藥囊(1 / 2)

“什麼!”阮蘅猛地抬眼,“那不就是說那日他們就身染天花,而我們卻並未發覺。”

餘鴻才擺了擺手,“也不儘然,那時他們二人並未染上,不過的確是喝了那水的緣故,那時臨城洪澇已死了不少人,流至蓉城的水早已浸染過屍體,誰也不知是哪一處的水先沾染上的。”

“而現下每日身染天花之人愈多,根本無法得知究竟是何處染上的,水、吃食、衣物,哪樣我們都細細排查過,可都無濟於事,防不勝防。”

“師傅……”醫者仁心,阮蘅能明白餘鴻才的無措。

“丫頭,你與獻王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你若不願說師傅也不會多問,這世上光怪陸離之事不少,能遇上也是此生幸事,這不,蓉城因你們而得以殘喘。”

餘鴻才垂了眸,眼底化作無儘的哀歎,“師傅老了,幫不上什麼,隻有這一身醫術,瞧著風風光光,可實則無甚大用,連個治天花的藥方都沒有,每日瞧著他們苦不堪言曆經死彆,師傅心裡也不好受。”

“師傅。”阮蘅眼睛微漾紅絲,“您不必擔心,我會一直跟在師傅身旁的。”

餘鴻才歎了聲氣,“你平安無事,師傅才是真的安心了,否則師傅無顏去見你父親。”

話語過於沉重,阮蘅扯開嘴笑了笑,“師傅,您放心,我們都會平安無事的,待蓉城這一難過去,我就帶著您去遊曆山河,可好?聽說江南怡人,酒樓處處可聞評彈小曲兒,師傅你定會歡喜的。”

餘鴻才這才輕染上笑意,連連頷首,“好,極好的,為師等著呢。”

……

餘鴻才並未能在宅子中久留,待藥熬完後,他便帶著幾人領著藥走了。

阮蘅在宅子裡也沒閒著,馬不停蹄地做著藥囊,村中來往眾人隻用一白布遮麵,師傅說這兩日風寒著甚多,而體弱者越易染天花,若有藥囊隨身佩戴,想來也能抵抗一陣子。

宅前傳來匆忙的腳步聲,阮蘅不覺抬眼,隻見一侍衛匆匆邁著步子走了進來,見到宅子中是阮蘅時,顯然一怔,“姑娘您在啊……屬下是來尋餘神醫的。”

阮蘅起身,放下手中的活,“師傅去內村了,走了有一陣子,你尋師傅可有事?”

“是這樣的,寧姑娘,前村的幾個孩子正哭鬨個不停,屬下幾人實在是沒個法子,也不知可是病著了,便想著請餘神醫去瞧一瞧。”

阮蘅毫不猶豫,“我去吧。”

“不妥不妥。”侍衛聽此,麵色一僵,“這使不得啊姑娘,那地方雜亂的很,王爺定不許您靠近的。”他說著,還往後退了一小步,生怕自己身上有沾染旁人的病氣。

“我既都已來了村子還有什麼好怕的,師傅也不知何時回來呢,我去瞧瞧就是,若真是風寒也耽擱不得,天花最是抗不得身子弱。”阮蘅走到一旁尋了些風寒藥,“走吧,你帶我去。”

“對了,你將這些拿走吧。”阮蘅指了指手邊的竹簍,“這是我做的藥囊,雖不是什麼根治的良藥,但也可抵擋不少病氣,勞煩你分給村中的百姓,還有你的那些兄弟,在這裡不比彆處,你們日夜守著,也定要照顧好自己。”

侍衛撓了撓頭,沒想到阮蘅竟還想到了他們,略有些羞澀,“多謝……姑娘,勞煩了。”

“不礙事。”阮蘅倒不覺得有何,提著藥包就往外走去。

即便是在外村,房前也有不少人守著,見著阮蘅來,起初一怔,“姑娘,您來了。”

阮蘅隻微微頷首,便走了進去。

安置之處正是四喜家,屋內極其簡陋,因比她初來多了不少人,顯得屋子小了不少,地上鋪著小榻,幾個孩子正坐在榻上哭鬨,隻兩個嬰孩被他們的母親抱在懷中。

有三兩個侍衛正在一旁安撫著嚎啕大哭的孩子們,可顯然不奏效,幾個大男人也從未做過這種事,不免手足無措,場麵一度混亂。

阮蘅見此情形,不由向身後的侍衛一問,“這是怎麼回事,孩子們的親眷呢?怎麼就放任他們獨自在這兒?”

阮蘅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竹筒,在孩子們麵前晃了晃,“要吃糖嗎?姐姐給你們吃糖好不好?”

幾個孩子聽到有糖,抬眼看向阮蘅,有眼尖的孩子瞧出她就是上回給了他們糖果的姐姐,便止了哭聲。

“都不許哭了,把眼淚擦擦,不哭了,姐姐就給他糖吃。”阮蘅將糖遞過去,這邊偏過頭與身後的侍衛道:“你說。”

“姑娘,這些孩子們的爹娘一個個都染了天花,如今都被送去內村醫治,王爺見他們無人照看,便都送至這一處來了,今日也不知怎麼回事,一個孩子哭鬨,旁的幾個也一並哭起來了。”

阮蘅知曉孩子們應當是想他們爹娘了,“那這些孩子們安置在此,也由你們幾個照看?”

“也並不儘然,如今正是由這家的劉夫人照看著。”

阮蘅心知,這劉夫人應當就是四喜的母親,這話剛落,就見劉夫人匆匆走了進來,還端著一碗熱水,“可是大夫來了?這孩子哭鬨的厲害,想必是身子——”她一頓,“寧姑娘,是你呀。”

阮蘅頷首,“是,這些時日辛勞了。”

“不,不,都是應當的,王爺為了我們村子這般操勞,我們哪裡還有懈怠的道理。”

劉夫人見著阮蘅有了些許拘謹,那日知曉被救的男子是當今獻王之時,她心中自是大駭,而她能瞧得出來,麵前這位姑娘可是王爺心尖上的人,她不免待她更為恭敬了些。

阮蘅四下環顧,“聽說有孩子病著了,我怎的未瞧見?”

“姑娘隨我來,一聽那孩子病了,我就將他安置在彆處了,如今比不得往日,前幾個孩子染上天花前就又是風寒又是腹瀉的,我著實是不敢懈怠。”

阮蘅應下,“是該如此,劉夫人費心了。”

劉夫人有些難為情,“這些都是王爺交代於民婦的,姑娘隨我來吧。”

在見到偏房中坐著的人時阮蘅一怔,“老人家!可是東兒身子不適?”

佝僂的脊背微微抬起,他混沌的雙眸在見到阮蘅時才愈漸明亮了些,“姑娘!是姑娘你呀,求求你救救東兒,求求了!”

他說著,整個人正欲跪下,雙腿哆哆嗦嗦,險些站不穩。

“老人家。”阮蘅上前扶著他,“不必擔心,我給東兒瞧瞧。”

孩子麵色泛紅,雙唇泛白,身上還發著虛汗,喘息都有些重,想來是有些工夫了,阮蘅一邊診脈一邊詢問著,“老人家,東兒何時如此的?”

老翁歎了聲氣,“昨日夜裡。”

“昨日夜裡!”阮蘅一驚,褪下東兒的衣裳,“昨日夜裡就已發病,為何不瞧大夫?村中分明有大夫的。”

老翁哀慟,“我隻以為是風寒,他從小身子骨就弱,每個月都要病上幾回的,我以為睡了一夜他便能好了,誰知反反複複,反而更嚴重了,我又不敢尋大夫,若診出是天花,那我該如何啊!”

阮蘅怎會不知老翁的顧慮,若真是天花,東兒就要被獨自送去內村醫治了,是生是死就隻得聽天由命。

“您不必擔心,我看過他身子了,暫無天花的跡象,隻是這病來勢洶洶,在這關頭上得看緊了些。”阮蘅往彆處瞥了眼,“阿婆呢?為何不見她在此?”

老翁的麵色一變,眼中絕望撲麵,沉默了許久他隻是歎了聲氣,比方才又蒼老了不少,“走了,她昨日染了天花,沒扛過幾個時辰,夜裡人就走了,隻留下爺孫二人,東兒如今還什麼都不知曉呢……哎,我們從鄴城逃了出來,本就活得戰戰兢兢,可熟料十幾年前的痛楚又要遭受一回,我們本就該死啊,早就該在鄴城的天花中喪了命,這命是偷來的,如今是得還回去了。”

“老人家。”阮蘅心一顫,“不會的,這一回不會再如此的,有獻王殿下與我師傅在,這場瘟疫終會過去的。”

老翁搖了搖頭,“又有何用,天子腳下,我們又能如何!他一聲令下便是封城,斷了那麼多人的生路,我老了,也不貪戀這幾年的命,可東兒不成啊,他還小,什麼都未見過,若不能護著他,我何來臉麵去見他爹娘與祖母。”

阮蘅心被刺得生疼,她將睡得極不踏實的東兒抱在懷中,輕聲哄著他,拿帕子給他擦拭著身子。

“疼……娘,我疼……”

阮蘅心揪起,她不由想起從前她難受時聶氏守在她身旁,輕撫她的脊背,口中低喃,“阿蘅乖,不疼了。”

阮蘅鼻尖微微發酸,將東兒摟得更緊了些,揉著他額頭,“東兒乖,娘在呢,娘給你揉揉,不疼了。”

阮蘅的手有些涼,搭在額間,東兒不免感覺舒適,他挪了挪身,就往阮蘅懷裡鑽。

“姑娘,這……”老翁說著就要將東兒抱回去。

阮蘅擺了擺手,“無礙,我來吧,我身上有藥香味,想必他也睡得舒坦些。”

老翁垂眸,“這孩子命苦,記事起就未見過他娘,跟著我們東躲西藏的,沒一天安生日子。”

阮蘅理了理他淩亂的發絲,“您與阿婆待他好,他這輩子都會記在心裡的。”

也不知可是阮蘅的話吵醒了他還是他本就沒睡,他睜開眼,直愣愣地盯著阮蘅,“娘,你彆走,好不好?東兒很乖的……你彆不要東兒。”

阮蘅抱著他陡然一怔,而後笑了笑,“娘不會走的,東兒要快些好起來。”

“娘,上回東兒生病……娘是不是也來了?”東兒緊緊盯著阮蘅,一眼也不肯錯過,“是不是東兒病了,娘才會回來?”

阮蘅心疼不已,“傻孩子,娘一直在啊,隻要你乖乖的,娘就會一直陪在你身旁。”

“我要與爹娘,還有祖父祖母一起……”話音剛落,他又猛地咳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