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景諶(1 / 2)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昭成帝駕崩的日子也是在冬天。

在臨終之前,這位功績卓越的帝王最後隻見了太子一人,因而除了太子,誰也不知道他最後的遺言是什麼。

索性太子是早早就立了的,比起前兩代,新帝登基的章程定得十分容易。

在漫長的喪禮、葬禮以及祭禮之後,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因在國喪期間,新帝吩咐了一切從簡,各項儀式規模就隻比昭成帝當年登基時候稍稍降一成就行,不用再另行打算。

新帝登基之後,改國號為乾清,當年即為乾清元年。

已然從東宮遷往坤寧宮的原太子妃徐氏,聽聞皇上在太宸宮中不吃不眠,一直將自己關在宣居殿中,看著先帝留下的書籍冊子,久久未傳出聲響。

她心裡擔憂,便拿著正好整理完有關於後妃冊封的章程,前去太宸宮求見皇上。

因著幾月各種大典,即使是剛剛成為皇後的徐氏也很久沒見著景諶的麵了,故而乍見著他臉色蒼白,胡茬長滿了半張臉,原就清瘦的身形又瘦了一圈,形容微微透著些許狼狽,仿若無力地靠在寬大的紫檀圈椅上,左右兩邊的桌幾上堆了兩大摞裝訂精美的冊子,心裡也是嚇了一跳,差點就回身叫太醫了。

還是景諶及時反應過來,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朕無事,皇後有話進來說罷。”

徐氏猶豫了一瞬,側身讓身後跟著的宮人都守在門外,獨自走了進去,“妾見過皇上。”

景諶的目光落在膝上攤開的書頁上,“起來吧,皇後找朕可有什麼事?”

徐氏願還想著以冊封後妃的話題開口,可如今見著他這般模樣,心裡的擔憂便壓不住了:“幾日不見,皇上又消瘦了許多,您初登帝位,便是有政務繁忙的時候,也該多顧惜龍體啊。”

“你放心,”景諶不以為然,“朕知道分寸。”

這一句話出來,徐氏也不好再勸下去,視線下意識地隨著他一起落在了那本冊子上,不由好奇:“這是什麼書?能引得皇上這般全神貫注、手不釋卷?”

景諶神色緩和了一些,溫聲道:“這是母後陪伴於父皇身側二十年來,每年獻給父皇的萬壽節賀禮。”

“哦?”徐氏心中好奇更甚,昭宣太後在世時,誰也不知道她送給先帝的壽禮是什麼,那時候不是沒有嬪妃嫉妒之下當眾出言詢問過,偏偏此次都被先帝解圍,還道昭宣太後的壽禮他十分滿意,年年如此,引得世人愈加好奇不已。

礙於身份規矩,她不能傾身湊近,隻是從現在的位置遠遠看過去,仿佛是一小幅色彩明豔的畫。

景諶倒也沒瞞著她的意思,低垂的眸中浮現出點點懷念的柔和之色,笑道:“這上頭畫的都是母後與父皇生活中的瑣碎小事。每年萬壽節時,母後就會挑這一年中她和父皇相處時候的情景畫作一幅幅連環畫似的冊子,一顰一笑皆躍然於紙上,是母後獨有的畫風。”

他這會兒看的這頁就是他剛出生的時候,娘跟父皇爭著為他取乳名的場景,令人看了忍俊不禁,回味過來確實滿滿的溫情暖意,餘韻無窮。

徐氏有一瞬間的愕然,接著便是深深的感佩,昭宣太後真不愧能得先帝這般愛重,這樣靈巧的心思,其中脈脈情思能生生將人繞在裡頭,掙都掙不開。

她柔聲道:“母後果真是性情中人。隻是既然是母後的遺物,不應該隨著先帝入陵麼?”

景諶輕輕將手上的冊子合上,微歎了一聲:“父皇舍不得將母後的心血付之一炬,徒留在地下銷聲匿跡。”

他腦海中響起父皇臨終前,在緊緊攥著他的手厲聲命他保證統領好大周江山,做一立身正行的明君,隨後略微有些渙散的目光落在著幾摞畫冊上,輕聲笑道:“你把你母妃素來愛看的話本遊記隨朕下葬……至於這些畫冊,就留在著宣居殿中吧,還有朕為她畫的畫,都留著,你母妃說要作傳家寶……”

從他的眼中,景諶仿佛明白了他的心意。

將它們留在宮中,傳於後世子孫,源源不斷地在記憶中相傳,就好像父皇和母後也同樣永久地活在這世上一樣。

徐氏恍然明白了什麼,心中的感歎摻雜了一絲欽羨,先帝對於昭宣太後實在是情深意重。

“對了,皇後,你今日來找朕可有什麼要事?”

徐氏驟然回過神來,露出一抹端莊溫婉的笑:“妾擬定好了後宮封妃的章程,特來請您過目。”

景諶淡淡道:“不用,你既然是皇後,這後宮中便是由事,就照你定的來吧。”

徐氏唇邊的笑意加深了些:“妾謝過皇上的信賴。”語罷,想起一樁事來,有些猶豫著說,“這旁人也就罷了,隻是喬妹妹的位分,妾暫且定了妃位,就是不知皇上要不要賜個封號?”

這個喬氏是在先帝那會兒的最後一屆選秀上被選入東宮的,從名分上與太子是表兄妹的關係,情分自然不同,再加上她的長兄正是遠在西北的喬斌喬將軍。

徐氏起初還提心吊膽,生怕昭成帝或者太子因著昭宣太後而對喬氏另眼相看,所幸太子雖然對她有些照顧,但也僅限於吃穿住行等小事上,論起寵愛來倒是平平,先帝更是冷淡,把人送進來就沒再過問,徐氏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用,”景諶一口否決,“皇後不必對喬氏如何不同,就照著宮中規矩來,她既然並未孕育過兒女,能升至妃位已是你寬容,無需另加封號了。”

徐氏臉色放鬆了些,柔柔一笑:“妾謹遵皇上的旨意。”

景諶溫和地點了點頭:“皇後若是無事,就先退下吧,朕晚上再去坤寧宮看你。”

徐氏眸色一亮,秀美的臉頰上微微泛紅:“是,那妾就不打擾您休息了。”說罷,福身告退。

在她離開後,景諶唇邊的笑意斂起,垂眸,重新展開手上的小冊子,入眼的是神似他母妃的小人臉上燦爛的笑靨,亮晶晶的眼眸仿佛透過薄薄的紙正望著他。

“娘,我想你了……”

即使才剛剛登基沒多久,他仿佛已經明白了娘之前同他說“高處不勝寒”的內在深意。

並不是身為帝王之後沒有人會真正關心他,而是他不能去相信,誰都不能。

父皇同他說過,身為帝王,一句話一個決定,都有可能影響國家未來的走向,導致不可預料的結果,因此要慎重再慎重,不能全憑著個人喜好行事。

但事實上,這很累。

即使麵前是相濡以沫多年的枕邊人,也不能傾心相待,哪怕對方隻有一絲異心,在他的縱容放任下,都可能造成十倍百倍的惡果。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