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一中坍塌的事沒有引起大範圍的關注。學校原來的校長本該調職,但最近幾日頻頻傳出此人瘋癲的消息,升職加薪也就不了了之。蔣春眠無瑕理會這些茶餘飯後的談資,她近日全身心撲在學習上。
學校一時半會是建不好的,曇花一中的學生被分散安排到臨近的中學。名單本來沒有張雁回的名字,但他直接跟負責的老師反應,便順利地跟隨蔣春眠分到同一所學校。
兩人每天早早到校,座位自然是沒有那麼幸運挨在一起。早自習張雁回搬著凳子到蔣春眠旁邊,新學校沒有重點高中管理嚴格,況且曇花鎮早已不同往日,身處其中的人多多少少受怨念影響,自顧不暇,更沒空管他人是非。
蔣春眠很有自製力,去年高考前夕,受父母婚姻的影響,整日魂不守舍,如今重振旗鼓,自是精力充沛,勢要博得出色的成績,不僅是對十幾年刻苦努力的交待,更潛藏著不易察覺的怨懟,要讓父母後悔當年錯了眼!
她埋頭苦學,張雁回卻覺得受到冷待,委屈隻能咽到肚子裡。課間他來到蔣春眠的課桌旁,見她杯子裡的水都空了,竟連倒水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他枯坐半晌,蔣春眠眼角都沒略他一眼,心底歎口氣,拿起杯子灌滿溫水,鈴聲響起的前幾秒鐘,張雁回按住蔣春眠的手。
“喝水。”
蔣春眠的嘴唇乾巴巴的,她抿了抿,自然地接過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緩解缺水導致的乾渴,她彎彎眼睛表達謝意,張雁回湊近,相距半拳的距離。
他旁若無人地擦她額頭的汗珠,掌心在她臉頰貼了貼,涼滋滋的溫度頓時滅掉盛夏高溫引起的悶熱。臨近六月,溫度攀升,身邊放著天然的降溫利器不用是傻子,課桌旁胳膊挨著胳膊,冰涼觸感沿著皮膚躥遍全身,比風扇、空調還好用。
“總盯著書本看眼睛疼不疼?要勞逸結合,下節課間陪我到走廊散散步吧。”
蔣春眠的成績足夠好,平日裡雖然用功,但也沒有此刻這股恨不得黏在課本的衝勁,隨著日期臨近,有股弦繃緊,往年落榜的陰影籠罩著她,哪怕張雁回給她講道理擺事實,說她的成績多麼多麼穩定,還是誇她聰明,放鬆片刻,過後又被莫名的焦慮覆蓋。
蔣春眠怕影響張雁回的狀態,憋著不說,後來被他問得避不開,隻能如實說:“我沒有你說的聰明,這是我第二年高考,就算平時成績好又怎麼樣?就連老師都說過很多遍,高考拚的還有心態,我心態不行,去年就不行,今年我怕我到了考場還是不行。”
她說話的時候眼圈微微泛紅,眼睛蒙著層薄薄的水膜。張雁回看到她這個樣子,隻覺得胸口被利針捅刺,酸澀傳遍周身,他情不自禁地牽住她的手腕,彼時兩人在家裡,將她牽到麵前,臉對著臉,輕輕歎息一聲:“你就是太緊張了。”
隔天淩晨,張雁回載著蔣春眠到了附近的山頭。山路崎嶇,雜草叢生,到達目的地後,他將自行車在旁邊放好,牽著蔣春眠的手走到邊沿。
“這裡可以看到日出。”張雁回牽著她的手不放,再往前半步就是懸崖峭壁,碎石滾落,半晌聞不到落地的響聲。他說:“我以前經常來這裡。”
蔣春眠看向前方,霧靄朦朧,金光隱隱罩在山頭,山間清晨涼風吹來,她沒感受到涼意,因為張雁回套著春季的外套,站在她背後,輕柔地攬抱住她。
“還冷嗎?”張雁回以身體為屏障,擋住涼風。
蔣春眠搖頭。
這點親密動作早已習以為常,張雁回的心意太明顯,猜測的機會都不留給她,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家中,隻要她抬頭,永遠能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明明他已經死了,身體都是涼的,可偏偏想到他,就仿佛有團烈火降落,在她周圍狂烈地燒灼。
說話的功夫,麵前金光驟然大亮,碧青色的天空被照射發白,火紅圓日躍出。
張雁回說:“在這許願很靈。”
蔣春眠登時精神起來,直勾勾盯著張雁回:“是現在嗎!”
張雁回:“是。”
蔣春眠很想跪在地上用最傳統的方式告知各界神仙滿足她的願望,但情緒沒到位,在後座抱著張雁回的腰,迷迷糊糊睡了一路,天沒亮站在山頂,腦子有些懵。
她睜大眼睛,開始打量哪塊位置最好,最能彰顯她的真誠。
張雁回的懷抱空掉,下意識地追過去,沒再抱著她,而是胳膊貼著她的胳膊,手背不經意貼碰她的手背,那股空落落的感覺才緩解。
“我以前沒許過什麼願望,我的願望全都給你。”他的手指動了動,輕輕地勾住蔣春眠的手指,纏了有一小會兒,鬆開,然後對著初升的旭日高聲喊道:“蔣春眠!”
“心想事成!”
遙遠的天邊蕩來熟悉的呼喊。
蔣春眠的耳邊響起震天的回聲,她還沒從那股震驚激動的餘味中回神,張雁回便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就算......我陪著你。”
回聲慢慢地消失,蔣春眠回味張雁回話裡的意思,頓時皺起眉頭,他的意思是假如這次還是落榜,他陪著她。蔣春眠緊張的心情被他這句話攪得散儘,連忙捂住他的嘴朝著地麵呸呸呸吐了三聲。
“收回收回!不能亂說!”
張雁回:“那你說。”
“說什麼?”
“說你的願望啊,喊出來,就能實現了。”
張雁回又給蔣春眠做了次示範,蔣春眠學著他的樣子,站到邊沿位置,胳膊由張雁回牽著,她放聲喊道:“我不要求多了,保佑我能正常發揮!”
張雁回在旁邊喊:“蔣春眠說的都能實現!”
蔣春眠動作稍頓,瞥了張雁回一眼。
清晨沐浴金光的少年,肌膚白皙透亮,眉眼含著股不同於惡鬼的溫柔純淨,黑黝黝的眼神專注凝在她的身上,比麵前逐漸燦爛的日光還要耀眼。
她收回目光,接著喊道:“我中午要吃紅燒雞翅!”
天空四麵傳來回音:“好!”
“我想看電影!我已經半年沒看過了!”
“我們晚上就去看!”
蔣春眠側頭:“還有幾天就......”
張雁回笑道:“電影也是素材啊,我們考前看電影既能放鬆,還能積累作文素材。英文電影的話還能多學單詞。”
蔣春眠點點頭:“有道理。”
高考進行的很順利。蔣春眠不是沒緊張,她緊張得手都在抖,然而腦袋沒來得及亂想,被嚴格把控的教室就走進來一個人,此人完全不避諱監考老師,徑直來到她的麵前。
蔣春眠剛要出聲,張雁回豎起手指放到嘴邊:“他們發現不了我。”
他半蹲在蔣春眠的課桌旁,雙手握住她的手,緊緊攥住,仿佛捏碎骨頭的力道帶著股特殊的力量,蔣春眠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神魂俱散,往旁邊看,見沒人注意到她這邊的異樣,稍稍放心,用口型問:你來這裡做什麼?快回你的考場!
張雁回彎唇笑,輕聲輕語道:“想到我們中午不能回家,問問你想吃什麼?我看附近有各種小吃,最好還是彆吃辣,喝點湯,吃點清淡的菜,這樣行嗎?”
蔣春眠瞪著他,那意思仿佛在說:就為這個?就這個值得專門來這裡問她嗎!還有幾分鐘就開始發試卷了!
她用口型說:都行都行!你快點回考場,到考場要專心,不要想亂七八糟的事!
蔣春眠穿著校服,板板正正坐著,瞪著張雁回的眼裡含著不滿,要是能夠像他在考場裡隨意亂動,她肯定要站起來把他推出去!哪有這樣的?考試前幾分鐘還亂竄,她伸手摸著剛剛被他摸過的發頂,直直盯著張雁回的背影。
他走到門口,腳步稍停,回頭,朝著她彎唇笑笑。
看口型說的是:加油。
考場出來後,蔣春眠自覺題目很簡單,她檢查了幾遍卷子,心底的焦慮漸漸撫平,離開考場,迎麵看到張雁回等在外麵,她朝張雁回揮揮手,跑近,出了滿額頭熱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