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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貴妃 卿隱 86923 字 27天前

反正於她們這些這些有子嗣的皇妃而言,如今如此局麵也無關大礙,左右皇子直接被封了王,她們可以?隨皇子一道去封地頤養天?年。

她環顧了眼四?周如遭大難慌張驚怒的妃嬪們,眼裡?笑意更深。她便?等著看宮闕高樓上?那位,來日的眾叛親離,身敗名裂。

當然?一眾嬪妃中,也有默不吭聲?的。

譬如內心深處是想出宮自此海闊天?空的嵐才人等低位妃嬪,再譬如有子嗣傍身的莊妃。

莊妃抱著二?皇子遠遠的站著,她的親信也於四?周護著,以?免受到激憤人群的波及。

於她而言,反正皇太子之位也落不到除四?皇子之外的人身上?,那她們這些有子嗣傍身的妃嬪們,去封地也不過是早早晚晚的事罷了。如今早些去了,早些頤養天?年過些自在日子,也不見得全是壞事。

喧雜的人群有瞬靜了下?來。

還正在想著去封地將是何等光景的莊妃錯愕環顧,隨後就下?意識隨她們一般仰了頭。下?一刻默然?噤聲?,目光跟隨著樓閣窗前那人影而動。

原來樓閣窗前那本來端坐品茗的人站了起來。

莊妃但見她持著杯盞麵向眾人,一襲紅衣墨發如鴉,便?是不言不語靜靜的垂眸看著她們,也是沉靜高貴,自生?風華,讓人見之難忘。

她們這就輸給?了這般絕代風華的女子。

與她同一時代而生?,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何須傷懷,何須悲哭。此刻秋陽正好,碧空如洗,正是讓人心曠神?怡。”

清雅玉潤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來,清清淡淡,那般的雲淡風輕。眾妃嬪尚未明她此番何意,就見她朝樓下?淡淡舉杯,道了句:“既無西風嫋嫋,那就不必南浦淒淒。引用聖上?玉言,不妨都看開些,開懷些。送君千裡?終須一彆,如此我便?以?此茶敬諸位,祝爾等此後前程萬裡?,一路好走。”

語罷就舉杯飲儘了杯中茶,而後就不再理會她們,徑自轉身離開窗前。

人群在陡然?的沉寂後驟然?沸騰起來。

響起的是比之前更激烈的罵聲?與喧雜聲?。

不少妃嬪聲?嘶力竭的喊著,讓皇貴妃出來,她們要與她說道明白。

嫻妃死死盯著那抹紅色張揚肆意的影子,嘴角的紋路狠狠下?拉著。

如斯囂張跋扈!

她憑什麼,憑什麼。

“文?家人,必定遺臭萬年。”嫻妃喃喃說著,突然?想到什麼,提高了嗓音,“文?首輔不配享太廟,當入奸臣錄!”

這話如水滴扔進了熱油鍋,當即人群就炸了起來。

文?茵從樓上?走下?來時,就聽到外頭起此彼伏的罵聲?。句句皆是攻訐文?家人,恨不得將文?家從上?到下?每個人,都釘在恥辱柱上?。

維持秩序的禦林軍早早的將嘈雜混亂的人群紛至兩側,讓出一條通道。

文?茵停住步子未再朝前,站在寶津殿前冷漠的環視四?周。

很快有宮人,湊她耳畔低語似在傳達著什麼話。隨即,她眸光就逡巡一周,定定落在嫻妃的方向。

嫻妃悚然?一驚,反射性往後縮了縮身體。

“明明平日裡?各個都謹慎警醒的很,怎麼今個就忘了禍從口出的道理。”早在她停步冷視的時候,周圍就又慢慢靜了下?來。文?茵道,“彆被憤怒衝昏了頭腦,要時刻警醒自己並非形單影隻,背後還有家族呢。”

這些鶯鶯燕燕們,怒的時候是真怒,怕的時候也是真怕。聞言仿佛理智回歸了些,神?色皆多少帶些瑟縮。

文?茵環顧她們,往日裡?如花似玉的美人們,此刻釵散鬢亂,滿臉涕淚,皆是淒慘狼狽。如此枉顧了往日最在意的形象,可見她們內心對她是何等的憤恨與恨怒。

“罵我可以?,但罵旁的人,可得要好生?掂量下?。”

說完抬步,在宮人們的擁簇下?就要離開。

“娘娘,娘娘您開恩,嬪妾,嬪妾……”

正在此時,人群中傳來哀哀戚戚的哭聲?,文?茵轉眸輕乜去,便?見一小妃嬪哭得梨花帶雨的朝她方向趔趄奔來,被禦林軍阻攔後,就哀婉的噗通跪倒在地上?。

“嬪妾想留在宮裡?伺候娘娘,望娘娘看在往日情?分上?,能格外開恩允了嬪妾……嬪

殪崋

妾保證絕不……”

“不,你不能保證,你還是想上?龍榻。”文?茵徑直打斷她,眼底皆是冷清,“所以?,便?死了這心罷。”

那小妃嬪連連道不,還要再爭辯,文?茵直接抬抬手。

明眸在神?色各異的眾人麵上?掃過,她抬手搭上?旁邊宮人胳膊,緩步走至落下?的華貴鳳輿前,由人小心攙扶著上?輿。

“日後過好自個的日子,彆總肖想些有的沒的。”

起轎前,不輕不淡的聲?音自鳳輿上?傳了開來。

眾人錯愕的抬頭,就見鳳輿上?的女人扶了扶鬢上?的九尾鳳釵,微微側過臉,突然?笑了。

“與本宮爭男人,你們配嗎。”

她笑的恣意張揚,如夏花絢爛,可語氣卻是那般跋扈囂張,不留情?麵。

慢慢收了笑,她轉正了臉,清淡著嗓音吩咐人起轎。

前後左右宮人擁簇著這位寵冠後宮的皇貴妃娘娘,聲?勢浩大的離開了。其身後眾妃嬪呆呆的看著越行越遠的鳳輿,仿佛被人丟棄的物件,孤零零的站在秋風中,久久未曾回神?。

這一瞬間她們心中聚攏最多的情?緒反倒不是怒了,而是一種難掩的空落落的感受。

飛鳥劃過殿脊,啁啾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更顯淒清之感。

嵐才人看著那逐漸隱沒在重重宮闈裡?的鳳輿,直至消失在視線裡?。

再見了……皇貴妃娘娘。

這一瞬,她眼眶就突然?有些發熱。

這一彆大概就是永遠罷,是永遠。

她忍不住環顧這偌大而空寂的皇宮,進宮這些年的一幕幕走馬觀花的浮現在她腦海中。宛如一場大夢一般。

“要出宮的到咱家這裡?報個號,咱家帶你們去二?十?四?監所領賞。”

吳江陰柔的聲?音打斷了這片空間的沉寂。

有妃嬪回過神?來,朝吳江的方向呸了聲?,道了聲?,死也不出宮。

可有不想出宮的,自然?就有想出宮的。

就譬如嵐才人等人,她們心跳加速,控製不住的就扭頭往宮門口的方向望去。

宮裡?頭早早的就通知了妃嬪們的家裡?人,此刻,她們的阿爹阿娘還有姊妹兄弟們,應該就候在宮門外等著了吧?

想想此次離宮,不僅自己宮裡?的物件可以?帶走,甚至還可以?額外領份……賞。如此豐厚的體積,日後他們全家皆可富貴無憂了。

而且,宮裡?頭還不阻攔她們再嫁。

此次說是賞,其實就是給?她們來日備的嫁妝。

如此想想,這出宮,倒似也可以?接受。

有認命的妃嬪,自然?就有不甘心認命的。

人群中不知是誰提議,前往大梁門,找朝臣們做主。

“走,我們去尋老大人們為咱們請命,決不能容妖妃繼續蠱惑聖上?,禍害大梁江山!”

吳江冷眼看著那幾個妃嬪氣勢洶洶的走了,也並不加以?阻攔。大梁宮門周圍有禦林軍把?守,能容她們靠近百步,都是禦林軍統領的失職。

剩下?的有子嗣的兩個妃嬪自然?不會參與這些。

她們既不屑去領那三瓜兩棗的賞,也不會去大梁門巴巴惹聖上?的眼。連心有不甘的嫻妃亦是如此。

想到皇貴妃朝她投來的那冰涼的眼神?,嫻妃不免有些心跳如擂鼓。怕多待下?去有變故,就乾脆當日就帶著親信,由著軍營裡?士卒開路直接出宮往封地去了。

莊妃更是如此。左右大勢已去,她還待在宮裡?做什麼?

幾分眷戀的朝勤政殿的方向望了望,她咬牙狠心,抱著二?皇子上?了出宮的馬車。

吳江象征性恭送了下?。

待人去樓空,他站直了身體,揚眉吐氣的環顧這恢弘大氣的大梁宮。

從今往後,大梁後宮都是皇貴妃娘娘的了。

哦不,還有個皇後。

吳江撩了下?拂塵。畢竟皇後關乎國體,聖上?不好休妻,皇貴妃娘娘體諒倒也允了。

說來也無甚乾係,畢竟中宮的那位,此後無足輕重。

第 76 章

大?梁門前, 百官按次序跪著,由?左都禦史展開檄文慷慨悲憤的誦讀,洋洋灑灑上千字, 可謂是篇完整的?討文氏檄。

馮保恭謹在旁聽著,直待老大人將檄文念完,方直了?身,轉達聖逾——

“聖諭:朕自繼位以來, 敬天?法祖、效法祖宗, 莫敢疏忽。今朝祖宗托夢,三宮六院耗資巨大?,實為奢靡,上行下效,難免民間奢靡之風盛行。大梁建國全賴百姓擁護,朱家子孫當以百姓為重, 而非搜刮民脂民膏極儘享受之能, 這是數典忘祖之行。祖宗諄諄告誡如?晨鐘暮鼓, 讓朕深刻反省今朝放縱不妥, 故謹遵祖宗告誡行事,不敢有違。”

朝臣們猛吸口氣,緩解胸臆間的憋悶。

他們拿祖製說事, 聖上就以祖宗托夢直接駁斥。

“可是皇家理當廣開枝葉, 否則如?何保證大?梁江山後繼有人?”

馮保不慌不忙:“聖諭:皇四子天?生聰慧,定能做好一國儲君。況國朝每年要給?藩王劃地,錢糧補給?不計其數, 對百姓而言非益事。如?此之後剩下這部分開支, 戶部能輕省很多,也能分攤給?兵部對外用兵所?需。”

戶部兵部的?人一時?語塞。

首輔高?儒源剛要張口, 馮保的?話就到了?:“聖諭:高?首輔平日上體聖意,下憂百姓,該最為體諒朕之不易。你該懂朕苦心方是,怎可如?他們般,不明是非。”

高?儒源張了?張嘴,也閉上。

這時?有朝臣站出來,指天?厲聲指責:“客星出閣道旁,天?降災禍生,這是大?災大?禍之兆!此番天?道示警,聖上合應早些修省嚴懲文家女,化凶為吉,若要繼續倒行逆施,則要天?降大?禍!”

此言畢,整個?大?梁門周圍都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馮保,要看他如?何應對。

今日掌印太監馮保是代替聖上而來,他的?話代表了?聖上的?話。

他代表的?是聖上的?態度。

馮保盯著那滿麵怒色的?朝臣看了?兩瞬,就朝旁側招了?招手。

很快,一排宮人趨步趕來。

惹得?朝臣們尤為注意的?是他們雙手托著的?那厚厚的?一摞摞貌似案宗的?東西。

“禮部侍郎,陳啟。”

馮保的?話一落,其中一宮人就在自己所?捧的?那摞案宗裡?,迅速抽出一本恭謹遞了?過來。

馮保接過來後沒翻看,直接雙手呈遞著送到首輔高?儒源麵前。

高?儒源心裡?暗感不妙,未接過,隻狐疑問:“這是……”

“您且翻瞧看眼罷。”

馮保不多說旁的?,隻將那案宗又朝前遞了?下。

高?儒源這才遲疑接過。剛翻過不過兩頁,臉色刷的?下變了?。

這是本記錄朝臣行不法之事的?記事錄。這本是記錄禮部侍郎陳啟的?,仔細記錄了?他收受的?每一筆賄賂,林林總總加起來,共計二千八百五十二兩。

“您看,這要真較真審的?話,是個?什麼章法?”

馮保卑謙的?話傳來,高?儒源臉色極為難看。

光是納賄都足夠砍一百回腦袋了?,更何況後麵記錄的?還有其招權之事。

意識到什麼的?高?儒源突然抬頭,神色幾經變換的?從那排宮人手捧的?一摞摞案宗上驚掃過目光。

要知?道大?梁的?官俸微薄,俸銀遠遠不足以維持奢華生活,所?以接受地方孝敬、在京中一些衙門裡?搞些鋪墊費都是慣例了?,所?以要真較真的?話,滿京城的?官員誰手底下也不乾淨。

更彆?提,有些膽大?肆意的?官員招權納賄做些徇私枉法之事了?。

水至清則無魚,聖上自也明這道理,所?以往日裡?無關大?礙之處也都且容忍。

可是,若聖上不願容忍呢?

高?儒源望向那高?高?的?一摞摞案宗目光愈驚。

這些,可都是他們切實的?把柄啊,牢牢的?全都握在聖上手上。

“咱家聖上延續先皇仁政,平心而論,素日裡?無論待咱朝臣們還是咱們這些低賤的?奴才們,都多有仁慈。這要是放在老祖宗那會?,貪腐是哪怕一兩紋銀都要剝皮萱草、懸掛城牆上暴屍的?啊。”

其他朝臣們本來還不知?高?首輔究竟是看了?什麼而臉色大?變,直待馮保唏噓的?說了?這麼一句,再稍微一聯想,這些常

依譁

年浸淫在政治旋渦裡?的?朝臣們哪裡?還不知?個?中真切?

這下大?梁門真的?是鴉雀無聲了?。

朝臣們再無法顧忌其他,目光忍不住在那些案宗中緊緊流連,似是要尋找記錄自己的?那本。簡直忍不住心驚肉跳,畢竟自己做過哪些事自己最清楚,一想到自己做的?那些徇私枉法之事一概被記錄在冊,可能聖上都已?經閱覽,誰人還能泰然自若?

唯一能讓他們心稍安的?是,法不責眾。隻要他們的?案宗不當場翻開公布出來,那就表明聖上今日暫不會?追究。

站在那的?陳啟身體劇烈搖晃了?下,臉色慘白如?紙。

若沒案宗這回事,那他今日哪怕被刺死,也死得?其所?,朝臣死諫是大?氣節是可入青史的?。可如?今他罪責在冊,那哪怕自戕當場,那,也是畏罪自儘!

馮保見他們情緒醞釀差不多了?,方不緊不慢開口道:“奴才多嘴說句不該說的?,聖上自禦極以來勤勉政務愛護百姓,嚴肅法紀修明內政,已?然做到了?聖君所?為。後宮之事關乎國事,但也是聖上之家事,所?以無關宏旨的?一些事,旁人還是少些置喙為好。大?人們是有大?智慧的?,理應更關心國家社稷,關心百姓福祉方是。”

說完,他又招了?手,很快又有一排宮人端著火盆過來。

在朝臣們震驚的?目光中,他讓人將那些發黃的?卷宗一摞摞的?全都放置火盆中,點?了?火。

火舌舔舐紙張的?劈啪聲響裡?,馮保再次站直了?身體。

“聖諭:所?謂人無完人,故世人莫要嚴於律人,寬以待己。朕引以為戒,望愛卿們亦如?是。”

直待掌印太監馮保離開,直待火盆裡?的?那些卷宗們全都燒成了?灰燼,大?梁宮門聚著的?朝臣們還沒回過神。

夕陽垂落時?,朝臣們就陸陸續續散場了?。

經此一遭,大?部分人都打了?退堂鼓,可總有部分人不甘就此作罷。

“此事,怕還得?落在文家人身上。”

“你是說……”

幾人對視一眼,出了?宮門心照不宣的?往文府方向過去。欲要敲開文府大?門,請那文雲庭出山,發揮餘熱。

不成想吃了?個?閉門羹。

有門房過來傳話,道是皇貴妃娘娘已?除了?文家族譜,以後有關宮裡?的?事情,莫再擾他們。

宮裡?華燈初上時?,處理了?一整日藩王奏議的?朱靖,捏著眉心滿身疲憊的?踏進了?養心殿。

此番聖旨下達那刻,他要應付的?不單是前朝後宮的?波瀾,還要應對各路藩王的?反對奏議。

甚至有幾位德高?望重的?皇叔,已?經派遣了?使臣在來的?路上。

真是剛平一波又起。

“畫龍點?睛。來,跟母妃一起念。”

“畫、龍、點?……睛。”

“呀說對了?。那這是什麼字呀?”

“畫。”

“真聰慧。這個?呢?”

“這個?兒臣知?道,是父皇!”

噗嗤的?笑聲輕微響起,能讓人想象到女子眉目彎彎,忍俊不禁的?模樣。

“對,龍是你父皇。這個?呢?”

“嗯……點?。”

“這個??”

“睛。”

“乖。說起這個?詞呢,還有個?小典故,你想不想聽?”

“兒臣想。”

“話說啊,從前有一個?著名畫家……”

清婉柔婉的?聲音徐徐傳入外間,朱靖放輕了?腳步,在內寢門口停下。手指撩起簾帷一角,他望了?過去。

橘紅色的?宮燈透過宮紗,鋪陳了?滿室著氤氳的?光暈。

在暖色的?燭光中,但見那穿著舒適便裝低挽著烏發的?女子,懷裡?抱著幼子,正手指著書案上的?紙張娓娓道著小故事。她的?聲音很溫柔,偏眸看幼子的?眼神也是流露愛意。

嬌妻幼子,皆是他心愛之人。

他的?心猛地一顫動,猶如?靈魂深處傳來顫栗。

這嬌妻抱幼子燈下讀書的?溫馨一幕,仿佛幅動人的?畫卷,狠闖入他眼,深刻進他心。

旁人家裡?,這一幕或許隻是尋常,可在皇家在他這裡?,卻是仿佛踏儘了?萬水千山、翻越儘了?崇山峻嶺,方換來了?今日這一幕。

什麼都值了?。

他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這一刻他身上的?所?有疲憊都一掃而空。

他立在門口無聲看了?許久,方幾分眷戀的?放下簾帷。

放輕腳步走至外間的?案前落座,他低聲吩咐人鋪紙研墨,備好寶印。

若藩王的?日子太閒太好過的?話,那他也介意再倒行逆施一回。

自古以來,也不是沒有削藩的?案例。

要再給?他繼續添堵,彆?怪他下手不近人情。

第 77 章

接近年關的時?候, 文茵搬進了長樂宮裡。

黑底金子匾額在陽光下發著淡淡金光,威嚴恢弘,富麗堂皇。

趨近年關這檔口又下了場雪, 絮絮洋洋的,天地間銀裝素裹,讓整個紫禁城的年味更重。

文茵臨窗剪著窗花,不時?分心?看著旁邊好奇扯玩著窗花的阿眘, 提醒著:“阿眘, 彆扯壞了。”

念春在旁沏著茶水,熱騰騰的茶霧不時?的騰起,茶香在室內蔓延,沁脾清香。

這壺茶是沏給?室內伺候著的宮人的,讓他們也暖暖身子骨。

而給?文茵備的是養身的參茶,給?皇四子備的則是添了蜂蜜的溫水。

“母妃, 甜甜的。”

阿眘念夏伺候下, 吃了口蜂蜜水, 甘甜的滋味在嘴裡蔓延開, 就開心?的眯了鳳眸。

“但是一天不能喝太多,否則要長蛀牙的。”

文茵笑?說著,眸光不由朝他看去。

這孩子是集了他們的優點長的, 唇紅齒白, 鮮眉亮眼,粉雕玉琢的宛如個玉娃娃。

此?刻他穿著件紅色的對襟小褙子,胎發編成小辮子攢在頭頂束住, 正用白嫩胖乎的手?捏著窗花歪著腦袋看著。長長的睫毛扇了扇, 似在好奇觀察著那窗花是個什麼形狀。

“什麼不能喝太多?”

磁沉渾厚的嗓音自外間響起,文茵就收了眸光聞聲望去, 厚厚的氈簾被人從外頭一揭,高大的男人就低頭進了內寢。

“父皇!”

本來還在研究窗花的孩童鳳眸一亮,當即搖晃的要站起來,胳膊就伸了過?去。

文茵就忙擱下花剪,熟稔的扶過?了孩子。

朱靖慣來冷硬的眉眼就柔了起來,幾步走?近,雙臂一攬就將孩子舉了起來。

“阿眘今個乖不乖?”

“乖的。”

阿眘忙不迭點頭,手?心?裡攥著的物?件巴巴給?他看:“窗花。”

朱靖還在仔細瞧,文茵就道:“攥半日了,誰也不讓碰,估計這個窗花大概是他最喜歡那個,就等著你下朝回來送你呢。”

朱靖眼尾一挑,幾分愉悅又幾分不信的問阿眘:“給?父皇的?”

“嗯!”阿眘捧著窗花到他父皇眼前?,“給?。”

朱靖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揚。

“好兒子。”他笑?著抱著孩子轉身坐在暖榻上?,對著文茵道,“小小年紀就如此?純孝,你給?朕生了個好兒子。”

文茵持著花剪研究著剪個新樣式,聞言眸也未抬:“小小年紀就懂得借花獻佛,不知是哪個教得好,還是像了誰?”

朱靖笑?了起來。

“自是他母親教得好。是不是阿眘?”

他撫著阿眘的腦袋笑?問,阿眘見他父皇歡喜,也跟著咯咯笑?起來。

文茵睨他一眼,無奈搖頭失笑?。

朱靖愛極了她如今這般與他相處時?的自在模樣,喜歡與她這般溫馨說著話,遂朝她的方向稍稍傾身,低眸看著案上?剪的那些形狀各樣的窗花。

“如何剪這般多?”

“長樂宮這麼多窗戶呢,自然要剪多些。還有你那勤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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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也得給?備些。”

“莫要勞累,讓宮人們幫忙剪也是一樣。”

“自己親手?剪的,更有寓意,更添喜氣。”

文茵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剪完了手?裡的窗花,小心?拎起來看了看形狀,就轉身往窗戶的方向比劃了下。

“快來看看,可合適?”

那是紅鯉報喜的圖案,鏤空的折剪細膩精巧,活靈活現。

他看著那紅色喜慶的窗花,聲音都?低了三分。

“合適。甚好。”

忍不住就抬眼將目光隨她而動,久久不願移開。

從前?的她饒是笑?著,可總是帶著幾分壓製的尖銳,可自打那日宮妃們離宮之後,她身上?那股尖銳的利刺也好似在那日一並跟著去了。如今的她好似真正的平和下來,好似真的努力?忘卻過?往的種種不快,努力?過?好未來的日子。

他很願意見她這樣的轉變,願意看她跟孩子親近,跟他閒話家常的說著溫馨話。

他很歡喜如今這來之不易的溫馨日子,惟願能長長久久方好。

文茵又拿了個新的紅紙,低著眉眼淺笑?:“看我作甚?”

朱靖鼻間溢出?輕笑?,轉身換了個姿勢抱著阿眘。

“這小子又重了。”

“小孩子嘛,一天一個樣。”

“阿眘沒有鬨你?”

“倒也沒鬨騰,就是扯壞了不少?窗花。”

朱靖就不輕不重的拍了他屁股一下,“該打。”

文茵又道:“記性還不好,昨個教的東西,今個就忘乾淨。”

提到這茬,換來朱靖搖頭失笑?:“牙牙學語的年紀,可不興那拔苗助長,待到三歲啟蒙也不晚。再說咱家阿眘甚是聰慧,可不興你這般講他。”

文茵睇他一眼,“等你上?朝後,非得叫他幾聲小笨蛋。”

朱靖一滯,就扶額笑?起來。

窗外寒雪鋪天蓋地,窗內暖意融融,溫馨闔樂。

元平二十年,宮裡在片和樂聲度過?。

雖是比之往年少?些熱鬨,可新年宴時?,交泰殿裡那高高座椅上?那位聖上?滿麵?春光,那慣來冷峻麵?上?的笑?容分明是打心?底深處而出?,藏都?藏不住。

轉過?年的一日,文茵讓念夏去將偏殿的於嬤嬤給?請來。

於嬤嬤聽見娘娘終於願意召見自己,激動的不能自己。

要不是念夏在旁扶著,她幾乎是要拔足疾奔著趕來,待踏足正殿那刹,更是渾身發顫,雙足禁不住的加快,顫巍的三步並作兩步急急往內殿方向奔去。

“娘娘!”

揭簾的那刹她迫不及待的發出?喚聲,布滿紋路的嘴唇急遽的哆嗦著,焦灼的目光幾乎瞬間就落在了暖榻上?倚著的女?子身上?。

“嬤嬤快來。”文茵笑?著招手?,隻是目光在落在於嬤嬤那花白了大半的頭發時?,不僅埋怨道:“嬤嬤肯定沒聽我的話,好好用飯養身。”

於嬤嬤扶著門框站那,嘴唇張了又合。

她錯愕而怔然的看著對麵?那從小看到大的女?子。

一年多了,對麵?的人好像沒變,又好像變了。

隻見她的娘娘穿著溫潤如水的月藍色宮裝,低挽著烏發斜插桃花簪,膝上?搭著一件月白色綢緞裡衣,是成年男子樣式的。娘娘手?裡還持著針線,玉容上?似嗔還怒,見她過?來眼眸中有依賴,亦有微嗔。

變了,變了。

於嬤嬤怔怔呆呆的,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日裡娘娘那火焰般要焚人焚己的模樣。那些時?日的娘娘,熱烈明媚好似火焰,可那壓抑的衝天的怨氣,又如何能完全不露端倪。

那時?候她都?常常心?驚肉跳的想,娘娘那戾氣連她都?瞞不住,如何能瞞住聖上?那雙犀利的雙眼?

可如今,那些火焰都?統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潺潺溪流般的溫潤。

仿佛,沒經曆那痛徹心?扉的惡事。

仿佛,徹徹底底的看開了。

若是知道於嬤嬤心?中所想,文茵也許會道一句,她是看開了,那是萬事皆歸於寂,即將塵埃落定的看開與平靜。

“進來啊嬤嬤,過?來咱們娘倆好好說說話。”

於嬤嬤仿佛大夢初醒般動著雙腿,幾分趔趄的過?去。

文茵朝榻裡讓了讓,拍拍暖榻示意她坐過?來。

“這一年來我日想夜想,可娘娘就是遲遲不肯見我,我這心?裡頭……”於嬤嬤剛一坐下,話一出?口,老淚就流了下來。

文茵掏出?帕子仔細給?她擦淚。

“人就好好在這,有什麼好看的。再看,還能變成朵花不成?”文茵嗔道,眸光落到她花白的發上?,輕歎,“嬤嬤要注意飲食、睡眠,您歲數上?來了,萬萬不可輕忽。”

於嬤嬤的手?就抖了下。

娘娘她……哪怕對著她哭兩聲,她都?會稍稍覺得心?裡安穩些。可,卻是這般溫柔平和、仿佛歲月從來靜好的模樣。

從娘娘臉上?,已然再見不到從前?的任何怨憤,悲怒,好似那些情緒一概都?消失了。偏偏這副模樣最讓她心?慌。

“娘娘……茵姐兒!”她猛地握住文茵的手?,不住的抖,“萬萬,要好好的。”

文茵反手?握住她的,柔聲解釋了番:“嬤嬤莫擔心?,之前?是我身子骨不爭氣生了場病,方消瘦了些。養養就好了。”

於嬤嬤的目光一直流連在文茵臉上?、眉眼上?,嘴唇一直在抖,她想說什麼,可又說不出?什麼。

娘娘是真的放下了嗎?是真的被聖上?打動,要與其好生過?日子了嗎?

她寧願盼著是這樣,可是……她如何能信啊?

她從小養大的姑娘,如何不知經過?那事過?後,已然是恨毒了那人,人生豈會再有釋懷二字。

城牆根積雪漸融時?,天也隨之一日日暖和起來。

過?了陽春三月、杏熟四月、糶新穀的五月,一晃來到了元平二十年六月。

今年皇四子的滿歲宴依然熱鬨,交泰殿、太和殿裡坐滿了百官朝臣與皇親國戚。

雖說對於文茵,這些權貴們一直有為?此?,可對於這位口齒清晰的表達感謝的未來儲君,他們是萬分滿意的。

今年的滿歲宴,聖上?大抵是高興所以一直陪宴到散場,直接導致人喝高了。夜半時?分,散場後的宮裡頭都?靜了下來,他也不用人扶,微微踉蹌著步伐走?去了長樂宮。

長樂宮這個時?間都?落鎖了,他敲開大門時?,榻間的女?子看他的不滿都?要凝出?實質,就連接下來給?他擦臉時?都?帶出?些嫌棄來。

他被她擦臉的報複性力?道給?痛的皺了下臉。

“看你今後還敢不敢喝高了往我這裡來。”

“自是還要來的。”

他仰著臉任她施為?,尾音略略上?揚的回道,喝醉了的他難得失了幾分沉穩,多了些放肆恣意。

夜間,他擁著她低喃道:“再過?一年阿眘三歲,可以取大名了,屆時?咱一塊給?他取個寓意深刻的名字。”

“嗯。”

聽到她答複,他安心?閉了眸。

滿室馨香,他的夢裡皆是她。

第 78 章

朝堂上, 雖百官朝臣看不清也不敢高高禦座上,那冕冠九旒下那九五之?尊的麵容是何等模樣?,可不妨礙他們敏銳察覺到帝心的甚悅。

有幾次大臣奏事時, 遲遲未得到禦座那人的回複,待到朝堂緘默數息上座之人方終於開了金口?。從前這?般情況,多半是因所奏議內容而動怒的前兆,可如?今……怕哪個都心?裡門清, 這?是聖上又在走神了。

至於在想誰, 亦是他們心照不宣之事。

要說讓他們稍稍欣慰的是,這位從來心思深沉難辨的帝王,如?今待他們這?些朝臣似稍多了些體諒,縱也與從前般賞罰分明,可又少了些苛責多了幾分容忍。

當然,這?份寬容是在不戳聖上肺管子的前提下。但?凡哪個不信邪的敢挑釁, 那禦座那位下起手來可不會手軟。

當真是讓他們半是欣慰半是憂。

時間悄然劃過?, 到了這?年?七月, 朝堂上反對皇貴妃的聲音還依舊都有。

朱靖從不慣他們毛病, 該懲就懲,該罰就罰。

尤其是他內

?璍

苑日子的如?意順遂,就更不容前朝有人來攻訐。且隨著時間的推移, 他就愈聽不得這?般的聲音。

有時候夜深人靜時, 他亦會驚覺他已然為她打破諸多慣例,甚至是些帝王不能碰觸的禁忌。曾經作為儲君時,那教導他的帝師何其嚴肅的諄諄告誡他, 作為明君哪些可為哪些不可為。他複述過?、謄寫過?、一筆一劃刻進骨子裡, 將其作為他日後言語行事的警示語。

這?些年?來他循規蹈矩,活在明君規製邊框裡, 從未行差踏錯過?。

可自從她的出現起,他好似就偏移了軌跡。

她好似給他規矩到極致的人生打開了缺口?,他亦不受控製的踏出了那邊框。自打踏出那步,便注定了那不會是唯一的一步。

至如?今,連他自己都能感受到,他的七情六欲愈發外顯,連行事較之?從前都恣意許多。如?那朝堂上,誰讓他不如?意,他就讓誰不好過?。

這?種?改變他也不願去深究是好還是壞,隻是在深夜擁她入懷、感受著懷裡那切實?的體溫時,會感到旁處無法帶給他的異樣?滿足。

年?少時驚鴻一瞥後,心?心?念念的一塊斑斕彩玉,到底被他采擷入懷。

這?種?滿足,是由身到心?。

夏去秋來,日子仿佛安寧下來。

朱靖逐漸適應了沒有後妃打攪的後宮,清淨溫馨,下朝回來就能將見到她跟孩子,看到她或教孩子做手工或讀書或玩耍笑鬨的場景,都會有種?被極致滿足感欣愉感充斥滿胸的感覺。

看見她臉上的笑容,他也不由的隨之?笑了。

要說從前他待她還有懷疑與戒心?,可如?今這?些警戒已然降至了微乎其微。

在她肯主動抱孩子的那刻,他覺得她是真的願意敞開心?懷的。她待孩子的好,她對孩子的溫柔與笑容,他都看在眼裡,真心?不真心?,他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而且他相信,人能掩飾一時半會,可終不會掩飾長久。

從去年?深秋至今,近一年?的光景了,這?麼長的時間她皆待他們如?初,所以他信她。

這?日用完晚膳,文茵陪著阿眘玩了會後,待他困了就讓奶嬤嬤抱下去安置睡下。

夜間,朱靖攬著她說著話,有阿眘的一些趣事,也有朝堂上的一些不如?意的事。

他們好似平常夫妻一般,說些家長裡短,也談些工作上的煩惱。

文茵也很願意與他在睡前分享彼此的開心?與煩惱,不過?在聽到提及涉及朝政方麵的事情,她從不會多言發表自己的建議,隻是言語多有安撫,給他提供情緒價值。

每每她都能隱晦感覺他的放鬆,似釋懷了什麼,之?後便愈發感到他對她的某種?信任。

秋高氣爽,正是放紙鳶的時候。

朱靖下朝後見長樂宮庭院裡擺放了做好的風箏骨架,文茵與阿眘蹲在旁邊,手裡還拿著竹絲、細線等在比劃,頓時來了興致。

“在做紙鳶?來,告訴朕如?何做。”他朝服未脫就直接挽了袖子,大步走過?去,俯身就抓拿起地上擱置的風箏骨架。

文茵的眸都微微睜大了。

阿眘聞聲剛歡快的喊了聲父皇,可見他父皇上前就一把拎過?那還未固定完成的風箏骨架,當即驚呼:“散架啦!”

啪嗒一聲,骨架從中間斷了,半散不落的在半空幽幽的晃。

“……嗬。”朱靖餘光看了眼文茵,下一刻就蹲下身忙將手裡那散骨架放回地麵,“大抵是你們力氣小,綁得不結實?,還是得朕出馬。”

這?回換文茵嗬了聲。

朱靖手拿著細竹絲,無從下手。

旁邊女人美眸流轉婉但?看著他笑而不語,顯然是打算袖手旁觀了。他也無奈,遂朝馮保那打個眼色。

馮保擦擦額上虛汗,他哪裡做過?這?個,哪裡懂啊。

眼見聖上皺眉,他咬咬牙正要悄摸抓個小宮人詢問,卻?聽得清婉的嗓音傳來。

“是要拿細線將竹絲綁到這?裡。”

朱靖就回了眸。但?見她朝他的方向?傾了身,纖長細白的手指撚著根細線遞來,放他掌心?裡,而後微微沁涼的手指握著他的手,放在需要固定的竹絲做的骨架上。

秋日的風吹過?她的發絲,拂過?她姣如?明月的臉頰,她與他靠得很近,帝服與宮裝在秋風中糾纏在一起。

兩大一小的風箏做了整整一下午,他們連午膳都是倉促吃口?,迫不及待的要將那三個風箏完工。

翌日,朱靖任性的休朝一日,帶著文茵與阿眘去臨水殿放紙鳶去了。

波光粼粼的水麵上空,蔚藍的天空下高高飄蕩著三隻風箏。兩隻大雁,一隻小雁。

朱靖還要一心?二用,既要放自己的還要一手幫阿眘放著。

“父皇,大雁好看!”

“你的小雁也好看。”

朱靖笑說著,就偏眸去看旁邊正認真放著線的人。

“沒想到你還會做紙鳶,瞧這?雁著實?逼真。你這?功底,也不必外頭專門營生的手藝人差了。”

聽他調侃,文茵就道:“這?算什麼,從前給我那幼弟可做過?不少紙鳶,說來大雁做起來是最簡單的。禽鳥、昆蟲、人物都做過?。”

朱靖一挑眉:“人物?”

文茵抬手撩去拂到唇邊的發絲,“他不聽話,我夜裡放。”

朱靖前一瞬沒反應過?來,後一瞬當即大笑起來。

“我說當年?老師,為何也會在讚你之?餘唏噓你不堪管……”驟然息音,數息後他道,“我可得暗下多囑咐阿眘,莫要招惹你生氣,省得哪日被你嚇壞了去。”

文茵睨他一眼,又繼續扯線放高了紙鳶。

朱靖看她專注的側顏,她持線時而抿唇時而舒展眉目彎唇的模樣?,好似與那年?春日邊跑邊笑的人逐漸重?合。

文茵正在專心?的放著紙鳶,不期身後貼來一具溫厚的身軀。她反應兩瞬詫異的回眸,便迎上身後他那深邃漆黑的眼眸。

“專心?些。”

他從身後握住她的手,與她一起一點點的放著線。

文茵眸光微動,朝旁側流連半瞬,就見周圍不知何時都沒了人。但?能見到遠處長廊處的阿眘,正拎著小紙鳶往旁處走著,邊走還邊回頭看。旁邊的馮保拎著另外一隻大紙鳶,小心?翼翼在旁護著。

“下次給我做個人物的,我甚是好奇。”

“成啊,做好後,專等你夜半睡熟時,喊你起來看。”

兩人皆笑了,遠遠望去,相擁放紙鳶的兩人就如?尋常人家的恩愛夫妻。

在深秋葉落的一日,長樂宮不期迎來了一位貴客。

文茵得知後都怔住了,著實?沒想到那位中宮皇後竟還會踏足她這?裡。

回過?神後,她遂收拾好情緒,起身出殿迎接。

兩人在花廳落座,文茵讓人沏壺熱茶來。

皇後此番就帶了個貼身婢女過?來,進來後就讓婢女候在門外。

落座後,她與文茵客套講了兩句,就端了熱茶有一搭沒一搭喝著。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偶爾會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文茵稍一琢磨,就尋了由頭,將周圍伺候的宮人都打發出殿。

待到室內隻剩她們二人時,皇後方將手裡剩些餘溫的茶杯,放了下來。

“皇後娘娘今日前來所為何事,便直說罷。”

文茵開門見山道。對方聞言抬了頭,也同?時讓文茵瞧見了她雙眸裡隱藏的憔悴與隱隱不安。

再做打量,今日皇後沒有穿象征身份的中宮朝服過?來,反倒是陳舊的常服,發飾上也無過?分的修飾,打扮十分素淨。

文茵看在眼裡,心?裡思忖著對方的來意。

在文茵打量對方的同?時,皇後也忍不住的目光流連打量。

時過?經年?,麵前女人依舊美如?當初。

當年?這?女子入宮那刻起,女人的直覺就告訴她,這?是她最大的威脅。果?不其然,多少年?來,後宮女子走馬觀花般來來回回,唯有此女如?棵常青樹,屹立不倒。

而今更是讓聖上破了祖製,廣散後宮,隻寵她一人。

如?今想想,男人不愛就是不愛,任旁的女子費儘心?機也無用,可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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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愛哪個,那是什麼規矩道德綱常都可無視。就連九五之?尊都不例外。

“我就是個尋常百姓家的女兒。”

在文茵的等待中,皇後乾澀開口?道。文茵沒有著急說話,靜等著對方繼續說。

“當年?若非文首輔選中,我大抵會嫁個尋常男子,或許也會得夫君看重?與喜愛。”皇後繼續說著,語氣沒有幽怨,隻是平鋪直述般。她看著文茵道,“你知道我的,早已沒了那些心?思,不會與你爭搶什麼。”

文茵輕微頷首,指腹輕撫著杯身。

“皇後亦應知我,我是容得下你的。”她輕聲說著,“故而,您且安心?。”

怎料皇後聞言,麵上卻?浮現種?說不出的表情。

她慢慢起身,推開椅子的時候,冷不防就朝文茵的方向?跪下。驚得文茵當場打翻了茶杯。

“使?不得這?般!”

“皇貴妃!”皇後雙手用力攥著文茵伸來相扶的手,喘著粗氣,泛紅的眼睛緊緊看著她,“她們都出宮了,不差我一個罷?”

對上文茵似被此話驚住的眸光,她麵露苦笑,抖著發白嘴唇低了聲:“再不出宮,我怕……會無聲無息暴斃。”

文茵動了動唇本欲想說她多慮了,她不會容不下皇後,而那位聖上則更不會了。且不論中宮無錯,便是有錯,那也是一國?體麵輕易廢黜不得,更殺不得。

她剛一這?般想,卻?陡然想到了前些時候,有日夜裡,朱靖突然問她,她讓阿眘不喚文母後而喚母妃,可是因為前者太生疏不親切?

她當時沒做多想,隻隨口?道了句稱呼而已,叫娘不是更親切。

思及至此,再聯想皇後此刻的驚懼隱憂,文茵的臉色到底變了。

“出宮就意味著是庶人,是舍棄皇後尊位。皇後要想好,真舍得的話,那我可以給你安排。”

第 79 章

這年初霜時分, 宮裡傳來噩耗,中宮皇後身染惡疾。

元平二十年十月,皇後終是藥石罔醫, 在坤寧宮薨逝。

停靈,發喪,訃告天?下,舉國哀悼。

皇後薨逝突然, 難免招致些揣測議論, ‘給?皇貴妃讓路’這等陰謀論甚囂塵上。

長樂宮,朱靖摔了筆。

“這是今日抓的第幾批造謠生事者??”

“回聖上,第三批了。”

朱靖麵罩寒霜:“不知?死活。”

拂袖離開禦案,他寒沉著眸在殿中?來回踱步,緩解著胸口反複騰起的暴虐。

他是越發聽不得旁人說?她半句不是,哪怕半個字, 都覺得刺耳異常, 不啻戳他肺管子?般, 讓他不適, 暴躁。

踱步了很長時間,方將胸口的那團火壓下。

待理智恢複些,他方開口下達命令:“召集百官至大梁門, 將中?宮的診斷書由太醫署院判宣讀, 昭示群臣一並昭示天?下。再有敢非議嚼舌者?,勢必暗藏不詭居心,朕必將其嚴懲不貸。”

寒聲說?完, 他冷眼朝禦案處掃過, 那案上還鋪陳著他剛起了開頭的悼文。

“替朕執筆,將那悼文續完。”

“奴才領命。”

朱靖揭開氈簾入內寢, 當即一股融融暖意撲麵而來。

如冰遇春光,周身未散儘的寒意當即就消融無蹤。

殿內早早升起了地龍,溫暖的讓人整個身體都忍不住放鬆下來。他抬眼一瞧,便能瞧見隔著珠簾的對麵,那暖榻上披著宮裝垂眸執筆的女?人。

明明眸不離紙那般專注執筆二?書,偏還能分出心來,伸出另外一手攬著旁邊依偎著她的孩童,不時溫柔的輕拍著。

朱靖不由就放輕了腳步。

直待他近前了,文茵方發現他過來,剛要張口就見他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俯身抱起那腦袋一點一點已?然睡得迷糊的阿眘,朱靖眼神吩咐宮人近前,將孩子?抱去隔壁耳房安置入睡。

直待這會,他方撩袍挨著她坐下。

文茵打量他麵色一番,莞爾笑笑:“剛聽聖上在外殿裡發了通火,這會氣還沒?消呢?”

朱靖聞言便是冷笑:“笑話,統共攻訐詆毀的又不是朕,朕又生哪門子?的火氣。”

文茵提筆蘸墨,又專注的垂眸書寫?:“說?的也是。反正啊,我是沒?聞到?那股要衝天?的火藥子?味。”

朱靖橫她一目,隨手拿過果盤裡的龍眼剝著。

“早知?如此,倒還不如直接坐實了。”

他的話說?得又平又穩,聽不出旁的情緒,可?她卻知?,他是真的閃過念頭起了意動。

“皇後又沒?做錯什麼,何必多添條性命。”她筆尖落下,劃去那個寫?錯的字,溫聲細語,“聖上可?不能給?我平添罪孽,我還想積攢功德呢。”

朱靖嗬了聲:“你積攢功德作甚,還欲羽化登仙不成?”

文茵乜他一眸,似笑非笑:“不試試如何知?不行?”

她美眸流轉,生動嬌俏的模樣倒映在他深邃鳳眸裡。

指腹剝去龍眼外皮,他將晶瑩剔透的果肉遞到?她唇邊。在她紅潤唇瓣含住那白嫩果肉瞬息,他掌腹卻突然握住了她後頸,整個人驟然傾覆下來。

待分開時,她氣息尚未喘勻,他則低眸咬著果肉之際,又隨手另外拿個龍眼剝著。

文茵拿筆端戳他下,語氣不善道?:“瞧瞧,我這大半日的辛苦算是廢了。”

朱靖慢瞥視過去,但見案上那寫?滿字的幾張紙,被那重重墨痕給?一掃而過。概是因剛才他猝不及防的動作,她慌亂間揮了筆,那飽蘸濃墨的筆尖就胡亂在紙上劃了過去。

“莫氣,朕給?你謄抄便是。”

說?著,就將果肉往她口中?塞去,見她臉龐一偏就要躲閃,不由就笑說?:“放心,不是故技重施,這回當真是給?你吃。”

宮人們重新拿來了一摞紙,仔細鋪好在炕桌上。

朱靖淨手後挽了袖,提了筆在硯台裡蘸了蘸,徑直揮毫落紙。

紙上的字剛勁有力,鐵畫銀鉤,力透紙背,不同於舊紙上的娟秀細膩。筆尖落得快,流暢迅速,不曾間斷。

文茵在旁捏著龍眼慢吃著,不時往他口中?塞上一枚。

朱靖咬著龍眼微微皺了臉,蘸墨,頭也未抬依舊書寫?,“過甜了些,你吃便是,莫再塞給?我了。”

話音一落,嘴裡又被塞了枚。

筆尖微微一抖,差點落錯地方。

他無奈失笑,隻在心裡暗歎,小?女?子?記仇。

寢室內熏香清雅宜人,靜靜的氛圍裡流露出淡淡的溫馨。

沒?過多會,一張就謄寫?完畢。

在翻了下頁,蘸墨剛欲提筆謄寫?第二?頁時,朱靖卻驟然停了筆。

“怎麼了?”

清潤疑惑的問聲自旁響起,朱靖回了神,若無其事的落了筆。

“無事,隻是瞧著這些小?故事有趣。”他的目光落在筆下的字,“都是寫?給?阿眘的?”

“不是給?他還能給?誰。再聰慧懂事也是個小?孩子?,這個年齡段學習,還是輔之以故事性較好。寓教於樂,比之枯燥的教學來得好。”

“這些小?故事新穎有趣,你從何聽說?的。”

“有些早忘了來處,有些則是自己無事瞎想的。”她解釋說?,從前幼弟頑劣,為哄他絞儘腦汁,方有了這瞎想的習慣。

朱靖沒?再言語,隻是看向舊紙的目光頻頻,多了許多停留。

他沒?告訴她的是,這些故事裡,有的他曾聽過。

是從前教導他的帝師文首輔,在他功課做得好時,獎勵說?給?他聽的。

原來……

原來,在很早的時候,他與她之間,就有了這些千絲萬縷的聯係。

“阿茵。”

文茵尋聲看他,聽他喚她身後似低語了句什麼。

她沒?聽清,遂朝他傾過了些身,問他說?了什麼。

“阿茵。”他突然伸出手,遒勁有力的掌腹搭在她手背上,攥住包裹住,仿佛要用力裹住掌心裡的細沙,聲音低低沉沉,“我能給?你的,都給?了。”

這是一句很沒?頭沒?尾的話。

說?這話的時候他甚至都沒?看她。

說?完之後也似乎並不需要她回複,緊握了她手一下後,就鬆了開來。

待文茵回神抬眸去看,見到?的就是他低眸提筆書寫?的背影。

在遠離繁華京城的宜州,在長街的一巷口,坐落著一家小?酒館。

“老板娘,沽二?兩?酒來。”

“好的客官,稍等。”

櫃台前,一裹著藍色布巾的婦人在忙碌著,雖不太熟稔卻十分仔細的給?客人沽好了酒。

雖是這酒館新開,可?生意卻非常的好,來往的客人不斷。直待天?黑,方收了店。

“娘娘……夫人,天?不早了,咱快些回去歇著罷。”

被稱呼的這位婦人,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薨逝的皇後。

從宮裡出來後,她就被安排到?了宜州。離宮並非沒?有代價,此後的她必須要隱姓埋名,提不了過去回不得故鄉,在這異鄉他地度此餘生。

後悔嗎?

她也說?不清楚,畢竟沒?過完此生,如何能輕言斷定這般決定是對是錯。

她忍不住眺望京城方向,悵然若失。

失神了許久,她又回眸看向身後的小?酒館。

從前她最大的夢鄉就是能學會外祖父家的手藝,與未來夫婿攢錢開家小?酒館。怎奈命運弄人,一朝被選入宮中?做了高高在上的中?宮皇後。

那時候的她是怎樣的欣喜若無,不可?置信天?大的餡餅砸中?了自己。待進宮後,見到?了那般矜貴不凡的男子?,更是難以置信自己會有這般運氣。

她呼口氣,突然笑了。

兜兜轉轉,她倒實現了從前幼年時的夢想。開了家小?酒館。

半生榮華半生夢。

十月驚雷,驚閃過後自半空劃過天?際。

昏暗帳裡,朱靖猛地從夢中?驚醒,滿臉是汗。

文茵被他動靜弄醒,睜了眸惺忪問:“怎麼了?”

“無事,你睡吧。”他下意識安撫道?,掌腹撫著她的發。

她又很快睡下,呼吸輕微又均勻。

朱靖閉眸坐著,胸膛起伏,汗濕的麵上仍是情緒未定。

大抵坐了許久,直待他胸臆間的那股不安散去,他方長呼了口氣,重新躺下。

他攬住身旁人,將人攬緊了些。

直待頭頂傳來均勻平穩的呼吸聲,文茵方慢慢睜了眸。

她久久的盯著黑暗中?的帳頂,心裡無聲的想著,

他……也會害怕嗎。

第 80 章

元平二十年冬的雪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

宮裡頭一片熱鬨喜慶, 因為聖上的千秋快到了。

或是因為今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或是因為今年邊境安寧百姓安樂,再或者是因為今年宮中萬事順遂聖上龍心大悅, 所以今年的千秋宴,宮裡頭決定大辦。

禦用戲班子提前半月入了宮,從早到晚咿咿呀呀的排練,萬千煙火也早早運往宮中, 各色珍寶也一車車入了宮門, 由?內務府登記造冊。

紅牆綠瓦覆了白雪,呼嘯的北風刮起?雪沫。可嚴寒與?雪花卻擋不住宮裡的喜慶,平日肅穆威嚴的紫禁城在這年初冬時節活絡熱鬨起?來?。

立在勤政殿前?,朱靖抬目眺望遠處,視線許久未收回。

“今個初幾了?”

“回聖上,十三了。再過上一日, 便是聖上的千秋喜日。”

朱靖唔了聲, 馮保順著目光在長樂宮的方向望了眼, 頗體聖意的笑說?:“奴才聽說?, 娘娘在長樂宮的布置上甚為用?心,就連殿外樹下所掛花燈都是娘娘親筆繪製,用?心良苦。奴才還聽說?, 娘娘還為聖上書?寫《法華經》, 虔誠為聖上祈福。”

朱靖眼風掃過:“要你多嘴。”

話雖如此,可語氣卻並未有責怪之意。馮保佯作打下自?己嘴巴,又?笑說?:“娘娘打昨個起?就沒再讓人進?內寢, 奴才鬥膽猜測, 這是要給聖上備生辰禮呢。娘娘如此慎重,想來?今年給您備的禮格外隆重非凡。”

朱靖未再言語, 隻眸光深深的望向那宮苑。從馮保的角度,能看到帝王那素來?不苟言笑的肅麵上,泛起?淡淡的柔色,由?此可見對方心情大好。

夜裡,朱靖依舊是在勤政殿批閱半宿奏折,方鬆了鬆筋骨回了養心殿。在踏進?養心殿之前?,照例往長樂宮所在處駐足看了好一會。

這兩年臨近千秋節時,他都留出幾日特意不會去她?宮殿,隻待千秋日的清早,踩著朝陽金輝踏進?她?殿裡,由?她?道第一聲賀,再由?她?送上一份親手備上的生辰禮。

想著再過一日就會見她?眉眼含笑的對他道賀、給他送上她?精心準備的賀禮,他胸膛就仿佛被?觸動般如麻似顫,鼓噪非常。

快了,不過再熬一日罷了。

想著自?己如毛躁小子般數著日子過,他又?不免搖頭失笑。攏了攏氅衣,他理好情緒,邁著步子進?了養心殿。

宮裡依舊是忙碌著,越是接近聖上千秋這日,越是緊張忙碌,不容有錯。

待到聖上千秋日前?一夜,整個皇宮燈火通明,宮人們依舊各司其職無人敢睡,各處管事更是忙到腳不沾地,嚴加督促,親力親為將各自?負責事物?精細到細微處,唯恐錯漏一絲半點。

宮外那些勳貴大臣家也稍有能安枕的,大多一遍遍跟自?家府裡管事對著禮單,又?一遍遍跟府裡家眷囑咐著入宮參宴的種種規矩忌諱。

這一夜的養心殿,也並非安寧的。

馮保在外間聽著裡頭輾轉反側的聲音,悄悄的抬眼瞅了沙漏。這眼見的可就要過正?子時了。

“馮保,幾時了。”

低啞的嗓音透過氈簾不期傳來?,馮保趕緊斂神回了聲:“再有一刻就正?子時了。時辰尚早呢聖上,您要不再歇會。”

“不了,進?來?伺候。”

朱靖起?了身,攏了寢衣,隨手掀開低垂的紫金繡龍帷幔。

宮人們端了盥洗用?具進?來?,有宮人輕手輕腳依次點了內寢宮紗燈,又?有宮人捧著衣物?上前?伺候更衣。

一夜未眠的聖上卻未見半分疲態,反倒目光灼灼容光煥發,較之往日更神采奕然。立在寢床前?的他伸展雙臂,由?宮人一一穿戴,再撫平每寸細微褶皺。朱紅蟒袍加身,最後扣上紫金玉腰封,帝王尊貴威儀渾然天成,不怒自?威。

此時,時間已經來?到了正?子時。

正?子時一到,便是聖上的千秋日了。

馮保就洋溢出笑臉來?,不過如其他宮人般緊閉了嘴並不道賀,因為他們都心裡明透著,聖上可容不得?他們搶先這第一聲道賀。

朱靖此時也下意識的往窗外方向轉過臉看去。

冬日裡雕花窗戶緊閉,自?是看不出什麼,馮保朝旁打了眼色,就有宮人悄聲退出,片刻後又?匆匆回,附耳小聲兩句。

朱靖就看了過來?,不等詢問那馮保就道:“聖上,娘娘院裡的花燈亮起?來?了。”

呼吸猛地一亂,胸腔裡同時亂了心跳。

他下意識的又?朝窗戶方向抬眸,忽的抬腿朝外走去,幾步快走一把撩開門口垂掛的氈簾,腳步不停朝殿外方向疾奔。

長樂宮的方向宮燈朔朔,還在從東到西依次點亮著。

這會雪停了,那廊簷下、花樹下的各色宮燈隨風搖晃,在白皚皚的雪地上照耀出五顏六色的光芒來?,點亮了長樂宮上方本來?暗色的夜空。

縱然宮裡其他各處也是燈火如晝,可遠不及長樂宮新點的宮燈璀璨耀眼,宛如皎月,宛如銀輝,迷人心魄。

她?在掐著時辰為他慶生。

他漆黑的眸子波光幾番翻湧,下頜線條繃緊淩厲。

不止如此,不止如此!他胸腔鼓噪,卻極力壓製那個沸騰而起?的念頭——她?此番亦是在無聲告訴他,她?,在等他。此後今生,無論何?時何?地,她?會安靜的候著他,她?就在那宛如那熠熠生輝的盞盞花燈,讓他抬眼可見,伸手可攬。

在這念頭騰起?的那刹,埋藏靈魂深處那隱蔽豎起?的警戒高牆,無法避免的土崩瓦解。縱他警醒的萬般壓製,卻終是徒勞無功。

這一刻的他心防大開,放縱了情潮將他鋪天蓋地的席卷,湮沒。驚濤駭浪,澎湃洶湧。

他控製不住的朝殿外走了兩步,複折身回殿。

“馮保,鋪紙研墨,取朕寶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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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封她?為後,他要大赦天下。

他要她?享儘萬千榮光,他要她?不悔今日決定。

長樂宮裡,殿外萬紫千紅,寢殿寡素沉寂。

厚重的氈簾擋住了殿外與?窗戶的光,一燈如豆昏昏暗暗,跳動在寂如荒塚的封閉空間中。

“終於?,到了這日……”

昏沉的室內,宛如呢喃的話語似有若無。

寢榻前?立著的身影一僵。她?低下頭呆呆看著自?己的腳尖。

孤坐在榻上的人沒有去看旁邊立著的身影,而是一直出神般看著那牆邊矗立的沙漏。

兩人皆無言,各自?出神呆怔,仿佛魂魄遊離軀體之外。

在沙漏又?緩慢的走過一刻鐘後,室內又?響起?那乾枯無波的聲音:“為我拆環卸衣,更替服飾。”

朱靖不假手於?人,親自?攏著聖旨於?懷中,闊步急切踏出養心殿往長樂宮方向而去。

去往的這一路,他腦中各種思緒繁雜,情緒難以平複。

大抵世間情感皆難以捉摸,無形無影,玄妙難言。譬如往日她?縱百般嬌嗔笑語,可他終有絲腳踏虛空的不真實感,可今夜縱他尚未見她?,可他卻真切的感受到腳踏實地的安穩。

這種感覺不可言喻,卻奇異的讓他能感受到。

朱靖腳步愈快,他這一刻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她?。

多年的磕磕絆絆,或許是她?終被?焐熱,肯主動走向他。

這一路他想了很多,同時也放下了很多。就如他預想了,今夜的她?會對他敞開心扉,當然敞開的心扉裡並非隻有互送衷腸的情愫,更有滋生其內心深處的隱痛。從前?他是避諱的,可今夜起?,他不會了。

他甚至希望她?能將這隱痛對他宣泄出來?,因為隻有宣泄出來?,日後才能真正?的淡化?,消融。他亦會安撫她?、竭儘所能的彌補她?的傷痛,哪怕她?提及……那人,會痛哭埋怨一場,他也儘量不再介意。

不知何?時,雪夜裡又?刮起?了風。

沉悶的一聲雷,從半空滾過。

在旁撐傘疾走的馮保下意識抬頭看去,就見沉壓壓的雲越堆越厚,密不透風的壓在紫禁城的上方。

正?在此時,一道疾閃後轟隆聲炸響似平地而起?,嚇了他一跳。

劇烈的雷聲將沉浸在思緒裡的朱靖拉回。

他剛抬了眼,半空的雪花就飛飛揚揚的落下,隨寒風撲上了他的麵上發上,刮進?了他的領口衣袖。

馮保趕忙將傘又?朝對方的方向護了護,一疊聲的讓後頭的轎輦上前?。

朱靖看了幾步遠處熟悉的殿門,抬手製止了。

因為心頭激蕩而至血熱,來?的時候他並未坐轎,隻一路疾步而行。如今既到地方,便也不必麻煩。

隻是雪卻愈發大了,寥寥幾步,大雪肆虐的愈演愈烈,仿佛下不完似的,周身環繞的仿佛都是風與?雪。

朱靖卻仿若未覺,將親手寫好的聖旨往懷裡又?攏了攏,大步踏進?了長樂宮的殿門。

風雪交加,殿外的各處花燈被?吹得?晃晃蕩蕩。

隨著往寢殿的方向越走越近,他難免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心尖難掩激蕩,不免恍惚想著此刻她?在寢殿等他是如何?情形,見了他會如何?反應,會如何?送他賀詞,送他的精心準備的賀禮又?是什麼……

在他踏上宮殿石階的時候,他這方回神般發現,周圍視線暗了。遲疑的回身望去,環顧一周方察覺,殿外先前?懸掛的各色宮燈,此刻竟一盞都沒了。

馮保早發現了這異狀,早在他費勁舉著傘匆匆跟著主子進?殿時,就驚愕發現,長樂宮的宮人竟拿著剪刀在剪花燈的係繩。因為風大雪大加之追趕主子,所以他尚未來?得?及尋人去問,待到好不容易走到殿前?了,這方驚覺院裡的那些懸掛的花燈全都被?剪斷了係繩。

狂風呼嘯,花燈一經脫離,離開就被?吹得?四散分離,很快就尋不到去處。眾花燈一滅,整座宮殿可不就暗了下來?。

在見主子側目詢問過來?時,馮保趕忙將宮人剪花燈的事報上去,不等主子皺眉,又?趕忙召喚殿內宮人詢問。

“是……娘娘讓剪的。”

朱靖沉眸,盯著那宮人:“何?故?”

宮人被?視線壓迫的抬不起?頭,跪地訥訥:“奴婢不知,娘娘知吩咐奴婢們,待到聖上過來?後,就將滿院花燈剪斷細繩……亦不準,亦不準奴婢們將花燈收攏……一盞也不許。”

馮保呼吸猛滯,覺得?匪夷所思的那刹,當即直覺有些不妙。

皇貴妃娘娘此舉……不像是有好兆頭。

他心臟狂跳之餘,腦子還在飛速努力搜刮著,是不是有哪地的風俗是剪斷花燈細繩、任由?其被?風雪肆虐而來?祈福的風俗。思來?想去,沒有,京城沒有,隴西亦沒有。

朱靖的臉色已經一寸寸寒了下去。

一路被?風雪浸冷的臉慢慢抬起?,不錯落的盯著近在咫尺的朱紅殿門。

殿內昏暗暗的,看不清裡麵的情形。

可總歸能大概知道,裡麵的燈沒點幾盞。

朱靖直直的看著,風雪交加的夜裡,誰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風雪越疾,馮保牙齒打顫手哆嗦的將傘麵往他的方向靠攏,卻冷不丁被?他一把拂開。

他拾級而上,腳步緩慢而極重,眼睛始終盯著那兩扇緊閉的殿門,朱紅的蟒袍下擺被?狂風卷起?,獵獵作響。

停在殿門前?頓了幾瞬,而後他雙手用?力,猛然推開厚重的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