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著溫惠的血泡和怪物的血肉相連,裡麵蓄滿溫惠所需要的空氣,隨著怪物的進攻、後退,鑄造保護膜的血肉間或收縮膨脹,溫惠跪坐在地,掌心貼著溫熱的肉膜,視野被保護膜阻隔仿佛籠著層緋色的薄霧,她使勁睜大眼睛,男人和同族的戰鬥場麵儘收眼底。
“啪——”
維持著男人身形的怪物周身彌漫出濃鬱的猩紅,倒樹催崖般朝著同族揮斬。他沒有辜負妻子的期盼,連日充足的進食使他的血肉充滿力量,揮舞到同族的身上,那隻展露原型頗具威壓的怪物便被擊打成泥。
整棟高樓隨之晃動,男人站立原地,俊美麵容流露出些微的冷色,和妻子溫存後殘留的氣息被怪物死亡的血液覆蓋,他毫不留情地將那團營養十足的血肉吞食。
吞食前期,男人回頭看了眼溫惠,主動報告進程:“我進食的樣子很醜,不要看我呢惠惠。”
褪去凶狠模樣的男人滿臉柔情,得到溫惠的回應,他就背對著溫惠,蹲在地麵,攏起血泥,吞食起來。與此同時,血泡裡分解出一股血肉模仿出血紗的質地遮住溫惠的眼睛。
徹底隔絕溫惠偷看的可能。
知道男人沒有受傷,溫惠鬆心,伸手揪住垂落的血紗,那塊柔軟的血紗趁機纏住她的手指,親昵地蹭了蹭。眼睛被遮住,聽覺敏感起來,黏物質和牆壁接觸的聲音響起,似乎有東西在爬,溫惠縮起肩膀,揚聲提醒:“......有聲音!在窗戶外麵,是怪物嗎?”
窗戶口蠕動著粗壯的血肉,互相爭搶擠壓湧到衛生間。衛生間的空間窄小,被怪物侵占後,裡麵的東西就被擠到邊角,承受不住壓力猛然碎裂。
兩團鼓漲的血肉遍布蛛網般的裂痕,腥臭血液汩汩,沿著縫隙滾滿室內。
沒有得到回應,但是能夠聽到聲音,耳邊接連響起物體爆開的響聲,緊接著,周圍便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怪物進食泄露出的聲音刺激耳膜,溫惠無助地蜷縮起來,淚珠滑落,被血肉舔舐,怎麼都舔不乾淨。
“到底怎麼了?”她脊背緊貼著血膜,溫熱熟悉的氣息暫時緩解她的緊張。
除卻保護溫惠的血泡,蔓延屋內的血肉儘數朝著衛生間揮舞,怪物放棄維持男人的軀體,融化成綿綿的血肉,血肉膨脹直至塞,滿室內空間,攜帶著狠戾朝著湧來的同族們攻擊。
嘴上溫柔安撫道:“沒什麼事情呢,惠惠累了就睡一覺吧!隻是有幾隻異種掉落在附近,我會很快清理乾淨的......”話未落,整棟高樓驟然崩塌。
天花板碎石砸落,崩到血泡上砸出黏稠的血糊,然而血泡隻是微微凹陷,內裡的溫惠除卻聽到異響,依舊被穩穩地保護在裡麵。
男人的聲音帶著股緊繃感,溫惠隻是最初緊張恐懼的時候出聲,然後就緘默不言。
她深知自己的能力,就算情況危機是怪物都無法應對的場麵,那她就更沒有辦法了。她依靠怪物平安活著,在這種時候,她能夠做的就是降低存在感,減輕給怪物造成的壓力,就算血泡滾落,失重感襲來,溫惠都隻是微微地泄出低吟,再然後捂住嘴巴不發聲。
高樓坍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慘叫聲仿若黑暗泥漿抓扯著耳朵,溫惠抱住雙膝,指間纏繞著遮擋視線的血紗,察覺到妻子的不安情緒,無力卻討好地蹭了蹭,溫惠張張嘴,因高空跌落心臟緊促跳動,稍稍平複後就說:“......彆管我,我很好。”
她眨眨眼睛,纖細睫毛蹭著血紗,補充道:“你安心應對,我不會給你添麻煩。”
血紗驟然收緊,似乎很不滿她話裡的意思,溫惠在危機中感到絲難得的滿足,她垂低腦袋,冰涼唇瓣碰著勾纏指間的血紗,帶著真意說道:“你也要保護好自己......我等你。”
.....
漫天血雨灑落。
等溫惠的視野恢複清明,呈現在她眼底的是廢墟般的昔日家園,宛若經曆過無情屠殺的猩紅血肉散步各處,破布般懸掛在鋼筋水泥上。
溫惠眨眨眼睛,抹掉臉頰灑落的血液。
保護她的血泡融化成泥漿蠕動回男人的身邊,他麵朝地麵,抬頭,麵色虛弱,恢複人類軀體的皮膚肉眼可見都是凹陷的傷口和見骨的血痕。
他喃喃地呼喚她的名字:“惠惠,惠惠......”
溫惠呆怔地坐在原地,失去血肉的阻隔,她坐著的是碎落的瓷磚地板。
茫然環顧四周,小區裡的高樓儘數崩塌,怪物的血肉淩亂散落,間或有悲鳴響起。
遲鈍的大腦慢慢地猜測事情發生的原委——
小區業主交流的時候,經常慶幸地感歎他們的運氣好。原因是自從怪物降臨後,周圍的,亦或者藍城市的各處住宅都發生過慘烈的事件。
唯獨這座小區除卻最開始發生過幾例傷人事件,再之後就算是暴雨連綿,這裡卻像是桃源般安穩無害。
因此,在研究院派發藥劑,所有人迫不及待噴灑周身,使所在的地區彌漫著能夠驅趕怪物的味道時,這座小區的居民因長期生活在與眾不同的安全環境裡,失去警惕的防範心。
那些異界物種齊聚曾經不敢光臨的小區,妄圖展開屠殺,卻忽略那位因為妻子隱藏氣息,兢兢業業扮演人類丈夫,希望在妻子麵前維持勇猛形象的怪物,因為連日的飽食,比曾展現的能力還要強大。
儘管在這場戰鬥中他同樣負傷慘重,但以一己之力滅殺敵人不可不謂之強悍!
經曆慘烈的戰鬥,男人躺在血泊裡,眷戀地凝望妻子,渴盼著她能來到自己的身邊。
雙手無力地抓握兩下,他撐著上半身,離地半拳又脫力地落到地麵。
“惠惠......”
將怪物方才那番場麵收進眼底,溫惠的後脊倏地僵硬起來,環抱雙膝的手臂同樣僵硬。
他雖然恢複人類的形貌,然而那張蜜色俊美的皮卻乾癟得仿佛抽掉果核的乾皮,血與肉,骨與臟腑碎布般淩亂灑在周圍,彼此之間靠著蠕動的血絲相連。
詭譎場景扼殺了溫惠上前查看傷勢的行動,她被釘在原地,含著淚的目光膽怯地凝望著血泊裡的畫麵。
怪物的能力隻能支撐他捏造出人類的形貌,原本血肉的結|合充滿粗糙劣質的質感,即使皮囊捏造的再完美,猩紅血肉緩慢地朝著皮囊內裡湧動,仿若泥漿裡布滿滑膩臟汙的泥鰍,纏繞蠕動,短時間內卻撐不起那具人類皮囊。
隻有頭部是飽滿滾圓的。猩紅眼眸在深色的夜幕和淩亂廢墟的映襯下,殘留和同族戰鬥的森冷陰戾,視線落在溫惠的身上柔和了很多,但還是充斥著非人的恐怖威壓。
——他是怪物。
一句又一句靈魂深處升起的警告出現在腦海。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崩塌,溫惠不由自主地哆嗦著唇,撐著地麵鼓足勇氣想要把癱軟在地麵的怪物扶起來,然而表現在動作上,卻是雙腳發軟,在行動的瞬間便往後撤離半步。
......不經大腦控製,全憑身體本能做出的逃跑行為。
溫惠望著不遠處男人淒慘的形容,他站都站不起來,因戰鬥消耗掉體能。那股曾被她為求保命狠狠壓製的念頭倏地湧出來,倒海翻江般不容忽視。
此刻顯然是最好的遠離怪物的時機——
研究院研製出驅趕怪物的藥劑,兩瓶藥劑睡覺前被她裝進睡衣口袋,這是她自保的最後手段。如今,憑著這兩瓶藥劑,她可以到沒有“鄭鬆”的地方獨自生活。
在怪物們集合攻擊下,被“鄭鬆”護在羽翼裡保全性命,卻在勝利之後產生想要遠離他的心思,溫惠感到愧疚,可要她放過這次時機,和一顆不知何時炸裂的炸彈生活,她總覺得不安惶恐。
溫惠麵部血色儘褪,心神被兩股情緒撕扯。
最終,她還是決定順從本能。
情感豐富的人尚且無法保證愛情的長久,更何況是一隻初初懂得情感的怪物,和鄭鬆的婚姻在她能夠承受後果的範圍內,和怪物的負麵結果卻是無法承受之重。
向來脆弱的麵容展現出決絕,避開怪物哀求的眼神,溫惠撐著地麵站起來。
察覺到溫惠的想法,怪物委屈渴望誇獎的麵色僵硬,緊接著,不經思考的吼叫起來。
“惠惠!你回來,彆不要我,彆不要我!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你彆不要我!”
溫惠抿緊唇,自我安慰地想道——
怪物終究是怪物,在她遇見的怪物裡,無一不是殘忍血腥的,怎麼就他是特殊的?或許此刻願意忍讓,百般寵愛,等將來他還能保持同樣的溫情嗎?鄭鬆好歹是人,就算發生爭端不必擔憂生命安全,怪物的本能卻令她恐懼,夜不能寐。
胡思亂想了很多,在她做下最終的決定——遠離怪物的時候,那些紛亂嘈雜的聲音翻江倒海湧進耳洞。
“惠惠,惠惠。”
“彆不要我。”
“我愛你,我愛你,我不願意做怪物!如果可能,我想做普通人類和你生活在一起,惠惠給我機會好嗎?”
“彆離開我,彆離開我!”
“......惠惠!惠惠!”
灰敗、破碎的廢墟中,唯獨溫惠安然無恙地站立,純白家居服濺落不顯眼的血點,烏發散落在身後,眉眼溫柔,眼底淚痣營造出泫然欲泣的模樣。
她背對趴俯地麵的怪物,眼睫顫抖不歇,淚珠被睫毛沾染,倏地滑落到地麵,她攥緊拳頭,想著冷硬些,不能被同情控製,可在她這樣想的時候,那些往日畫麵便浮現腦海,她想著隻是看一眼,隻看最後一眼——
脫離鄭鬆樣貌的俊美男人滿臉血痕,四肢呈現扭曲的攥著碎裂石板,儘管得知溫惠要離開自己,他依舊維持著人類的形態,隻是有源源血肉蔓延而出,卻受限體能消耗,隻能不甘心地停留在溫惠半臂之外。
眼底流露著濃鬱的絕望,嘴唇蠕動間說出的仍舊是那句哀求:“彆丟掉我......”
他心臟劇痛,恨不得將自己的胸腔剖開,要溫惠親眼看看那顆因她跳動,因她而沾染情感的心臟。
溫惠的眼淚湧出來,她僵硬了瞬間,轉身的同時耳邊響起怪物淒厲的嚎叫,那是自認識以來從沒聽過的悲慘聲音,她的心臟被無形大手攫住,往前行進的腳步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