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堂中自省的安修儀聽見宣昭儀上門, 並不意外,望著她笑道:“沒想到皇上比本宮以為的還要寵你些。”
照位分,喬虞在她之上,安修儀穩穩地坐在椅子上絲毫沒有行禮的意思, 喬虞也不在意,自顧自在她對麵坐了下來。
“說來, 我入宮後, 這還是第二次同您單獨說話吧。”喬虞語調溫和, 麵上掛著淡淡的笑, 一點瞧不出生氣的痕跡。
“你知道先前八皇子中毒與本宮有關吧?”安修儀道, 不明白為何她見著自己能如此平靜, “更彆說你剛入宮時候遭遇的幾場劫難了,算起來多多少少有本宮的手筆。”
喬虞垂眸:“您說這些乾什麼呢?即使你激怒了我, 皇上的決定也不會改變。”她自若地拂過護甲上精美的雕花, “說起來,照您對皇上的理解,一開始計劃給十皇子下毒的時候, 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安修儀動作優雅地抿了口茶:“本宮如今隻等著皇上什麼時候大發慈悲, 把懸在頭上的一刀落下來。本宮眼下已是這般境地,怎麼聽宣昭儀所言, 好像本宮是故意讓自己淪落到這份上的?”
喬虞淡淡笑開:“您心中如何想的我實在猜不透,隻是覺得像您這般疼愛三皇子,定是不舍得將他單獨留在這世上的。”
“你把那本冊子交給皇上,定是想到我和景諶先前中的毒也會成為你的罪名……起初我怎麼也想不通您對付夏婕妤, 謀害十皇子,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是不是怒氣衝冠、喪失理智之後的衝動行為。”
喬虞視線輕飄飄地掃了一圈:“可是您在這佛堂中也待了好幾年了吧?能讓沉浸在清修中的您豁出去,我想夏婕妤還沒那麼大的能耐。”除非有一天三皇子沒了,或許安修儀真會抱著凶手同歸於儘。
“想不到你還是個聰明人,”安修儀笑著搖搖頭,“過往是本宮小巧你了,難怪夏婕妤那樣的性子會視你為最大的對手。”
“是麼?那可真該謝謝夏婕妤的抬愛了。”
“既然如此,本宮便也同你明說,”安修儀抬眸看著她,“如果你今日是來報仇的,本宮也隻受著;如果你是來試探的,本宮該說的都向皇上稟明了,宣昭儀不必在這兒浪費時間。”
她的語調溫和輕緩,聽著倒像是在耐心勸說似的。
喬虞彎唇笑了笑,“夷兒……”她見安修儀神情一滯,眸中笑意盈盈,“我有些好奇,您是怎麼想到用這種方法引起皇上對夏婕妤的懷疑的?”
安修儀總算是抬眼認真看她了:“宣昭儀這是話中有話?”
“咱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安修儀娘娘,您給皇上的那本書是假的對不對?一個尋常的嬤嬤,即使在後宮中浸淫幾十年,沒在哪宮主子身邊伺候過,哪能知道謝皇貴妃和端康太後的秘辛?”
安修儀神色淡淡:“本宮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是,安修儀,”喬虞笑道,“既然我都察覺到了不對勁,你以為皇上不會有懷疑麼?”
“雖說您的意圖隻是讓皇上去細細調查夏婕妤,但若是查得太深了也不好是不是?就沒有人給您頂罪了呀?”
安修儀望著她的眼神逐漸淩厲起來:“宣昭儀果然冰雪聰明,本宮願聞其詳。”
“那本書上頭的古方,不是您的吧?”喬虞道,“可能是從夏婕妤手中拿到的?您想讓皇上發覺同時也能為自己洗脫罪名…這都是你跟夏婕妤的恩怨糾葛,我並不怎麼關心,隻是好奇,你是怎麼想到把夏婕妤同謝皇貴妃聯係上的呢?應當不單純是因為皇上不喜謝家吧?”
“告訴你也無妨。”安修儀淡然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夏婕妤雖是打著為賢妃借腹生子的名號進宮的,但也並不是個無所依仗的庶女,不說彆的,按著情理,夏家就是再著急,光明正大地把女兒送進宮來也該通過選秀,夏婕妤卻是先上了龍床,再有的名分,你不覺得奇怪麼?”
喬虞試探著說:“難道不是賢妃娘娘的意思麼?”
宮中有不少傳言說是賢妃想要找人固寵,又生怕被後來居上,便趁著召夏婕妤進宮侍疾的時候將事情敲定了,有這麼一個不體麵的黑曆史,才使得夏婕妤甫一入宮,便先低了一頭。
“賢妃?”安修儀嗤笑一聲,“她可玩不過她那妹妹。”
“如果是夏婕妤的意思……她為什麼要這樣糟踐自己呢?”
“所以說她聰明吧,旁人守著規矩體統不敢做的事兒,在她看來卻是峰回路轉,另辟蹊徑。”安修儀感歎道,“就是因為她不是通過正式采選進宮的,起初誰將她放在眼裡過?”
“直到六皇子出生,才顯得她不凡了起來。”安修儀抬眸看著她笑了笑,“若不是有了你,她的路說不定會走的更風光些。”
喬虞靜靜地停下來,疑惑地問:“你好像對她很有信心?”
安修儀麵上浮現出略虛偽的驚訝表情:“你不知道麼?”
“端康太後,也就是皇上的生母,原就是太後娘娘懷胎的時候,特意選來為自己固寵的啊。”
喬虞一驚:“太後?”
“不然你以為陸淑妃去後,明明先帝沒有下旨,為何眾人還默認皇上是交與太後娘娘撫養?”安修儀悠然地喝著茶,“隻不過陸淑妃是在殿選之前就被太後做主留在宮中,從名分上是比夏婕妤好聽些。”
喬虞恍然,淡笑道:“我原還以為太後和端康太後不和呢。”
安修儀幽幽歎道,“都是侍奉同一個男人的,麵和心不和是常事,但麵不和心和也不是沒有,想要在後宮中生存下去,總是需要一個麵具傍身的。”
她輕輕闔上眼,顯得有些疲憊,隱約透過門窗的鏤空出射進來的幾縷光線籠罩在她的麵容上,透著淡淡的悠遠縹緲,整個人都仿佛不真實起來:“本宮身感疲累,恕不能再招待宣昭儀了。”
她如此說,喬虞也沒有繼續追問的意思,起身走至門前,忽而頓住了腳步:“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皇上沒查出來夏婕妤呢?”話音一落,也不理會身後的安修儀作何反應,她自顧自離開了佛堂。
夏槐見她出來,忙舉著披風跟上來:“主子,怎麼樣了?”她一邊擔憂地上下打量著她,生怕她在裡頭跟安修儀單獨相處時吃了虧。
“看安修儀的狀態,雖然是被皇上禁足於佛堂中,內宮局卻未因此而苛待她?”
“那是自然的,”夏槐說,畢竟安修儀還養育了三皇子。”
就皇上對子嗣的看重,誰知道安修儀會不會借著三皇子複起?內宮局的奴才個個都是人精,巴結不至於,但也不會在事情未塵埃落定前急著落儘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