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暖閣中極安靜,不知覺間,夜色已經深濃如墨,隻聽得見鐘樓更聲陣陣。
紫禁城中,夜裡二至四更則隻敲鐘不擊鼓。計時也改用時辰香,刻度上懸掛小球,下接金屬盤,香燒到時辰,球掉入盤中報時,提醒鼓手擊鼓。
胤向暖閣窗外的夜色瞥了一眼,繼續道:“有一次,朕右腳摔得厲害了,痛得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才好,諳達很是自責,更因朕身為皇子而惶恐不安。皇額娘並無一字責備於他,隻是私下與朕道……”。
吉靈聽她說“皇額娘”三個字,知道提的是已經故去的孝懿仁皇後。
胤用溫熱的手掌反握住她的手,眼神注視著遠處,淡淡道:“皇額娘當時身體還很好,朕記得,她撫摸著朕的額頭,對朕道:‘胤啊,你一味進取,自然是好的,但心裡卻不可無分寸。要知道天下諸事,總逃不過“分寸”兩個字!譬如你學騎射,縱馬馳騁,彎弓射箭,自然是我滿洲男兒的本色,但若是一味放縱天性,任由著性子胡來,需知諳達因你身份,不敢違抗,但這若是落在你皇阿瑪眼中,那也不成!’”。
他終於將眼神落回到吉靈身上,微微一笑,語氣裡帶了些苦澀,又有些無奈,緩緩道:“從那時起,朕便收斂了性子,凡事都知道要克製些,誰知漸漸也就成了朕的性子,這一‘克製’便克製了幾十年。”。
吉靈微微瞪了大眼,她沒想到胤會和自己說這些心窩裡的話,心裡就有些熱乎乎的。
胤抬頭看她,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雖沒說話,卻都覺得有股脈脈溫情在彼此之間流動。
吉靈蹲下身子,將下巴擱在胤禦椅旁邊,一隻手拽住了住他的袖子,在手心裡摩挲了幾下,想著要寬慰胤,便低聲道:“皇上,您如今已經是萬人之上了,不必太苦著自己。”。
胤溫柔地看著她,大指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幾下,不置可否地道:“誰說朕苦了自己?朕與你說這些,是想讓你懂得:尺度之內,方有自由,但若是一味地拘著尺度,做人也未必太沒意趣了些!”。
吉靈側頭,轉了轉眼珠子,“嗯”了一聲,笑嘻嘻地道:“妾身受教,妾身謹遵皇上教誨!”。
胤向後一仰,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受了什麼教?說給朕聽聽!”。
吉靈翹著嘴角,道:“皇上的意思,是讓妾身不用太束手束腳,若是有什麼想法,隻要不是觸犯了宮規人情,都可以大膽地對皇上您說。”。
胤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吉靈也看著他。
兩人對視了一瞬,胤伸手揉了揉她後腦勺,一翹嘴角笑斥道:“笨的時候是真笨!聰明的時候也是真玲瓏,朕的心意,你能領會,這很好。”。
這很好……
很好……
得到了皇上的誇獎,吉靈喜滋滋的,不自覺地臉上就神采飛揚起來。
她一進來時候挺緊張,因為不知道胤為什麼板著臉,隻以為自己是什麼地方犯了錯。一顆心拎著了半天。
現在整個人一鬆懈下來,就有點忘乎所以,吉靈笑嘻嘻地得意一揚腦袋,道:“並不是妾身能聽得懂皇上的心意,是皇上也偏袒著妾身呀!”。
這句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自我感覺太良好了吧!真自戀……
吉靈瞬間有點想找個地洞鑽下去,她訕訕地搓了搓手,卻見胤愣了一瞬,竟然忍無可忍地哈哈大笑起來,似乎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好笑笑話,又似乎是極愉快的樣子。
吉靈一擰眉毛,都快哭了:……!
胤笑了半晌,終於停下來,抬起頭來,一本正經地道:“你說的沒錯,朕就是偏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