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2)

第38章

一張試卷按在了池野胸膛上。

聞簫站原地半步沒躲,維持著格外靠近的姿勢,“用這個交換。”說完,他清淡的眸子裡劃開了零星的幾點笑意。

池野低頭,發現聞簫按自己胸口的是這次半期考試的物理試卷,有點想磨牙,“交換的價值在哪裡?”

隔著薄薄一張紙的厚度,聞簫的手掌貼在池野胸膛上,兩人在這一刹那,都感受到了對方體溫的熱度,但奇怪的是,兩人都沒避開的意思。

聞簫解釋:“最後一道選擇題,物理老師講了一種不太常規的解法,比較有意思,我幫你記在卷子上了。”

池野想維持人設,說一句“我看不懂”,但對上聞簫的眼睛,這句話就咽了回去。他喉間乾涸,像長久沒喝到一口水,甚至說出口的話都帶了微啞:“沒了?”

隔得太近,甚至能察覺到對方略微變粗的呼吸,聞簫反問:“還想要彆的?”

視線碰在了一起。

聞簫戴著細銀邊的平光眼鏡,將眼尾的冷銳藏得乾淨。池野毫無預示地抬手將他的眼鏡摘下來,握在了手裡。五官沒有遮擋地顯露出來,視線定在聞簫眼角下的小痣上,池野唇角溢出兩分痞氣,“這樣的你,更好看。”

聞簫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這也算在交換裡?”

池野聽笑了,“如果你指的是美色,那肯定算。”

聞簫毫不客氣:“想打架了?”

有車駛過,刺耳的鳴笛聲驚破一片沉寂,上方的樹枝間有鳥振翅的聲響。池野接下摁過來的試卷,稍低下頭笑起來,“暫時還不想。”

他看向試卷上聞簫記的筆記,明白了思路,以及聞簫說的“有意思”到底是哪裡有意思。

卷子折好,兩人繼續往前走。

聞簫感覺掌心有點燙,還有點癢,乾脆插進了校服口袋裡。

“章明峰,”提起這個名字,池野眼裡的笑意在瞬間便褪得一乾二淨,他語氣裡帶著經過時間消磨後的薄怒,以及一絲嘲意,“章明峰的爸爸在附二院的呼吸科,大約一年前,他是我媽的主治醫生。後麵的劇情,是不是很好猜了?”

除了對班主任老許,池野從來不提他媽媽的情況,包括為什麼不能來學校開家長會。趕不上早自習,下午的課上到一半就走,也從來沒有解釋過。

任憑彆人誤解、毫無根據地胡亂猜測,依然守口如瓶。

“章明峰是不是——”這一刻,聞簫有些後悔了。

他突然意識到,池野一直在用保守秘密的方法保護他媽媽,而始作俑者,必然就是章明峰。

“在知道那是我媽後,章明峰找到機會悄悄去了我媽所在的病房,告訴她,他是我的同班同學,還把學生證拿了出來。”池野平鋪直敘,“在我媽相信後,章明峰故作憂慮和關心,說了些真真假假的話,又編造了不少惡心的虛假故事,都是跟我有關的。這些……對我媽媽的刺激非常大,導致我媽在他走後,立刻送了搶救。”

曾經讓他如同困獸般徹夜難眠的事,如今,也不過化為了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

“同桌,你這是什麼眼神?”池野目光落在聞簫緊繃的唇線上,“你這樣又冷又凶,會嚇到小朋友的。”

聞簫沒答,語氣冷硬:“怎麼沒多斷他兩根肋骨?”

“比我還狠?”池野嗓音質感像裹了捧雪,“當時我確實動過不把他打死也要打殘的心,後來忍住了。要是我被判了刑,我媽和芽芽沒人管。”他抬起手,手指和掌心鬆鬆握握,“這麼想著,真的就停手了。後來,守在醫院好幾天晚上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想,要是我媽真的死了,我就等芽芽長大了再動手。”

十六歲的他突然意識到,本就不平坦的路上到處都有阻礙的石頭,不光如此,路的兩旁還有無數帶著惡意砸過來的鐵塊碎石,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勸慰自己與這些惡意和解。

他期待著光明的到來,卻在同時感覺到自己正朝著深淵墜落,那裡充斥著死亡和無望,他唯一擁有的,隻有一個不確定的明天。

“不說了,已經過去的爛事,沒有再咀嚼的價值。”池野手臂搭上聞簫的肩膀,“同桌,考了第一,有什麼慶祝項目嗎?”

聞簫也沒再提剛剛的話,順著他的心意轉了話題:“你考了第一,會特意慶祝嗎?”

當然不會,因為第一是常態,池野瞬間想明白了,“明白了,那,一起回去?”

開門,家裡的燈都亮著,見外婆正在抽屜裡翻找什麼,聞簫出聲:“外婆,要我幫忙嗎?”

“簫簫回來啦,你幫我找找,我放在抽屜裡的毛線針去哪裡了,我記得就放在這裡的,怎麼都沒找到。”

聞簫蹲下去,最後在另一個抽屜的角落裡翻出了毛線針。

外婆自己先笑了,“果然是老了,換了位置都記不得,我還在想,眼睛雖然花了,但毛線針不應該看不到啊。”

拿上毛線針,外婆在沙發坐好,拿過一個竹編小框,開始理毛線。

聞簫放下書包,沒馬上進臥室,“準備織什麼?”

“準備給你媽媽織一件毛衣。”外婆戴著老花鏡,語態溫和,“從小到大,我每年都會給你媽媽織一件,以前忙,也會在做研究時一心二用。反正不管怎麼樣,總要織一件。你媽年輕時去國外留學,想家了,沒少抱著毛衣哭。”

燈光下,她鬢角的頭發有了零星的銀灰,挑選毛線的神情十分專注。

“你不要看才四五月份,我從現在開始織,一天織一點,到秋天,也能織三件出來。”

“三件?”

“嗯,總不能隻給你媽媽,你爸你妹妹都沒份兒吧?都有,都有。”外婆把買的毛線展示給聞簫看,“顏色我買了幾種,你爸爸用深灰色,你媽媽淺灰,給他們做一個情侶裝,一個款。笙笙是小姑娘,就用這種淺粉配白色,秀氣。”

聞簫看著竹筐裡的毛線團,沉默兩秒:“他們肯定會很喜歡。”

“應該會喜歡的,要是不喜歡,就自己來我夢裡跟我抗議,否則,就默認是喜歡了。”外婆想起,“對了,今天我假裝才開完會,跟你們班主任通電話了,他說你考了年級第一,聽起來,他比我這個當外婆的還興奮。”

幫著一起整理毛線,聞簫垂著頭,濃密的睫毛落下一層淺淺的陰影。

“我跟他說,我們家簫簫以前每次都是考第一的,這次考第一沒什麼稀罕的,我都習慣了。”說完,外婆有點不自在,詢問,“我是不是應該謙虛一點?”

“不用謙虛,”聞簫語氣篤定,“反正我都會考第一。”

“好好好,”外婆停頓,語速放緩,“我原本擔心因為那件事,你學習會受影響。”

“不會影響的,我以前準備過跳級,”避開外婆原本想聊的話題,換了個重點,聞簫手指纏上一根淺灰色的毛線,“我媽以前說,我沒必要太早讀小學,也不用跳級,六歲讀一年級,十二歲讀初一,十五歲讀高一,十八歲讀大學,正好。”

聽出了他的逃避,外婆輕輕歎了聲氣,“所以,當時我讓你接著高一下學期讀書,你不願意?”

“嗯。”

“因為你媽媽說過,十八歲要讀大學?”

聞簫沒有否認:“對。”

外婆滿是褶皺的手摸了摸聞簫的發頂,歎息,“我們簫簫是個好孩子。”

周三,期中考才考完,又開了家長會,理一班整體處在“我怎麼考這麼差、怎麼這麼不努力、我對不起家長對不起老師對不起自己”的自我厭棄,以及“我一定要努力、我要認真製定計劃、下次考試一定能進步”的雞血狀態。

聞簫把書包從肩上取下來,剛放上課桌,一陣幽怨綿綿的二胡聲突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