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結局(1 / 2)

第77章

陸潛做了個夢。

夢裡有個小姑娘, 個子小小的, 頭發又黃又軟,見麵的時候總是紮兩個很整齊的羊角辮兒, 但怎麼看都還是個營養不良的小豆芽。

她喜歡吃糖,喜歡吃餅乾, 總之一切零食都不願放過, 最喜歡水果味的軟糖,每次到他家裡來都先把水果糖挑走, 最後離開的時候還要抓一大把塞進衣服的口袋裡。

哼, 以為他不知道嗎?她總是穿有很多口袋的衣服, 其實就那一兩件,每次都可以因為他爸爸熱情的款待帶很多很多零食回去。

他使了壞,知道她要來的時候, 故意先把水果糖都藏起來, 全部用巧克力替代, 然而最後發現她來者不拒, 巧克力也照單全收。

小豆芽有一雙明亮又驕傲的眼睛,每次發現他打量她吃零食,都把下巴揚得高高的, 都不知誰才是這家裡的主人。

他卻還是羨慕她,因為每次來,她爸爸媽媽都陪著她,一家人有說有笑的,不像他家裡, 人像是永遠湊不齊。

他不服氣,每次都悄悄觀察她喜歡吃什麼,下次再來的時候就把她喜歡的東西事先藏起來,換上彆的,直到她又喜歡上他換的那種,他再換彆的。

兩個人樂此不疲。

旺旺出了新的大米餅,有點辣,她大概是吃不了的,伸著舌頭哈嗤好久,像個小狗。他乾脆把點心盤子裡所有餅乾都換成這個,然後偷著樂,想看她這回為了貪吃出洋相。

她卻好久都沒再到他家來過,儘管他也看出她爸媽感情不好了,不再一起出現,每次上門都是有事相求,有時說著說著就掉眼淚。

他漸漸把所有的糖果都擺回去,有她喜歡的水果軟糖、怡口蓮、花生酥,還有很多他媽媽從國外帶回來的巧克力。

還是沒再見到她。

他學畫的時候太無聊了,也隻能看著窗外發發呆。

後來上了生物課,他在窗台上放了一小碟水,泡著兩顆黃豆,看著它們生出細細的芽兒來,像極了每次到他們家來打秋風的小姑娘。

可它們沒有那麼明亮,那麼驕傲的眼睛。

爸爸的病手術後恢複得不好,仍舊沒有什麼胃口,東西吃得少,人就持續消瘦;媽媽的生意越做越順,越做越大,回來卻總是跟他吵架,家裡總有陰霾,連笑聲都很少聽到。

他懷念小豆芽來做客時的熱鬨,但是沒用。他隻能一幅接一幅地畫畫,開始參加各式各樣的比賽,開始拿獎。

窗台上的黃豆芽換了一撥又一撥,終於有一天,有人教會了他用喝完的大可樂瓶自己發豆芽,放在冰箱裡,長出滿滿一瓶來,可以燒菜,比外麵買的放心,而且好吃。

教他的人是小姑娘的媽媽,她又來了,燒了很好吃的排骨湯,教他做菜照顧自己和爸爸,然後提出想讓小姑娘也來跟著他學畫。

他想要兩家人湊在一起時的熱鬨和歡笑,不是多一個人分享他的畫室。

好久不見,小豆芽一點也沒長高,但還是生氣勃勃的,像萬聖節那些不給糖就搗亂的小鬼。

爸爸給她買了新的工具一起學畫,老師也挺喜歡她,因為“創造力”和“想象力”——她是天馬行空的,不像他容易被框架給限製住。

她學東西很快,但藝術的夢想太遙遠了,她大約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熱情消耗得很快,上課也總是發呆,看著他畫。

他也是發揮型的選手,越是被人這樣看著,越是要發揮自己的“創造力”和“想象力”,給一幅畫上好色,卻發現那家夥竟然已經睡著了。

她說他家裡有暖氣,能睡得很舒服。

她還在他們家做作業,不懂的題還要問他,代價隻是幫他洗洗筆。

他看過,她的字寫得很好,剛開始學習的應用題也都答得對。

她將來應該會成績很好吧?

考個好大學,改善一下家裡的環境。

不過這種事也由不得她的,聽說她爸爸跟彆的女人跑了,不管她們母女了,就算她再懂事,成績再好,也不會回來的。

就像他,不管獲得多少榮譽,媽媽也不會陪他上一次繪畫課,不會跟他一起去領一次獎。

她回家像是就為了跟爸爸吵架,然後宣布她的決定。

他聽出她指責父親也有了其他女人,日子要過下去,就搬離這個地方。

他們全家都要搬到上海去了,聽說那裡有更好的中學,有最好的大學,將來還會有許多人趨之若鶩的機會。

不再有營養不良的小豆芽菜,也不再有過去那些歡笑。

長大就是會失去很多,他一直都知道。

最後一次見小豆芽,她似乎長高了那麼一點點,學期結束得了三好學生的表彰,還很是得意。

他的獎狀獎杯搬家時裝了整整一大箱子,拿出來要嚇死她了,但他還是決定縱容她的小嘚瑟,把還沒有打開過的進口巧克力悄悄塞進她的書包。

瞧瞧,現在都不滿足於用衣服口袋裝零食了,知道背個小書包。

父親還是給她抓了一把糖,讓他們到院子裡去玩。

她好心分他一顆,橘子味的水果糖,就是她最了不起的分享。

如果不是突然下雨,他也不會帶著她突然跑回來,更不會看到她媽媽和他爸爸相擁的畫麵。

其實他特彆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夢到了這裡的時候就該醒了。

可眼前的畫麵那麼真實,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明明白白。

這不是夢。

最糟糕的是,他身邊還跟著小豆芽。

她什麼都不懂,時隔很多年後,他再想起那個場景,想的最多的卻是——假如她當時什麼都沒看到就好了。

假如她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

這樣的難堪,他並不希望有人來分擔。

傻瓜。

他聽到有人在耳邊罵他——陸潛,你這個傻瓜。

腫瘤科一天連續三場搶救,沒救回來的那個就不提了,畢竟是癌症晚期的病人,但手裡這兩個,誰都不能死。

其實不僅是腫瘤科,整個醫院的外科係統都被牽動,能會診的專家都趕到了,集中到陸潛的床前。

趙沛航也來了,急匆匆擠進人群裡問:“陸潛怎麼樣了?”

“沒看正忙著嗎?”齊暉手上動作不停,“我還是比你強點兒,這回怎麼都不會讓人弄成那樣了。”

陸潛和劉宏陽一起墜樓,他是第一個反應過來趕到樓下的醫生。

幸虧下麵有綠化草坪,有一陣子沒修剪了,草還挺厚,摔下來剛好有個藥房的塑料棚擋了一下,起到了緩衝的作用,落地不至於致命。

陸潛在窗口大概還是抓住了劉宏陽,讓他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他身上。

他的仁心救了自己一命。

劉宏陽有開放性的骨折和臟器損傷,但陸潛似乎沒有很明顯的外傷,隻是失去了意識。

齊暉那句話,不知是自我安慰,還是算作一種祝願。

他們都知道,經曆過當年的車禍,臥床多年,陸潛身體狀況本來就不是很好,如果再來一次“植物人”,誰都不能保證他還能醒過來。

舒眉坐在外邊,看著醫生、警察各路人馬不停地進進出出,其實心裡一刻也靜不下來,但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她隻能這樣坐著,什麼都做不了。

她仿佛又回到五年前那一天,突然就接到通知說陸潛出事,她不得不帶著肚子裡的孩子到醫院裡來,填各種表格、辦各種手續。

明明腦海已經一陣空白了,還要不停給自己打氣說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今天其實更糟,她是親眼看著陸潛摔下去的。

趙沛航和齊暉摘了口罩從診室出來了,她連忙迎上去:“怎麼樣……陸潛他怎麼樣?”

兩人對視了一眼,似乎也很有默契,安撫她說:“他沒有很重的外傷,就是……”

“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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