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阮瀾拎著掃帚到了瓷窯前,猶豫要不要進去,畢竟裡麵曾燒死過人,想想還有有些不舒服。
這些天她把院子裡的各種器械都認了一遍,能清掃的都打掃乾淨,能認出來的都分好類。就是有些體力活她這身板吃不消。
但好在阮家選的住地靠山沿河,粉粹瓷石的是利用水能的水碓,不然讓她自己動手碎石,怕是當場就涼了。
她深吸了一口去,前腳剛邁進磁窯裡,就聽見外麵有人敲門。
阮瀾連忙扔下掃帚去開門,有個穿著石青布衣的少年正站在她家門口,看年紀大約有十五六歲。
少年的模樣出脫的端正,一身衣服也漿洗的乾淨整潔,手上拿了一個油紙包,看見阮瀾之後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這是秦逸。
根據阮瀾穿來的這五天的記憶接收整合,知道秦逸他爹是個秀才,村裡唯一的讀書人。地位自然是與眾不同,就連裡尹都高看這秀才一眼,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也就是秦逸的娘。
秦逸聰明,性子隨爹,自小讀了一肚子詩書,卻不顯的過於陳腐,對人也和氣。加上人長得清秀,衣裳總是清爽,很難不討人喜歡。
秦逸走到阮瀾麵前,將手裡的油紙包遞過去:“阮阮,這是我家午間剩了的乾糧,你拿去同祖母吃,省的你中午再辛勞了。”
自打自己穿來,這個秦逸三天兩頭的就來找自己,總是拿些吃食過來。
長的好看大概就這麼些優點吧。阮瀾心裡想著。
她如今這幅模樣和原本差彆並不大,但勝在皮膚白淨,一雙圓眼睛晶亮晶亮的,像是隻山野間的小鹿。鼻子和嘴巴不算最好看,但搭配起來相得益彰,原本的七分變成了八分。
阮家畢竟是從城麵搬來的,原主母親也教過她識字寫字,和村子裡的同齡小姑娘們一比,立刻顯得有些閨閣氣。加上原主大抵是個溫柔乖巧的性子,原本的八分就變成了十二分。
如今她還是個小丫頭的模樣,尚未完全長開,日後說不準出落得更標誌,也難怪被人看在眼裡。
秦逸第一次來的時候,阮瀾搜刮遍記憶,發現秦逸自打原主母親去世,就時常來送吃的,原主從來都是婉拒。
但現在的情況和當初不同了,家裡就一個阿婆還臥病在床,糧食總有吃完的那一天。阮瀾痛定思痛,覺得先填飽肚子,其他的事情日後再說。
阮瀾接過油紙包,衝他咧嘴笑了笑,算是謝過。
其實阮瀾是能說話的,除了剛穿來的兩天嗓子出聲有點乾澀以外,其他一切正常。
但是她不敢說話。
一開始,她也曾試著說話,剛吱呀半句就把人嚇壞了,說她被邪崇附身,叫了一群人來,險些將她再拖去燒了。
幸好阿婆聽見,拚著病懨懨的身子衝出來,說丫頭隻是嚇壞了,吱呀哇啦幾聲,怎麼就能當成說話了呢?
那人一想也是。阮家的丫頭,從小到大這麼些年就是個啞巴,大抵是自己
聽錯了,罵罵咧咧了兩句。
但知曉此事的裡尹終究不放心,將阮瀾捆在木樁子上暴曬了一整天,不給吃喝,算是驅邪。這事兒才算作罷。
自此之後阮瀾就不敢對人說話了,生怕再有性命之虞,隻能自言自語解悶罷了。
不過這讓她方便了許多,言多必失,說不準哪日說了什麼,就讓人聽出來不是“原裝正版”了。
她也知道,原主不是天生的啞巴,她生理上有說話能力,但攤上這麼一個爹,小時候有點什麼心靈創傷也毫不意外。
不過她覺得自己受到的心靈創傷也不小,本來每天閒散度日得過且過的她,一朝穿越竟然要用這麼瘦弱的小身板撐起一個家,還是個差點把她扔火爐裡的家。
她剛收下那包吃食,不遠處便有個中年女人沿著堆砌好的石子路快步走來,秦逸看見,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
這是秦逸他娘,阮瀾在心裡歎了口氣,村子裡最不能惹的女人來了。
秦氏走到阮瀾麵前,先列好架勢,雙手一叉腰,開始說道:“阮阮啊,我家逸哥兒又來接濟你啦?”
阮瀾臉上掛著笑,點了點頭。
反正我是啞巴,你說吧,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就當暫時性失聰。
秦氏抹了下梳的油光鋥亮的額發,抖了下頭後簪著的金釵,眼皮半抬不抬的說道:“東西呢,確實是我家吃剩下的,本來該拿去喂喂豬。可誰讓咱們是鄰裡呢,互相幫襯下也是可以的。”
阮瀾繼續笑,心裡罵著:你才是豬呢!
秦逸有些聽不下去,拉了拉秦氏:“娘,您這是說的什麼話。”
“娘講的都是大道理!”秦氏白了秦逸一眼:“你讀了那麼多書,道理都被你吃了?”
她轉頭繼續說道:“阮阮,你爹呢?怎麼好幾日不見了?”
阮瀾隨便亂比劃了一番,食指中指做成人走路的模樣,向上爬。
秦氏看的頭暈眼花也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倒是秦逸在旁說道:“阮叔去城裡了。”
阮瀾一拍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他猝死了。但既然你這麼理解,那也沒啥問題,就這麼理解吧,還省得麻煩。
秦氏看阮瀾的眼神有些不相信,她抿了下塗得紅豔豔的嘴唇,陰陽頓挫的說道:“昨日兒來,你說你阿婆生病臥床了。今日來,你說你爹還沒返家。咱們鄰裡確實是要互相幫襯,我家幫襯你家,那你家也不能賴著銀子不還啊。還有今年這塊地的租金,都沒見影兒呢。”
阮瀾心裡叫苦不迭,穿就穿吧,還穿了個欠債的家裡。
她連忙比手勢,一直做了個“一”的模樣,表示一定還一定給。
可沒等她說什麼,秦逸便在旁說道:“阮阮是說,等她爹從城裡回來便有銀子了,一定還,讓我們再等幾天。”
阮瀾一臉憂傷,自己確實是說一定還,但你也不用腦補這麼多吧。
秦氏上下打量了阮瀾片刻,冷嘲熱諷的:“阮阮,你可彆怪秦姨不通情</達理,你家住在咱們村子裡最好的一塊地上。紅眼人瞧的多了,這些年都是我爹按下來的。隻是這事兒啊,越鬨越凶了,我爹也要按不住了。你快些和你阿婆商量商量,若是再不給租金,咱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
阮瀾連連點頭,心裡卻在想:好個頭!沿著河邊還不夠得老寒腿的呢!地也不好種,誰願意拿自己家的地來換誰來!
秦氏覺得和個啞巴也說不通,沒意思,這便拉了秦逸一把,冷聲說道:“回家了。你爹一直在找你。讓他知道你又出來和個啞巴牽扯不清,他定要罰你。”
秦逸略帶歉意地看了阮瀾一眼,跟著秦氏往家裡去了。
阮瀾遠遠聽著,那秦氏還在教訓兒子:“這阮瀾呢,也是可憐,攤上這麼個爹。說不準他是嫌這一老一少拖油瓶,去了城裡就不再回來了。你若是真看著她好看,咱們就先和她定了這事兒,等她再長幾歲,咱們把她接家裡來,讓她當個丫鬟小的伺候著你。如此聘禮也省了,誰讓她家欠咱麼銀子呢。逸哥兒你可得掂量清楚,日後你是要去京城赴考的,中了狀元,那天下的女子不是緊著你挑?到時候有個啞巴杵在家裡還不夠喪氣的呢!”
“我呸!”阮瀾拎著油紙包走進院子,朝著瓷窯裡走去:“我啞巴又不是聾,說那麼大聲當我聽不見?還想白撿個陪床的?做你的春秋大夢!”
罵完,她也覺得有點難受。家裡就自己和阿婆,欠了銀子不說,阿婆的身子也需要調理,還要喂飽自己的肚子。
一切迫在眉睫,一切都需要銀子,可自己卻仍是一點眉目都沒有。
外麵日頭越來越足,瓷窯裡卻依舊昏昏沉沉,隻有窯門外灑了些晦暗的光,將人的影子拉長,再拉長,直到和黑暗融到一處去。
阮瀾支了根火把卡在牆上,手指輕搭在牆壁上拈了兩下。
阮家這個倒焰式瓷窯體量不大,窯門也就半米多點,窯頂呈拱形,粗看之下搭砌的還挺規整,燒些小量的東西是足夠了。
地麵上堆了些封門的耐火磚,還有些作為燃料的木柴,邊上架了兩杆長長的、用來撥弄火的棍子。
其實沒人喜歡打掃火道和窯門,但阮瀾閒著也是閒著。
雖說她現代的家裡是燒瓷的,可那都是現代化生產了,從挑選瓷石開始就各類儀器一大堆,滿眼的化學符號,無論是泥料還是釉料篩選都要精細許多。
但也幸好,從古至今,製瓷這件事兒的手藝是不變的。
她來打掃燒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看看
這燒窯裡麵的構造,研究研究操作方法。
畢竟阮家租的地隻有一小塊能種,最多種點自家吃的青菜,其餘的都獻給了燒瓷的一大堆家什了。她想要養家糊口吃飽穿暖,能想到的就隻有燒瓷器這麼一個了。
阮瀾越想越覺得自己命還沒那麼苦,至少穿越過來配了一套還算不錯的設備。
阮瀾最擅長的就是開導自己,遇事不慌,人生信奉原則:車到山前必有路,老天餓不死瞎家雀。
“倒焰
窯,倒焰窯……”阮瀾嘴裡嘟囔著,試圖回憶一下之前參觀半倒焰型馬蹄窯遺跡的時候,身旁的長輩是怎麼說的。
她的聲音沿著火膛一路鑽了進去,空蕩蕩的燒窯裡響起了回聲。
“一千多度啊,燒的渣兒也不剩了。”她呲了下牙,在這沒人的地方哼起了小調:“火,火,火,火,我就是愛燒火,彆叫我停下來。你噴著火,是我的造型。Wo~baby,你的愛是火。”
一邊唱著,掃帚揮舞的就像當代巨星,火把映照著人影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