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芒(1 / 2)

簡貴妃的聲音十分好聽,柔媚清揚,仿若玉石之聲,語調輕緩,字音卻很重,無形之中便帶著迫人的銳氣。

喬虞走上前幾步,正當簡貴妃麵前下首:“妾明瑟閣喬氏拜見貴妃娘娘。”

簡貴妃纖長的峨眉一動,往下望去,隻能看見一道嬌小玲瓏的身影,精美的甲套在座椅上輕輕一碰,似笑非笑道:“喬嬪為何把臉埋起來?莫非有什麼見不得人之處?”

喬虞身姿未動,聲線卻露出些許顫抖來,恭敬地回“貴妃娘娘姿容絕世,妾隻怕盯著娘娘失禮,才不敢抬頭拘謹了些,請娘娘恕罪。”

簡貴妃左邊就坐著蔣妃,高高在上地睨了底下跪著的喬虞一眼,嘲弄道:“貴妃娘娘生性溫和,與人為善,喬嬪也未免顯得太拘謹了些。”

“妾初入宮闈,自該萬事小心,尊禮規矩,才不負皇家恩澤。”喬虞低著頭,旁人看不清她麵上的神色,見了也不過笑她一句膽小。

簡貴妃就是這麼想的,她從未有過諱避鋒芒的時候,從來便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自然對那些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人心生不屑,想來皇上喜歡她,也不過一時新鮮她容貌,過不久就該察覺到她無趣又木訥了。

簡貴妃看都未再看她一眼,將話題引到了彆處,眾人哪能看不出簡貴妃是有心想給喬嬪一個教訓,自是推潑助瀾,一時間室內燕語鶯聲,好不熱鬨。

這般直接的視若無睹不屑一顧,若是宋蓁蓁那般清高自傲的人會忍辱含羞鬱結於心覺得抬不起頭來,喬虞臉皮比她厚些,前世還有人當著她的麵罵她的呢,她不還是冷靜接下來了?這點冷嘲熱諷蓄意為難不過是小意思。

隻是,喬虞皺眉,她可不願一直跪著,隻是淤青還好,可要是在嚴重些,這幅身體年紀還小,萬一留下了病根……以這個時代的規矩,難道還能找太醫給她揉腳來按摩穴位麼?

這該死的階級尊卑。

她思緒一動,忽然想起剛剛插嘴的蔣妃,心下暗定,不過也不著急。喬虞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有心再拖延些時間,如此跪了一通,總該收回些好處才行。

端坐著的眾位妃嬪視線時不時地瞥過中央跪著的喬嬪,有同情,有嘲笑,有不屑,有無視,唯有兩道複雜的。

一道是喬韞,她望著垂首下跪的喬虞,麵前卻浮現出了當年她們的父親,喬瑾瑜剛剛從青州回來的那幕。

喬韞出生起就從未見過父親,她雖是庶女,確是老太太跟前長大的,又是二房唯一留在京城的子嗣,地位超然,是名副其實的大小姐。然而這一切終結在喬虞出現之後。

她是嫡女,是父親最為寵愛的小女兒,兄長寵溺嗬護的小妹妹,純真活潑,嬌俏可愛,像是沐浴著陽光長大的孩子,純粹得讓人羨慕。是的,一開始隻是羨慕。直到後來,喬韞看見那位她在畫像裡見了無數次、既崇拜又孺慕、既尊敬又向往的父親,抱著喬虞從馬車上下來,滿臉笑意開懷地望著懷中小女兒燦爛可人的笑臉,聽著她用稚嫩軟糯的聲音說著要去哪兒哪兒玩,全神貫注,興致盎然,一點沒聽見膝下大女兒怯生生又滿懷希冀的一聲“父親”,那瞬間,喬韞心中的羨慕便全然轉化成了嫉恨。

她收斂了心內所有的惡意,裝出一副溫柔體貼的大姐姐模樣,毫不費力的就將那個天真沒城府的小丫頭玩得團團轉,然後不動聲色地鼓動她逃了琴藝課、偷拿父親書房裡的章印、惡作劇毀了兄長寫了許久的文章……她到底年級還小,隻想著大家不喜歡喬虞的淘氣,就會偏愛自己的懂事。

然而她沒想到,喬虞足夠單純信任了她,卻同時更信任彆人,嫡母一問,小丫頭就什麼都說了。嫡母倒未罰她,隻不過轉頭告訴了祖母,祖母大怒,罰她在祠堂裡跪了一天一夜,而後又發她抄了百遍家訓。可惜啊,什麼光明磊落友愛姐妹她一點也沒學到,年幼的喬韞跪在黝黑陰暗的祖宗祠堂裡,不哭鬨不害怕,腦海裡想的是:以後得把事情做得更天衣無縫才行。

而現在,她定定地望向沉默跪著的喬虞,忍不住好奇她在想什麼,真希望她也能跟自己一樣,不忿、怨恨、嫉恨……都能一一嘗遍,她們是同胞姐妹,老天爺合該公平些。

另一道就是宋蓁蓁了,她與喬韞不同,因為同受了蔣妃為難,她心裡倒有些與喬虞同病相憐的感懷,可同時,喬虞是因為受寵而被簡貴妃所針對,一時間又有些自憐自哀,往她自詡容貌傾城才氣不凡,在皇上眼裡,卻比不過長得跟個孩子似的喬嬪。

皇上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呀?宋蓁蓁納悶極了。

正思緒翻滾,忽然聽見蔣妃怒氣衝衝地大喝一聲:“喬嬪你放肆!”

眾人皆是被嚇的一激靈,吵吵嚷嚷地聲音一下子消散一空,寂靜得有些可怕。再看被蔣妃怒喝的喬嬪,抬起了一張茫然無辜的小臉,瞳孔微縮,唇顫抖著,可見也是受了驚嚇。

正直孕期最近格外暴躁的簡貴妃瞬間就不耐煩了:“蔣妃,你發什麼瘋?”

蔣妃從怒意中回過神來,感受到簡貴妃投射過來的寒光,脊背一涼,腦子瞬間清醒了許多,急忙忙從座位上站起來,福身請罪:“是妾的不是,一下情急,驚擾了貴妃娘娘,還請娘娘恕罪。”她殷切地說完,又恨恨地轉向喬虞,斥道:“都是喬嬪無視尊卑,以下犯上,她、她……”蔣妃話一斷,想說喬嬪剛看向她是露出的輕蔑而嘲諷的神情,可這一瞬間的事除了自己大約也無人看到,想要定罪大罰是不可能的,她麵色一軟,盛了滿滿的委屈:“喬嬪她方才辱罵妾,妾雖不比貴妃娘娘尊貴受寵,可好歹是身處妃位,喬嬪如此行事,不止侮辱了妾,更是無視了娘娘您的威信,無視了宮規禮教。妾實在難以容忍,才一時失態,望娘娘明鑒。”

簡貴妃聞言皺了皺眉,視線轉向喬虞,冷聲道:“喬嬪,蔣妃說的可是真的?”

眾人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隻見喬嬪麵色煞白,瞪大的眼黑白分明,清澈乾淨,裝滿了不可置信和茫然無措,小巧精致的麵容愈加顯得嬌弱可憐,配上蔣妃平日的張揚跋扈,心中天平自然而然地向著喬嬪傾斜過去。

不過自以為明白了真相是一回事兒,出言幫忙又是另一回事,左右大家都是對手,能少一個自然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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