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回首間看到安和略有些焦急的神情, 小聲對桓宗道:“桓宗, 安齋主是不是肚子餓了, 看起來有些著急,要不我們走快一點?”
“元嬰期修士, 早已大道辟穀之境,就算一年不吃飯, 也能靠著天地間靈氣的溫養,讓身體內腹如常, 並不會讓他產生饑餓感。”桓宗道, “也許他天生就是這種表情,你不必在意。”現在的修真界雖然已經不像千年前那般混亂, 但歸根結底還是講究強者為尊,太過在意彆人的想法與看法,並不利於心境。
“真的?”箜篌對桓宗這種解釋半信半疑, 腳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設宴用的木桌, 是雕刻著祥雲花卉的矮桌,每張桌子旁邊放了兩個坐墊,整個大殿上聚靈陣啟動, 踏入殿門後讓人心曠神怡。
“諸位貴客請坐。”安和招呼著眾人坐下,很快便有彩衣女婢端著玉盤上桌,玉盤上蓋著封鎖靈氣的玉蓋,女婢走得小心翼翼, 這份慎重的態度讓眾賓客忍不住坐直了身體,好奇玉盤裡裝著什麼稀罕東西。
“鄙派家底甚薄, 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大家,這道菜是鄙派靈液池中打撈出來的魚,因生長得極為緩慢,所以刺多肉少,還請貴客們不要嫌棄。”安和示意婢女們把玉盤上的玉罩打開。
玉罩打開的瞬間,沁人心脾的靈氣四散開來,眾修士驚道:“這竟是如意雲紋魚?”這種魚有固氣凝神的奇效,普通人吃了延年益壽,修士吃了靈台穩固,增加修為,實在是難得的好東西。
沒想到安齋主如此大方,竟拿如此珍貴的魚出來待客。
盤中的魚雖隻有兩三指大小,但它渾身是寶,就連身上的鱗片與骨刺都是珍貴的藥引。
玉盤中有條已經去了骨與頭的魚,還有兩小碗魚湯,若不是在場眾人的修養極好,恐怕會忍不住當即端起碗仰頭把魚湯喝下。
能踏上修煉大道的,又有幾人當真不在乎壽元與修為?
“諸位請慢用。”把眾人的震驚與喜悅看在眼裡,安和終於滿足了,“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諸位多多見諒。”
把如意雲紋魚都拿出來招待他們了,若還說什麼招待不周,那他們也太不要臉了。小口小口喝著魚湯,眾修士慢慢轉換魚湯帶進身體裡的靈氣,不由得感慨,安齋主真是太熱情好客了。
安和轉頭去看坐在一起的桓宗與箜篌,與其他修士相比,桓宗真人的反應十分平淡,他用筷子輕輕夾起魚背上一小塊肉,放到嘴裡嘗了嘗,用另外一雙未曾用過的筷子夾起魚腹肉,放到了箜篌仙子碗裡。
箜篌仙子夾起魚腹肉放進口中,兩人對視了一眼,桓宗真人臉上露出了罕見的微笑。安和端起桌上的魚湯抿了一口,暗自想,難道兩人在用傳音術交談?
正在他疑惑間,桓宗真人忽然抬起頭,與他的視線對上,那涼颼颼冷冰冰的視線,讓他從頭涼到腳底。連忙收回自己好奇的視線,安和心中驚疑更甚,桓宗真人與箜篌姑娘是何關係?
這些年來,他從未聽過哪個琉光宗親傳弟子與雲華門弟子結為道侶,倒不是身份不相配,而是在修真界所有人眼中,這兩個門派的弟子,實在太不搭界了。
提到琉光宗,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白衣勝雪,冷如山巔積雪,人比劍冷,修為高深又刻苦,生活極其自律。而隻要說到雲華宗,大家最先想到的永遠都是懶洋洋的生活狀態,護短的個性,還有針插不進的團結。
想要加入宗門的弟子,首先需要通過的就是問仙路,每個宗派問仙路陣法設置的重心不同,有看重天資的,也有看重道心的,甚至有看重審美的,而雲華門看重的卻是人心。
不是道心而是人心,唯有符合雲華門品性特點的弟子,才能通過雲華門的那條問仙路。或許真因為此,雲華門或許成為不了修真界第一大門派,但是由於他們的團結,整個修真界都不敢小覷他們,包括琉光宗在內。
但不敢小覷是一回事,兩宗門弟子的性格完全是南轅北轍,唯一的共同點大概是某些時候性彆相同,現在這兩位連性彆都是反的,究竟是什麼神秘的力量,讓他們關係如此親密?
不僅安和很震驚,跟林斛坐在一起的孝棟內心也很不平靜,高於天邊皎月的師叔,原來私下裡竟會給友人夾菜倒茶麼?更可怕的是,他看到師叔笑了,笑了!
他扭頭看林斛,師叔私下裡與林前輩在一起的時候,待他也是如此?
“彆看我。”林斛用傳音術對他道,“我隻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仆從。”
孝棟:“……”
其、其實林前輩好像也不是那麼正常。
魚湯入腹,化為滋養靈台的靈液,箜篌喝了一口便舍不得再喝,扭頭對桓宗道:“這個魚湯能夠溫養靈台。”她把碗往桓宗麵前推了推,“我這碗也給你。”
看著小姑娘把女子拳頭大小的碗推到自己麵前,桓宗有些恍惚。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體驗,這種發現是好東西便從牙縫裡省下來留給他的感覺,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心卻軟成了一團。
她還這麼小,十六七歲的年紀,沒有走遍修真界,甚至不知道修真界有多少好東西,有多少神奇的秘境,但是卻把這碗她認為是好東西的魚湯留給了他。
桓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親臨終前對他說的話。
“桓宗,你不要相信外麵那些流言,你不是呆子,更不是傻子,你隻是不懂得感情而已。你記著,若有人對你好到想把最好的東西努力省下來留給你,那他就是真心喜歡你。”
“什麼是最好的?”他不明白,看著鳳塌上神情憔悴,瘦得隻餘骨架的母親,卻不知道難過的表情是什麼樣子。
“世間有很多最美好的東西,桓宗,你隻要明白,愛吃的人為你放棄美食,愛錢的人為你放棄錢財,好美色的人為你放棄天下美色,好權利的人為你放棄野心,那麼這些就是他們最好的東西。”
“桓宗,我的孩子。為母希望你有很多很多的人愛你,你也會學會愛人。”
母親病逝,他跟著師父到了琉光宗,很多人敬畏他、寵愛他、羨慕他甚至嫉妒他,卻沒有母親口中那個願意為他省下吃食的人。
他仍舊沒有學會如何去愛人,他想象著天真少年與普通人相處時應該是何種模樣,甚至把想象中的東西寫下來,可是並沒有人喜歡他寫的那些故事。
妙筆易生花,話本窺真情,學不會感情的他,也寫不好一篇故事。
得知有人喜歡他寫的故事時,他是歡喜的。那一日在雍城書齋外,他聽到小姑娘與書齋老板的對話後,生平第一次撒了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