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就說二月初二龍抬頭這天,江楚珊正在屋裡扶著牆,來回走動轉悠,她婆婆就跟老母雞護著小雞一樣地張開手臂跟在她旁邊,生怕她摔了,看著比自己還累。
“娘,我自己能成,您到旁邊歇會兒。”
江楚珊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水,然後勸說她婆婆休息,可是王香苗卻拒絕了:“我不累,再說家裡也沒啥活計。乾坐著也是坐著。”
“您不是要編東西賣錢嗎?六哥那兒不是說了,您編多少,他那邊收多少嗎,而且咱們家屬院,也有想請您幫忙編些東西的。”
沒有想到王香苗卻嫌棄道:“又累又錢少,還整天弄的家裡頭臟兮兮的,不劃算!”
其實農村人不怕苦,不怕臟,她這麼說隻不過怕江楚珊多想罷了,江楚珊領婆婆的情,對著笑了笑沒再拒絕,轉身扶著牆打算繼續走,她每天都要走上至少2000步,今天才走了500步,離兩千步還有段距離呢。
“嬸子在家嗎?”
外麵想起了桂蘭的聲音,自從桂蘭出麵替他們家說了好話之後,王香苗感激,覺得這人心思正,便刻意交好,這樣等她回老家了,兒媳婦也能有個說話的人。
而桂蘭也是,對於江楚珊和王香苗這樣有本事,還沒有拿架子的人也有好感,兩方都有心,自然關係就一日千裡。
“哎,進來吧,在屋呢。”
王香苗高聲招呼著,然後門簾子一掀開,桂蘭就進來了,看到她們婆媳倆都在牆邊上站著也沒有驚訝,這些日子,她常常過來串門子,早就司空見慣了。
“珊珊鍛煉呢,這也快生了吧?”
“是呢,也就這個月的事兒。”
“想好去哪兒生了嗎?”
問說著不等王香苗她們回答,便繼續說道:“我聽說咱們部隊醫院新來了一個醫生,聽說剛來沒兩天就做了兩三個剖腹產了呢,全部母子平安,嬸子,你不是打聽這事兒嗎,我一聽說這個程醫生,就趕緊過來了。”
這下江楚珊的眼睛亮了,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就她現在走幾步路都累得不行,而且婆婆陪著她又去找羅醫生給看了看,羅醫生也建議她生產的時候最好剖腹產,隻是他們醫院婦產科醫術最好的醫生,前些日子因為說錯了話,被人抓住了把柄,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兒呢。
現在醫院裡因為這事人心惶惶,他也就沒有給她們婆媳介紹醫生,反而建議她生的時候,直接去部隊醫院,一來她們離得近,二來除了那個醫生,其他的幾個醫院的醫生手術水平都大差不差。
這些日子王香苗一有機會就打聽部隊醫院哪個醫生能做剖腹產,桂蘭和王香苗常來常往的,哪裡能不知道,一有消息就來告訴她了。
“桂蘭嫂子,謝謝你啊,你還知道關於程醫生的其他事兒嗎?”
桂蘭搖頭:“這個程醫生,前天下午才來的部隊醫院呢,大家還真不了解呢,不過聽說這個程醫生是個年輕的女同誌,長得也好。”
說完又嘖嘖地感歎道:“是不是長得好的人都本事啊,看看珊珊,再看看人家程醫生。”
江楚珊趕忙道:“嫂子,我哪兒有啥本事,人家程醫生才是真本事人呢,我可不敢跟人家先提並論。”
桂蘭卻說道:“都厲害,珊珊的手不是一般得巧呢,你昨天教我做的山楂糕,家裡孩子彆提多愛吃了。
往年老家給我們郵給我們的山楂,除了沾糖葫蘆,倆孩子能吃點外,其他時候碰都不碰,都嫌棄酸,都不愛吃,天一熱能扔掉一大部分呢,這回好了,不用怕扔掉浪費了。”
江楚珊抿唇笑了笑,沒有再謙虛,要不然桂蘭又有話說,扶著牆又慢慢走路鍛煉,桂蘭看著她吃力的樣子,便勸說道:“珊珊,坐下歇會兒吧,反正你也是打算破腹產的,不用這麼吃力鍛煉的。”
江楚珊卻不這麼認為:“凡事都要做兩手打算,萬一做不了剖腹產呢,反正多鍛煉對身體沒壞處。”
桂蘭看著江楚珊由衷誇讚道:“這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考慮的周到,說話也好聽。”
這邊王香苗聽了後,歎氣:“要我說,這生孩子還是一個一個地生好,懷雙胞胎太遭罪了,我當初懷小雨和小澤的時候,比懷新洲的時候折騰多了。”
而她的話音剛落,外麵就有人喊:“香苗嬸子,傳達室那邊有你們家的電報,讓您趕緊去取呢。”
王香苗趕忙答應一聲:“哎,我這就去。”
說著就要站起身往外走,心都要提到半空了,當家的和兩個小的在家,如果沒有什麼事。當家的是不會發電報的,千萬彆出啥事兒啊。
“桂蘭,麻煩你幫我照顧下珊珊。”
到底還是不放心兒媳婦的身體,交待好了,這才急匆匆地出去,而江楚珊的心也是提著呢,家裡如果沒事兒,是不會給她們發電報的,電報太貴了,不劃算。
“珊珊,你幫我拿個主意,看看這個洞咋補?大旦整天沒個消停,這衣裳才剛上身沒兩天呢,你瞅瞅他給造的,真想讓他光著屁股蛋子,看他還敢不敢不愛惜衣裳。”
王香苗走後,桂蘭看江楚珊心不在焉地,便拿著大兒子的小褲子向江楚珊請教,上次她閨女的罩衣被樹枝子劃破了,食指長的一個口子,按照她得想法,直接就是補一個補丁算了,但是她閨女彆看人小,人家也知道愛美了,哭著不要補丁,嫌棄難看,氣得她掄起巴掌就照著她的屁股打了幾巴掌。
恰巧被來來串門子的王香苗看到了,便讓她問問江楚珊有沒有辦法,沒有想到她還真有辦法,直接在破的地方,繡上了一棵柳樹,旁邊還有兩隻燕子,甭提多好看了,她閨女現在寶貝那件衣裳,寶貝得不得了。
“這個洞挨著褲縫,不用縫補丁,你這樣下針,然後這麼一拉就好。”
江楚珊拿過來小褲子和針線,飛針走線地縫了幾針,然後稍微這麼一拉,褲子就跟沒有破過一樣,她看著她白嫩的手,再看看自己粗糙滿是老繭的手,唉,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啊。
桂蘭正在消化江楚珊剛才的針法呢,王香苗就回來了,江楚珊趕緊問道:“娘,電報上說的啥?”
王香苗眼神閃躲,欲言又止,這事兒她真的不敢告訴兒媳婦,就怕她受刺激,而江楚珊聽不到答案,又看她神情不好,心“咯噔”一下,直接提到了嗓子眼,臉色也有了些蒼白,她直覺家裡頭出大事兒了。
“嬸子、珊珊,我先回去了,二旦也該醒了,找不到我能把屋子給掀翻。”
桂蘭不是不識趣的,看這婆媳倆的樣子,便知道出事了,她這個外人還真是不好賴在人家家裡。
隻是她剛走出去沒有多遠,就聽到王香苗的驚呼:“珊珊,你咋了,你彆嚇娘啊。”
她趕緊扭轉身子,又跑了回去,一掀開簾子,就看到江楚珊臉色蒼白地躺在王香苗的懷裡,而她的褲子已經氤氳出血液來。
“糟糕,珊珊這是要生了,嬸子,得馬上送人去醫院。”
桂蘭見王香苗慌了神,隻知道哭,趕忙提醒道,而王香苗也回過神來了,喃喃道:“對,去醫院,珊珊,不怕啊,咱們馬上去醫院。”
說完她就準備起身,可是腿軟地起了幾次都沒有能夠起成,桂蘭趕忙道:“嬸子,您陪著珊珊,再趕緊收拾下東西,我去部隊喊人幫忙。”
說完不等王香苗道謝,她便撒丫子跑了,而江楚珊這邊臉色慘白一片,額頭上的汗水連劉海都打濕了,眉頭更是緊緊地皺在一起,嘴唇裡不住地溢出呻.吟,但是還是斷斷續續地問婆婆:“娘,我,我哥,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王香苗趕忙開口安慰:“對,沒事兒的,大林還這麼年輕,肯定不會有事的,乖,放寬心生孩子,說不得孩子一出生,就能收到家裡的好消息。”
老家來的電報,隻有幾個字,“林車禍生死不明”,這消息就是她這個和大林接觸不多的老太婆都沒有辦法接受,更彆提兒媳婦了,她和大林的兄妹感情一向好,怎麼可能受的了,原本她不想也不敢告訴她的,可是抵不住她執著的追問,她真想打自己兩巴掌,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做事還這麼不著調。
桂蘭回來得很快,還帶來了兩個軍官,來了後二話不說,就把江楚珊給抱了起來,然後放到了外麵的車上,王香苗趕忙拿著事先準備好的接生包,在後麵小跑著跟上,而桂蘭自然也跟著去了。
這邊的動靜很快就吸引了家屬院的人,知道江楚珊受了刺激見紅早產了,一個個地倒是沒有幸災樂禍,雖然先前因為江楚珊不願意教她們編織手藝,對她有些意見,可是人命關天,她們還沒有狠毒到詛咒人的地步。
“楊副營長不在家,江同誌突然發動,咱們作為一個大院的,可不能乾看著,咱們也跟著去醫院瞅瞅,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說話的是二營的指導員的娘,她在老家曾經是婦女主任,所以很有組織能力,平常也沒少幫家屬院的人調節矛盾,大家則都信服她,聽她這麼一說,在場的人沒有不同意的,包括茴香。
自從那天被江楚珊戳了痛處之後,茴香就跟江楚珊不說話了,在家屬院碰到後,真是連打招呼都不打的,今天遇到這事兒,她倒是也沒有幸災樂禍,或者有什麼不好的心思。
“趕緊送手術室。”
這邊江楚珊一被送到醫院,就馬上送進了手術室,不過到了手術室門口,她卻抓著婆婆的手,艱難地囑咐:“娘,記得給家裡打電話問我哥的情況。”
王香苗趕忙點頭:“知道,你進去後我就去打。”
而江楚珊又接著吃力地說了句:“告訴新洲哥,如果,我有什麼意外,讓他幫忙照顧我爹娘。”
哥哥生死未卜,她又一腳踏入了鬼門關,她真怕如果他們兄妹都有個萬一,她爹娘會受不住的,她隻能自私地拜托楊新洲幫她照顧
爹娘,她相信他的人品。
王香苗頓時淚崩了:“好孩子,彆說話,你會好好的,孩子也會好好的。”
等人一進手術室,王香苗頓時身子一軟,桂蘭趕忙扶住她:“嬸子,珊珊和孩子還需要您照顧呢,您可不能倒下。”
王香苗無力地靠著桂蘭的身子,蒼白著臉,喃喃道:“我不能倒下,珊珊要我給家裡打電話呢,我要去打電話,對,打電話。”
說著扭頭就要去找電話,結果差一點就又摔倒了,桂蘭趕忙扶住她:“嬸子,電話待會兒再打吧,珊珊在裡麵手術,這裡離不開人。”
她倒是能夠留在這守著,可是王香苗的狀態,她根本不敢讓她一個人去打電話,彆珊珊還沒有出來,她又出事了,而她更不能和她一塊去,要不然醫生有啥事,找不到人咋辦。
“可是,唉,新洲啊,你咋還不回來啊?”
王香苗走不開,氣地直喊自己兒子的名字,真正是關鍵時刻靠不住啊,而正在車上的楊新洲打了一個噴嚏,心突然有些慌慌的,他眉頭緊擰,想起家裡隨時都有可能生產的媳婦兒,從卡車上跳了下來。
“老楊,你乾什麼去?”
韓衛東趕忙叫住他,而楊新洲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找團長有事。”
說完便站在了路中央等團長的吉普車,韓衛東也緊跟著過來,拍了拍楊新洲的肩膀:“有沒有感動,我可是舍命陪君子呢。”
楊新洲目視著車過來的方向,嘴唇一掀,吐出倆字:“沒有!”
韓衛東氣道:“虧我好心,怕你回去後被關禁閉,過來陪著你,好歹也有個說話的人,真是白瞎了我的一片好心。”
楊新洲這才扭過臉來,看傻子一樣看著他:“就算關禁閉,也是一人一間房。”
韓衛東尷尬了,他怎麼把這個給忘記了,想要給自己找補下,結果團長的車過來了,楊新洲趕忙伸手攔下,車在他麵前停下,楊新洲趕忙跑到車窗旁,先是敬了個禮,然後才跟團長說了他要蹭車的事兒。
團長眉毛一挑“哦”了一聲,然後問道:“理由呢?”
楊新洲也光棍,便把自己的擔心給說了:“首長,我就是想早點回去,萬一我愛人今天生產,我也能夠陪在她的身邊。”
團長扭頭問車裡的政委:“老蕭,這事你怎麼看?”
政委笑可一聲:“軍嫂為了支持我們的工作,受了不少的苦,這車可以讓他蹭,不過不能白蹭。”
楊新洲趕忙道:“政委請說。”
政委笑道:“答應得這麼爽快,你就不怕我讓你做違反紀律的事兒?”
楊新洲反問:“政委您會嗎?”
政委哈哈大笑,對著團長說道:“有趣,有趣,老秦啊,開車門吧……”
團長打開車門後,等楊新洲上車後,笑罵了一句:“臭小子,回去再收拾你!”
楊新洲聽後,上身立馬挺得筆直,然後大聲道:“是!”
然後又問政委:“政政委有什麼指示?”
政委笑道:“目前還沒有,等我想好再說。”
而團長這才對著車窗外的韓衛東道:“你呢,有什麼理由蹭車?也有快生產的媳婦兒?”
韓衛東立馬站得筆直,大聲回道:“報告團長,沒有!”
“沒有就歸隊。”
說完便不再看韓衛東,對著警衛員說了聲:“全速前進!”
韓衛東吃了一嘴的尾氣,眼巴巴地看著吉普車像離弦的箭一樣走遠,所以他跟著下車乾啥,楊新洲那家夥根本不領情,唉,還是想想辦法怎麼回部隊吧,他們營的車早就走遠了,他根本追不上。
而在醫院的王香苗和桂蘭正盯著手術室上麵的燈,焦急地等著裡麵的消息,卻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扭頭打眼一看,正是家屬院二營指戰員的親娘劉翠霞,還有四五個個家屬院的小媳婦兒。
她疑惑地問:“劉姐,你們怎麼來了?”
劉翠霞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然後說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怎麼能不來?小江咋樣了?”
王香苗看了看手術室門上的燈,苦笑道:“還在手術室。”
劉翠霞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彆擔心,不會有事的,我聽說了做手術的醫生,是新來的程醫生,她醫術很高,來到醫院做的幾台手術都很成功。”
王香苗現在也隻能往好的方向想:“對,會沒事的。”
結果她的話音剛落,手術室的門就從裡麵打開了,走出來一個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的護士,看了看手術室門外的人,揚聲喊道:“誰是江楚珊的家屬?”
王香苗趕緊跑上前:“我是,我是她婆婆,醫生,我兒媳婦咋樣了?”
護士的回答卻讓她如墜冰窖:“孕婦子宮收縮不良大出血,急需要輸血,醫院血漿庫存不足,你們誰是ab型血?”
王香苗懵了:“大,大出血,這,這可咋辦啊?醫生,你可要救救我兒媳婦啊,我給你們跪下了。”
護士趕緊扶住她:“大娘,你起來,我們會儘全力救人的。”
然後又朝著眾人問道:“你們誰是ab型血?”
來的人除了安靜和劉翠霞知道血型是什麼意思之外,其他的人均是一頭霧水,不過這不耽擱她們擼袖子,桂蘭和茴香倆人就圍著護士,想要獻血。
桂蘭:“醫生,需要給江同誌輸血是吧?抽我的血。”
茴香:“抽我的血。”
“切,一群文盲!”安靜過去把倆人擠到一邊,對著她們仰了仰下巴,這才對著護士說道:“我是ab型血。”
護士問了一句:“你確定?”
安靜下巴一抬:“我又不是文盲,當然知道自己的血型了,而且這也不是我第一次獻血。”
護士對著她點了點頭:“那好,跟我來吧。”
王香苗也回過神來了,對著安靜就是一通感謝:“謝謝,謝謝安同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