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蜘蛛(12)(1 / 2)

林樾幼時像雪團子,精致可愛。那時候,鎮裡很多小朋友跟在他的屁股後麵,仿佛能和他做朋友是多麼光榮的事情。後來,不知不覺的,林樾和同齡人的關係,止步於趙春紅的挑刺謾罵。

他沉默寡言。見到誰都擺出溫和禮貌的笑容,無論那人是讚美問好還是諷刺挖苦。那顆軟肉做成的脆弱心臟,裹上層層冰峰般的泥漿,獨來獨往,他習慣沉浸在隻有自己的世界中。

那些因過往經曆殘留的情感,隨著蜘蛛的侵害變得淡淡的。林樾宛若暴雨中獨行的旅人,儘管沒有可以遮擋風雨的東西,但他毫不在意,漫無目的、不知歸處地往前行進。

忽然有隻溫暖手掌出現。

在他被蜘蛛啃噬的時候,在他絕望無助,渴望有那麼雙手伸來,救出他——他怎麼敢奢求彆人救他,用棍子或者石塊,再或者任何什麼東西都好,把他弄死,他受不住絞肉之疼。被蜘蛛鉗製的每一秒,骨頭縫隙臟腑血肉疼得他顫抖撕裂。

可他沒有等來。緊接著,身形一顫,他嗅到陌生的散發芳香的甘甜氣息。是......是徐昭的味道。

林樾的眼淚像是升騰的泡沫,一顆、一顆,接連冒出來,擠擠挨挨在他的眼眶中,像是汪冒著水泡的泉水,清澈乾淨。

垂落的手指蜷縮幾下。他認真回想軀體的變化,額頭的眼珠遮起來,蜘蛛步足和後臀墜著的大肚子沒法遮蓋,手指是完好的,屬於人類的樣子。冒著汗的掌心微微攥了攥,悄悄在步足的剛毛抹了把。

現下乾淨了。

他懷揣著緊張的心情,顫巍巍地抬起手掌,隻抬起不到半拳距離。麵前那隻溫暖手掌倏地從眼前消失,他目光膠著在上麵,有些不甘心地,盯著它抱起地麵臟兮兮的茅草。

徐昭手臂抬得酸軟,應該是昨日掄巨石累到了。她不在意林樾抗拒的姿態,說那些話隻是表明自己的態度。她重新抱起茅草,踩著木屋旁邊堆疊的草堆,那上麵放置著石甕。

石甕倒扣。踩在上麵,正好可以接力爬到屋頂。就是費力些,她昨天就是這麼乾的。

邊往石甕爬,邊說:“你要是覺得我做這些事情是有所求。那就理解為,我需要你的蛛絲吧。”

抱著茅草不好攀爬,她身形晃了晃,落回地麵。泄氣般盯著散落滿地的茅草。調整好情緒,轉身盯著半靠著牆壁,不肯離開的林樾,徐昭覺得他站在旁邊盯著她,很影響她的舉動。到底是漂亮的異性,被直勾勾盯著,她難免生出窘迫。

徐昭:“身體最重要。無論怎樣,把房頂補好,隔絕陽光,對你是有好處的。”

林樾扶著牆壁,咬著下唇。

被冷汗打濕的額發,隱隱露出遮住的兩顆蜘蛛單眼。黑黢黢的,仿佛沒有儘頭的深淵。徐昭察覺到他的不自在,隻輕輕瞥了眼,莫名的,竟覺得那兩顆不帶人類情緒的蜘蛛單眼,有些......委屈?

奇怪。

他有什麼好委屈的。

徐昭說完,見他還是直直站在麵前,日光灑落,少年冷白的胸膛仿佛泛著熒光。不自覺地帶著幾分催促道:“......你回屋去吧。我把房頂補好就離開。”

她不再看林樾,隨手拿起把蛛絲。這東西附近多的是。把它們纏在茅草上,掛在木屋橫出來的木刺,緊接著就去爬石甕。人還沒爬上去,突然,陰影籠罩。

林樾扶著牆壁,走到她麵前。眼睛還是蓄著汪淚珠。

徐昭有記憶以來,忙得腳不沾地,沒有家人,沒有朋友,隻有奔波勞累。她不懂林樾是怎樣做到,滿身傷口,卻固執站到她麵前,委屈又可憐,姿態卻抗拒疏離。

她把橫在石甕的腿放下,抱臂站直。她不欠林樾的,他要是不需要她的幫忙,沒必要再熱臉貼冷屁

股。

聽他說完就走。

徐昭站直,微微仰頭。林樾脊背稍稍弓起來,仍比徐昭高出半頭,然而這半頭的高度絲毫沒有增加氣勢。

見他隻是愣愣站著,徐昭:“你有話說?”

林樾嗯了聲,咬住唇:“不是的。”

徐昭迷惑:“啊?”

林樾喘了口氣,鼓足勇氣,但語氣仍有些低弱,眼前的徐昭像是輕飄飄的羽毛,稍微不注意,就會飄走似的。屬於蜘蛛恐怖猙獰的步足,微微貼靠,縮短相隔的距離。

“蛛絲你可以隨便取,無論何時,我都給你。你說過的,因為......我們是朋友才幫我,不是有所求。”

停頓片刻,他終於抬起眼睛,風吹來,撩開額發,四顆黑亮眼珠緊緊黏著她。仿佛討要糖果的小孩,要不到......要不到就隻能哭了。

“我們是朋友。是嗎?”

徐昭先是愣住。林樾著急似的往前走幾步,睜大眼睛望著她,生怕她反悔提醒:“你親口說的。就在剛才。是嗎?”

那都是多久前說的了。當時林樾沒反應,她隻當他是不同意,畢竟兩人除卻名字,什麼都不知道。做朋友是她隨口說的,沒怎麼往心裡去。此刻被他著重提醒,她沒忍住,笑了出來。

“是。我們是朋友。”

徐昭看見林樾仿佛卸下重擔似的表情。

不僅如此,目光幾度滑過她的手掌。

徐昭垂眸,掌心落滿灰塵,還有濺落的血液和蜘蛛黏液。把手往後背藏。兩人此刻是朋友,還是林樾親口提出來的,他顯然是樂意的。因此直白地說出關心的話:“......背包裡帶來你之前用過的藥品,想來你比我熟悉。還有幾件你曾經穿過的衣服,你再把傷口包紮一遍吧,怪嚇人的。”

真怕他再像昨晚那樣,突然像是碎裂瓷器般散落在地。

林樾當然清楚他此刻的身體狀況,腰腹有傷口未愈合,稍微動作就能帶出大片鮮血。陰暗冷寂,遍地乾涸血液,他不想回屋。因此直愣愣地站在原處,盯著徐昭動作。

倒扣在茅草堆上的石甕不牢靠。昨日徐昭三兩下就能爬上去,但那是雙臂完好無傷的情況。此刻,她不僅扭傷腳腕,胳膊抬起來也有些使不上力,這樣的情況就算抓住房頂,也很難再爬上。

再想個什麼辦法呢。

林樾掃了眼墜在身後橢圓形的大肚子。步足小心避開徐昭,生怕有惡心的剛毛觸碰到她,引來她的厭煩。

“我來吧。”

徐昭拒絕:“你的情況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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