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蜘蛛(7)(1 / 2)

森林繁茂,碧翠華蓋遮住天幕。林樾嗅到草木芳香,從來沒有踏足過的森林,在此刻,竟然成為他的埋骨地。

四周寂靜,唯有他的喘息和難以遏製的痛苦口申吟。

他被拖到森林深處,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蜘蛛沒有吃掉他,而是用蛛絲裹住,頭部幽黑的眼珠注視著他。林樾竟然從它的眼中看到疑惑和不解。

螯牙煩躁地貫穿他的血肉。

林樾習慣這種絞肉般的酷刑,表情麻木。唯有指頭間或顫抖幾下。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恢複了對身體的控製。訝異的同時,他想明白蜘蛛疑惑的原因,在毒液注射到他體內的時候,內部的臟腑應該在短時間內化為液體,方麵蜘蛛吸食。

可是他還能夠感覺到臟腑的存在,雖然它們和他同樣,已經是千瘡百孔破敗不堪。

鎮子上有些人說林樾是藥罐子。

這句話不假,林樾小的時候接觸到最多的東西就是藥物,西藥中藥喝了遍,身體沒能好轉,情況越發嚴重。後來為了給家裡省錢,他強撐著告訴林錦東沒事,鎮子裡的老中醫開的藥就很管用。

老中醫的藥是親手從林間采摘的,便宜。

林樾靠著中藥吊命。

藥性早就滲入他的血液。或許,正是因為體內有藥性,和滲入體內的毒液對抗,這才使他久久沒能死去。

還能強撐著忍受非人的折磨。

林樾笑出聲。

精致漂亮的少年在發出笑音的時候,淚珠毫無征兆地從眼眶流下,順著眼角滑落在冰涼草地中。

他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在蜘蛛再次將它的螯牙刺入肚腹的時候,他抓起石塊砸向蜘蛛頭部的眼睛,呈現三百六十度分布的眼珠被他砸爛。額頭冷汗涔涔落下,疼得幾乎昏厥過去。

黑水鎮是他生活多年的家。這裡有他的父親,有他的弟弟,還有長眠的母親。還有許許多多共同生活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弟弟妹妹。他不願意看到家園被毀壞,不想看到他們被蜘蛛啃噬。

他站出來和蜘蛛對抗。

哪怕死掉也不怕。

骨子裡的善良和對家鄉的愛護,使少年孱弱的軀體裡充斥奮不顧身的勇氣。

最終,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他喪失掉全部生機的軀體,忽然被另外的情緒盈滿。那是不甘,是恨意,是悲傷。種種負麵的情緒帶給他的是前所未有的力量,撕心裂肺的痛苦。

蜘蛛發出可怖的嚎叫。

粘著黏液的石塊再次砸向它的大肚子,不顧肉,體遭受到的折磨,抱著同歸於儘的想法。

他嘗到飛濺的蜘蛛黏液。

向來乾淨的,見不得絲毫塵埃的少年,毫不在意滿麵沾染的血腥汙垢。

曾經感受到的那些溫暖的東西,剝開麵紗後露出的麵貌猙獰可怖,比蜘蛛還要恐怖。他發泄般的用石塊狠狠敲擊蜘蛛堅硬的外殼,破碎的心臟肺腑濺落在地。

他付出同等的代價。

樹木,花草,鋪滿地麵的泥土,仍舊靜靜地待著,沒有受到半分影響。直到猩紅的血和粘稠的黑液混合在一處,腐爛扭曲的肢體和恐怖怪異的斷裂步足融合在一處。

芳香被惡臭代替。

——被鎮民奉為強大神明的蜘蛛,鋒利的步足,堅硬的背甲,竟然輕易地被瀕死的少年殺死。

......

時間過去很久很久。

久到林樾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醒來。然而當他睜開眼睛,卻感受到軀體傳來的宛若破敗後重組的痛意。他已經很能忍受痛苦了,眉頭都沒有皺起,靜靜躺在腥臭的屍堆。

記憶變得模糊。鮮活的過往仿佛被放進泥濘的臟水裡

滾了圈,回想起來的時候胃部陣陣惡心,可是眨眼的功夫,卻變得沒那麼重要,像是一陣風吹過臉頰,一顆走動時不經意觸碰到的小草,難以再勾動他的情緒。

扶著樹乾站起來,他瞥見蜘蛛猙獰的步足,後臀傳來重物墜地的奇怪感覺。

好奇怪。

這種想法很快從腦海飄過,仿佛他本應該如此。

他調動生疏的步足,緩慢地朝著腦海深處的家的位置走去,那裡有疼愛他的母親,保護他的父親,還有慈愛的鎮民。走到熟悉的街道,景象陌生,聽到聲音探出腦袋的鎮民,尖叫著喊著救命。

他們看向他的眼神,不同以往的和善,更不像那晚上的愧疚漠然,而是一種很濃烈的俱意。

在鎮子裡覓食的巨型蜘蛛,紛紛僵硬地趴俯在地麵。它們恐懼它,如同人類恐懼蜘蛛。林樾垂眼,掉轉步伐,藏進破敗的茅草屋中,緊接著,尖叫聲音充斥耳膜。

他的表情如汪死水沒有波瀾。

地麵很快被水洇濕。

他仰麵蜷縮在牆角,直到淚珠乾涸。茅草屋頂隨著夜晚的冷風,發出令人不安的響動,房梁墜落的時候,他眼睜睜地看著它砸在他身旁。

重物墜落刮起的風刀子似的波及到他的身體。使那具布滿傷痕的軀體變得越發殘破。

他不管不顧。

盯著破洞。月亮高高掛在天邊,乾淨、明亮。嗚嗚的冷風中,灑落在周身的月光泛著霜雪般的冷意。

腦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想最後看到的那眼——林錦東抱著林望,遮住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用父親的胸膛包裹住幼小的孩子。林樾似乎能夠想象到,林錦東會用溫柔語氣哄著醒來的林望,告訴他:不要怕,爸爸在身邊。

越是回想這種事情,腦海越是傳來刀割般的痛意,陌生的詭異的嚎叫響起——是蜘蛛。

它妄圖占據這具經過改造的身體。

林樾痛苦地咬著唇。

想要?那就給你好了。

曾經無數次從死神手中掙紮活過來的林樾,麵對蜘蛛攻擊爆發出強烈勇氣和保護欲的林樾,在命運之神眷顧他的時候,在他可以以全新的姿態存活的時候,感受到的隻有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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