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號球場內,十二個人全部靜止。
他們的肉體還在球場上,但靈魂已經去了彆處。
所有道具,在空無一物的幽冥世界裡,都無法使用。
就像是進入了夢境中一樣,夢裡的世界如何翻湧,如何滄海桑田,現實的肉身,也不過隻是在沉睡。
冥河擺渡。
第一傳奇隊的隊長,羅閻的能力便是這個。
一旦施展,會將一眾靈魂,傳送到某一片幽冥地獄裡。
無論是王冠之重的邪眼,還是兩儀的物體搬運,又或者是那些力量強大的人個體……
它們的能力也都將失效。
在冥河之下,裁判的目光落不到這裡。
地獄球比賽,變成了純粹的肉搏。
但如果僅僅是靈魂的博弈,這樣的對決,倒也不算絕境。
最為恐怖的,是幽冥的氣息。
被擺渡人庇佑的人,可以在冥河裡掌握“呼吸”。
不被亡靈魚群所吞噬。
而不得庇佑的人,在冥河裡,會不斷沉溺。直至——進入真正的地獄。
是以羅閻其實很想在開場的時候,對思鄉者的隊長伏羲說道:
“你知道為什麼地獄球叫地獄球嗎?因為我能召喚地獄。”
這並非浮誇,而是客觀的描述。
隻不過秦澤提前預判了台詞內容。
這讓羅閻很惱怒。
畢竟,在競技之國,所有人的能力被限製為同一個頻段後,他就是無敵的存在。
是神之下的第一人。
他很少被忤逆。
不過此時此刻,水漲船高,黑白閻羅的擁簇下,羅閻心情好了起來。
渾濁的冥河水下,進行著幾場注定了結果的對決。
黑鹿對抗淩傲哲。
蛇女對抗阿卡司。
攝影師對抗李元霸,
百足對抗四號。
在羅閻看來,這幾場對決不會有任何的懸念。
亦如第五場對決,他對抗伏羲。
雖然冥河之水很渾濁,但羅閻還是能夠看到,無數怨靈的手臂,從冥河深處伸出,試圖將秦澤的身體拉拽住,使其沉入河底,進入地獄。
而在輕舟之上,羅閻蹲坐在輕舟的邊緣,用手指,在冥河水麵上,輕輕觸碰。
漣漪生出。
冥河河麵上,一道道波紋擴散開來。
而冥河河麵之下,巨大的鎖鏈如同蛟龍入海一般,朝著秦澤衝去。
秦澤緊閉呼吸,拚命朝著冥河上方遊去。
他的目的很強明確,隻要遊到冥河之上,就能在輕舟上與羅閻展開對決。
哪怕還要麵對黑白無常,屬於以一敵三的劣勢局麵,也有些微的勝算。
因為一直待在冥河裡,毫無勝算。
他感受到了冥河的恐怖。
各種各樣的負麵情緒開始不斷湧入。
這些負麵情緒仿佛有重量一樣,讓秦澤的身體越來越重。
從冥河底部伸出的地獄之手,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長,秦澤朝著上方遊一分,這些手便伸長一分。
如同冥河裡的捕食者,在瘋狂追逐獵物。
但二人之間始終有一段距離,秦澤雖然腦海裡不斷湧現出幼時,少年時的那些孤獨的畫麵,不斷浮現出父親死後的種種……
但他對勝負的執念極其強大。
尤其是,當負麵情緒堆積到了某個程度時……
秦澤的自帶天賦就生效了,將負麵情緒徹底清空,進入了極度冷靜的狀態。
他第一次如此感激自己的天賦。
他的遊弋從最開始的變慢,竟然忽然又變快了。
這是無比神奇的一幕,在羅閻見過的諸多人裡,從無這樣的例子。
羅閻看到的,都是生者的靈魂,在死者的冥河裡越來越沉重,最終不得歸宿,沉溺河底的。
卻從未見過秦澤這般,能夠逆流而上的。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伏羲是如何擺脫束縛的?”
羅閻表麵上說著有趣,眼裡卻有一點忌憚。
當然,他牢牢掌控著局勢。
因為秦澤即將迎來冥河鎖鏈。
在不斷上浮的過程裡,秦澤終於看到了船底。
可同一時間,他也看到了巨大的鎖鏈如同長矛一樣正麵朝著他急速衝撞而來。
來不及閃躲,秦澤的身體被瞬間貫穿。
如果是現實裡,這樣的穿刺,足以讓秦澤當場死去。
但此時的秦澤,是靈體狀態。
他的靈體中央,被鎖鏈刺穿,出現了缺口。
這一瞬間,無數龐雜的負麵情緒,讓秦澤整個身體都變得沉重無比。
他開始下沉。
羅閻卻並沒有放過秦澤。
“靈體無法死去,但一旦沉入地底,便再無回到人間的可能。冥河一旦開啟,會在一小時後結束。”
“不過那個時候,想必他們已經歸入地底了。”
“其他四個靈體,由四名隊員負責,伏羲,我可比他們要仁慈。”
羅閻很享受這樣的戲弄。
嘴上說著仁慈,卻有更多的鎖鏈,從漣漪中生成。
不斷朝著秦澤的身體其他部位撞去。
鎖鏈貫穿了秦澤的肩膀,貫穿了秦澤的膝蓋。
一共五條鎖鏈,如同五條惡龍,將秦澤的靈體吞噬的七零八碎。
但殘破不堪的靈體,依舊奮力的想要往上遊去……
“我不能死在這裡的……”
秦澤的意識已經開始渾濁,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
這是何等強大的對手。
他如同一條河裡的蜉蝣,在試圖向這條河的主人發起挑戰。
看起來是那麼的不自量力。
終於,隨著靈體不斷破碎,無數負麵思想湧入……
秦澤腦海裡全是絕望的哭嚎,來自地獄陌生靈體的哀鳴與尖叫。
他內心的執念——不能死在這裡,像是喧鬨菜市場的蚊子聲一樣,細不可聞。
他的身體終於無法上浮。
而是開始急速的沉落。
他仿佛隱隱間聽到了,來自淩傲哲的某種呼喊。
“秦澤,我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了,頗為意外的,在意識比冥河還要渾濁的時候,秦澤竟然意識到了,淩叔說的想不起來了,是什麼意思。
他還記得,在救下淩叔的時候,就對淩叔說過,要不斷去想,去思考。
去思考淩寒酥為什麼要在你的腦海裡留下這段記憶。
她的目的是什麼。
在得知了女媧寶藏就是氣運,就在自己和喬薇身上後,秦澤也依舊覺得……
真正的寶藏,不是氣運,而是淩寒酥留下的秘密。
那也許是喬薇都不知道的秘密。
是一個能夠讓眾人知道世界真相的秘密。
可這一刻,秦澤猜測……也許淩叔也在經曆沉溺。
他想不起來了。
而自己,也已經無法上浮。
氣泡,從秦澤的口鼻裡噴出。
他徹底的,失去了意識。
……
……
冥河某處。
黑鹿的靈體,與現實裡略有差彆。
現實裡,它是通體漆黑的雄鹿,但鹿角卻是人類的手掌。
而冥河裡,靈體形態下,黑鹿呈現出雙足站立的姿態。
在手掌般鹿角上,手掌處浮現出了一張人類的臉。
這便是黑鹿原本的“靈魂”。
在早些時候,靈體裡“人”的元素,是多過“鹿”的元素的。
但隨著舊曆形態開啟,隨著在競技之國裡,逐漸意識到,自己將永久淪為競技之神的奴隸——
人性,自我,靈魂,在不斷的消融。
屬於“人”的部分,逐漸坍縮,聚集在了鹿角處,那塊巴掌大的地方。
而怪物的部分,則占據了身體各處。
秦澤麵對的,是能夠召喚出地獄鎖鏈的船夫。
而淩傲哲如果想要遊上去,浮出冥河水麵……
就得在冥河深處,打敗這隻黑鹿。
這無疑是極為困難的。
因為所有人,都不具備秦澤的天賦。
當負麵情緒不斷堆積的時候,淩傲哲自身,變得無比沉重。
他好幾次,對黑鹿發起了進攻。
在冥河裡,似乎每個人都沒有了能力。
但天平係統還生效,這片幽冥之地,依舊是站在競技之國展開的。
所以淩傲哲其實是擁有與黑鹿一戰之力的。
在這裡,比拚的就是誰的靈魂更為強大。
如果沒有冥河,如果沒有船夫的偏袒,勝負必然難以預料。
但沒有如果。
黑鹿擁有了來自隊長,船夫羅閻的庇佑,它可以在冥河裡,自由的呼吸,且不被負麵情緒所影響。
這樣的效果,會持續三十分鐘。
而三十分鐘的時間,絕對足夠自己將對手徹底擊敗,直至其隕落地獄。
這才不過幾分鐘的時間,淩傲哲已經不堪重負。
大量的冥河水灌入身體裡,無邊無際,狂潮般的負麵情緒,來自死者的痛苦嘶吼,在他腦海裡轟炸。
他與黑鹿交手了三個回合,便因為身體不斷下沉,而提前敗北。
感受著身體的沉重,那些瘋狂湧入的負麵情緒……
淩傲哲最後能做的,就是不斷思考。
想要博一個奇跡。
他一直以為,氣運還在自己身上。
一直想著,自己這樣的好運氣之人,怎麼可能會死在這樣的地方?
“我已經見過了普通人沒有見過的世界……”
“我這幾天的經曆,比我之前一生都要精彩……”
“我不能死在這裡,我的女兒一定是存在的!”
淩寒酥一定是存在的!
那麼她留下的記憶,到底有什麼特殊呢?
淩傲哲拚了命的想,卻怎麼也想不出來。
他腦海裡所有的回憶,都在漸漸失去顏色。
他回憶起與淩寒酥的點點滴滴,作為父親,他讓淩寒酥騎在自己脖子上。
他無論再忙,隻要淩寒酥打電話說“爸爸接我放學吧”,他都會義無反顧的,立刻放下手頭的事情,去接淩寒酥放學。
他甚至會想著要親自做飯給閨女吃。哪怕妻子的手藝明明更好。
但他分不清這些記憶,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也想不明白,如果記憶是假的,那它們為何出現?
自己為什麼,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個bug?
要被世界所誅殺,抹除?
時間是如此緊迫,走馬燈一樣的畫麵閃過一幀又一幀。
可他就是找不到答案的意義。
在意識將要消退之際,淩傲哲露出了釋懷的笑容。
這個倔強頑強的老人,不再試圖對抗冥河,而是竭力呐喊道:
“秦澤……我想不起來了……”
他想不起來了,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辜負了秦澤。
跟不知道,在這樣的冥河裡,發出的呐喊,秦澤能不能聽到。
……
……
四號感受到自己身體墜入冥河的時候,微微皺起眉頭。
他沒有看向那巨大的,無數靈體鑲嵌而成的怪物百足。
蜈蚣一樣的身體,看起來駭人,但四號見過更多比他還可怕還抽象百倍的舊曆生物。
四號皺起眉頭,是因為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作為一個天才,一個計算者,他猜到了,現在處在某種靈體狀態。
自己一行人,被對方的船夫拖入了一個奇怪的領域。
而他沒想到的是,作為機械生命的自己……
靈魂卻還是人類的靈魂。
為什麼呢?
這一刻,四號對自己生出了一些厭惡。
人類是何其弱小的存在?
在人類階段,他見過無數人醜陋的一麵。
他還記得自己試圖讓姐姐得到永生的時候……那些人用一種看病人的眼神看著自己。
他討厭這樣的凝視。
在終於成功開啟舊曆形態後,四號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人類。
終於成為機械生命,就意味著,身為人的很多無關的事情,可以被輕易的忘掉了。
人是一種很弱的物種,他們的記憶力極為有限。
四號記得,姐姐曾經說過:
“弟弟,你這道題我真的不會啊。”
“為什麼?這隻是高一的題目,姐姐伱不是大學生嗎?”
“哈哈哈哈哈,我跟你說,人類學術的巔峰,就在高考那年,後麵就不行啦,大二的我就已經將很多東西忘乾淨了,我一個曆史係的,你讓我教你曆史還行,數學就放過我吧。”
那個時候,四號很驚訝。
他一直以為,人類應該記住某件東西後,就永遠不忘記的。
所以文學裡,才會有永恒這個詞,裡頭的愛情,親情,才能矢誌不渝。
他以為,很多人頂多是記不住,但一旦記住了就不該忘記。
原來人類,還會遺忘。
又過了些年,姐姐死了,在姐姐的葬禮上,四號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難受。
這並不是他自己的親姐,隻是鄰居家的姐姐。
有一次,鄰居家的無人機壞了,扔在了垃圾桶裡。
四號將其撿起來,修好了。
然後他將修複好的無人機,還給了鄰居家。
開門的便是鄰居家的姐姐。
“你一個人修好的?你怎麼做到的?你真是一個小天才。”
這一次開始,四號便和姐姐成了朋友。
他一直叫她姐姐。但內心卻並不將其當做純粹的姐姐。
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隻不過,始終藏匿在內心深處。
父母總是對四號不管不顧,因為過於理性過於古怪,研究的東西太脫離同齡人……
四號其實並不受歡迎。
但姐姐對四號很好。
一直以來,四號都很熱愛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他讀了一本書,說是人一定要愛著什麼具體的東西,避免讓自己淪落到虛無裡。
他在想,這或許就是人們口中的錨吧?
他想到的,便是姐姐。
隻是很多年後,姐姐死了。
在姐姐的葬禮上,四號一言不發。
他的世界崩塌了。那種撕裂靈魂的痛苦他一點也不想忍受。
他很希望自己可以忘掉這一切。
但人類就是很可笑的東西,他們很難記住東西,他們記住了某個東西,也不長久。
可真要讓他們刻意去忘掉某個東西,卻又始終忘不掉。
伴隨著日曆的出現,四號看到了脫離人類的可能性。
他想要成為機械生命,想要自由的記住任何想要記住的,忘掉任何想要忘掉的。
但真正的理由,不是這些。
在得到日曆以後,在親自見證了詭異降臨後,四號便想要挖開姐姐的墳墓。
“我會帶你機械永生的。”
他驚喜的對著姐姐的墓碑說到。
可他看到的,隻有早已腐爛到隻剩白骨的屍骸。
而迎接他的,也都是人們看變態一樣的目光。
沒有血肉,隻有白骨,還能複活她麼?
四號不在意人們的眼光,他在意的,隻有腦海裡瘋狂的想法。
他有了清晰的思路,首先,得讓自己成為機械生命,讓自己作為小白鼠,成功完成實驗,才能進行接下來的操作。
於是,殉道者四號,開始了他的“進化”之旅。
當他終於變成舊曆形態,終於成為機械生命後,四號非常開心。
他可以輕易的刪掉那些讓自己痛苦不堪的回憶。
他也可以輕易的,比之前更為快速的,記憶下所有想要記住的內容。
最重要的,他距離實現永生,實現機械的飛升,更進一步。
可此時此刻,在這渾黃的幽冥河裡,四號看到了讓他厭惡的一幕。
他還是從前的樣子。
還是人類時候的模樣!
他的靈魂,依舊是個脆弱的人類。
百足對四號發起了進攻。
四號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懷疑裡,懷疑自己的研究是不是錯的?
懷疑自己是不是依舊藏著一個不堪的,感性的靈魂?
懷疑自己這麼多年來,始終不敢刪除某些痛苦的記憶,始終不理性的留著某些東西……
是不是就是還在眷戀人類的身份?
他是如此的痛苦,以至於百足對四號的攻擊,四號竟然毫不在意。
越來越多的負麵情緒,不斷湧入四號的腦海裡。
四號大聲喊叫著:
“走開!走開!走開!”
“刪除記憶!刪除記憶!”
沒有意義,他還是人類的靈魂,在靈體形態,沒有任何的機械化。
放在過往,他麵對各種精神攻擊,都可以輕易檢測出各種異常記憶入侵,然後做出刪除。
但現在,他無法刪除洶湧而來的負麵情緒,姐姐死去的記憶該是一遍又一遍的襲來。
他顧不得開口會讓渾濁的冥河水更加洶湧的灌入體內。
就像是一個已經被徹底破城的君王,大聲喊著護駕一樣。
但不再是機械體的他,再也無非構建出任何防禦。
四號的身體變得沉重不堪。
百足嘲弄道:
“我甚至都不需要進攻你,你自己就已經處於崩潰的狀態了,真是脆弱的靈魂啊。”
四號聽到了嘲弄。
但他已經無法回應了。
他的意識,被困在了姐姐的葬禮上,無法逃出這他不敢麵對的環境。
他的靈體,正在跌落地獄。
……
……
蛇女遊動的速度很快。
在所有戰鬥裡,百足麵對四號,並不是最容易的。
蛇女的戰鬥,比想象中還要容易。
擺渡人,又或者船夫,在召喚冥河後,偶爾也會有出現“亡靈地帶”。
負麵情緒越重的人,越容易成為這些亡靈的食物。
而蛇女所在的區域,是亡靈最為密集的區域。
在蛇女看來,幾個人裡,阿卡司是明麵意義上的王牌。
是最為強大的存在,她已經做好了與阿卡司在冥河裡纏鬥的準備。
憑借著船夫賦予的呼吸能力,她有信心打敗阿卡司,雖然過程未必會順利。
但讓蛇女頗為意外的是,阿卡司的運氣很不好。
其他人的冥河地區,都沒有大量亡靈,可阿卡司出現的位置,一開始就有大量亡靈。
當阿卡司在冥河裡遊動的時候,亡靈的手,已經將阿卡司拖住。
他本該敏捷無比的身體,即便在沒有負麵情緒影響的情況下,也變得極其沉重。
蛇女俯瞰著地底的幽冥大軍,甚至不怎麼敢靠近阿卡司。
害怕被一並波及。
“可憐的男人,這場戰鬥,我還沒來感覺,你就已經繳械了。”
無數隻來自地獄的手,將阿卡司層層包裹。
阿卡司就像是一塊肉,沉入湖裡,被無數魚類蠶食。
最終,他的靈體陷入了漆黑的淤泥裡,與地獄隻有一線之隔。
蛇女沒有大意,她要看著阿卡司一點點沉入淤泥之中,徹底進入地獄裡後,才肯離開。
這本來,也是船夫對它們下達的命令。
當然,在蛇女的記憶裡,還從來沒有哪個靈魂,能夠在觸碰到淤泥地帶後,還能折返的。
……
……
四場戰鬥,全部以一邊倒的方式敗北。
隻有李小花這邊,居然一反常態的,呈現出勝利的可能性。
攝影師之所以叫攝影師,是因為他的臉上,長滿了眼睛,指間縫隙裡的眼睛。
單看這樣的畫麵,有一種偷窺的感覺。
而他身為人類時,也的確是一個偷拍者。
他愛偷拍女人的裙底,更多的,則是製造假新聞。
靠著自己拍到的圖,經過一定程度的加工,博取噱頭和流量。
比如情侶接吻,他會描述成某種禁忌的戀愛,或者乾脆給女方一個已婚女性的身份,標題大概是“已婚女性xxx和某人偷情”。
他很享受造謠的快樂。
更享受這種用相機編故事,創造新世界的感覺。
所以他的舊曆形態,才會如此抽象。
不過舊曆職業攝影師,說到底是控製流。
而靈魂形態的攝影師,很弱。
雖然形體還是攝影師的形態,身為人類的部分已經很少,但這個靈魂是脆弱的。
反觀李小花,是極少數靈體居然比肉體還強橫的存在。
當亡靈的手臂不斷伸長,試圖拖住李小花的時候,李小花直接將亡靈手臂扯斷。
當呼吸裡帶入冥河水,讓負麵情緒開始不斷灌注的時候,李小花直接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
仿佛是強大的掌壓,將冥河水拍出了靈體裡一般。
一巴掌下去,李小花雙目憤怒,如同一個狂暴的,不被任何詭異所束縛的戰神。
他才是冥河裡的猛獸!
這個能夠始終跟隨喬薇,前往各個值神領地的男人,有著難以想象的強大!
似乎有內到外,從肉身到靈魂,都充斥著霸氣!
攝影師與李小花,一個如同逃逸的魚,一個如同凶猛的魚雷。
兩個人的速度,力量,明明該是一樣的。
可偏偏,李小花展現出的氣勢,讓二人仿佛不是同一個層麵的存在。
攝影師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擁有強大靈魂的存在。
這個人的實力,在自己之上!
他不敢麵對李小花。
仿佛人們虛構的那個戰神李元霸一樣,李小花呈現出神擋殺神的姿態,頂著亡靈的束縛,頂著沉重的身體,披荊斬棘的朝著攝影師靠近。
也朝著湖麵靠近。
“即便你能夠贏我,但你的速度,並不比我快!”
“即便你滿是戰意和勇氣,你也不可能真正做到不被亡靈意誌影響!”
“你的夥伴們不會都和你一樣強,他們很快會沉入地獄裡!我的夥伴會立刻趕來支援的!”
的確如此。
如果僅僅是麵對攝影師,哪怕頂著負麵情緒帶來的沉重效果,哪怕無法正常呼吸。
李小花也有把握,靠著強大的個人能力,氣勢,強吃對手。
但這必然會耗費一些時間。
而如果自己的隊友們落敗的話,那麼這場戰鬥,自己一個人贏也沒意義。
何況,在冥河之上,還有冥河的主人。
此時的李小花,也隻是勉強的,沒有讓自己處在劣勢的局麵。
可真要說處於優勢之中,也完全談不上。
他奮力朝上遊動,速度奇快無比。
雖然腦海裡對局勢很清楚,可李小花有一個優點。
那就是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去想,千裡之行始於足下。
不管是萬人敵還是千人斬,都得從第一個對手開始。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如果今天栽在了船夫手裡,我認了,但老子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抱著這樣的心態,李小花開始奮力發起反擊!
其實凶猛的程度,如同冥河裡那些最強大的惡靈!
他的眼神沒有任何的猶豫,內心沒有任何的動搖。
“如果女魔頭在這裡,她一定可以掃蕩這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魎!”
“雖然女魔頭不在,但她男人在!”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李小花其實也隻是剛認識秦澤不久。
但卻莫名的,對秦澤有一種信賴感。
不僅僅是秦澤,也許從第一場比賽開始,李小花就對思鄉者全員有了期待。
這些背負著沉重願望的家夥,是不可能以冥河為終點的!
……
……
“一,二,三,四……嗯,第五個還沒有解決,倒也不意外,那個忽然加入的外援,似乎是不久前在馬術比賽裡贏下來的兩個人之一。”
“競技之國,總是有一些很強大的變數的。但前提,他們不參與地獄球賽。”
羅閻說著話,神態悠然。
雖然還有一場戰鬥,勝負未分,但在羅閻看來,這場比賽已經沒有懸念了。
他依舊蹲坐在湖邊,看著“伏羲”下沉的身影。
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也是羅閻預料中的局麵。
沒有“呼吸術”的人,在冥河裡,隻會越來越笨重。
不被擺渡的靈體,最終都會沉寂在地獄裡。
當然也有例外。
就像人在重傷垂危之際,仿佛能看到熟悉的人。
這便是靈魂庇佑。
通俗點來說,就是人們口中說的:我好像看見我太奶奶了。
但這種情況,是極為少見的。
要在冥河那麼多亡靈裡,恰好遇到關鍵的靈魂,得是何等渺茫。無數亡者,就如同浩瀚沙漠裡的沙子,那個恰好認識你的塵埃,恰好願意庇佑你的塵埃,正好在附近,正好在這片河域裡,該得是何等幸運?
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可不知為何,羅閻發現了一點異樣。
“冥河,有些不對勁。”
……
……
意識在無儘的跌落。
四號已經感受不到來自百足的進攻。
他隻是被困在了姐姐的葬禮上,始終得不到解脫。
他看著周圍的人哭與笑,看著自己最愛的人隻有一張黑白的遺像,一次次意識到,有一個人永久離開了自己。
蒙蒙細雨如同他人的悲傷,無儘的亂流與沉溺,才是四號的苦痛。
他無比渴望刪除記憶,無比渴望將巨大的悲傷全部扔進回收站裡。
可是他辦不到。
四號痛苦不已,他以為將帶著這樣的痛苦,歸於地獄。
或許,這就是地獄了。
但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蒙蒙細雨的觸感忽然消失了。
雨並沒有停下,而是一把傘出現在了四號的頭頂上:
“好久不見啊,你怎麼還是當年的樣子啊?”
四號愣住了,所有的痛苦仿佛在一瞬間停滯住。
他震驚的抬起頭,看向那個有些虛幻的身影。
周圍的世界還在繼續,哭聲,人們的交談聲,小孩的喧鬨聲,還在繼續。
就像是單曲循環的哀樂。
但四號已經聽不見了,他和忽然出現的女人,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姐姐?”
“我是你痛苦的根源,可你從來沒有刪掉我。”
姐姐眼裡帶著眼淚,笑著說道。
四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以為這是臨死前的幻覺。
他試著伸手去觸碰,害怕觸碰到的是虛無。
但姐姐卻主動靠近,讓四號感受到了真實的,生者的溫度。
“不管機械如何覆蓋血肉,不管你的計算能力如何突飛猛進,你的靈魂,卻永遠不再成長,還是當年那個樣子。”
“對不起啊弟弟,我不知道我的死亡,會給你帶來這樣的痛苦。”
“我不知道你的靈魂,還停在原地等我的。”
姐姐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將手裡傘扔掉,然後一把擁抱住了還是少年模樣的四號。
四號一時間不知所措,但身為靈體的他,眼裡出現了許久不曾出現的東西。
那是一顆眼淚。
“我一直以來,都以為我是理解你的。但我忽略了一件事,我忽略了你對我的在意,對我的喜愛。”
四號終於問出了內心的疑惑:
“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有人告訴我,你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