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1 / 2)

五爺被七喜扶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院子人忙亂的情景,氣的衝著大家喊:“都亂嚷嚷啥,嫌大壯家的不心煩是不是?”

剛被扶出門的夏菊花不由咧了咧嘴,看來自己正名的路還遠著呢,老人家一著急就又叫起大壯家的,此時聽起來竟有點兒親切。

趙仙枝見夏菊花出來了,也不管五爺是不是生氣,上前扶住夏菊花慢慢往拖拉機跟前走,嘴裡說著:“隊長,你走慢點兒。”

夏菊花現在人精神了一點兒,還來得及對趙仙枝笑一下說:“不用扶著。”

趙仙枝隻當聽不見,把夏菊花的胳膊扶的穩穩的:“家裡頭你不用擔心,你兒媳婦有大家替你看著,衛生院那兒我陪著你去。”

邊上的安寶玲不乾了:“你去乾啥,我得跟著我嫂子。”

正在把手遞給車鬥裡劉誌雙的夏菊花,聽到安寶玲和趙仙枝為誰陪自己去公社衛生院吵了起來,並不覺得吵鬨,反而心裡感動,扭過頭來衝她們兩個溫和的說:

“你們兩誰也不許去,場院那兒還得你們盯著呢。”

趙仙枝和安寶玲兩個馬上統一戰線,說啥也不肯放棄陪夏菊花看病——隊長(嫂子)臉色煞白,連點血色都沒有,唯一的一個兒媳婦又大著肚子,還帶個兩歲的孩子,一看就不能陪著去衛生院。

她不陪著,指望劉誌全兄弟兩個粗粗拉拉的大男人嗎?!就算是親娘,可兒子大了有些事也不方便。

劉紅玲和劉紅翠突然跑到拖拉機前,二話不說手腳並用就往車鬥裡爬,身後的李大丫拉了這個拉不住那個:“你們兩個快點兒給我下來,你大娘是去看病,不是去供銷社買東西,你們添什麼亂。”

“娘,你們都得留在場院裡編席,我和紅翠兩去照顧大娘。”劉紅玲一臉嚴肅的看著親娘,大有如果她不答應自己就開哭的意思。

看著眼睛紅紅祈求地看著自己的兩姑娘,夏菊花的心更軟了,小聲向李大丫等人說:“我就是身子有點兒發熱,沒啥大事兒,讓兩閨女跟著就行了。大夥該乾啥乾啥,彆耽誤了活兒。”

有夏菊花發話,最終跟著她一起去公社衛生院的人就是劉誌全兄弟加上劉紅玲姐妹。直到拖拉起揚起的浮塵落定,陳秋生才衝著大家吆喝一聲:“得了,都回自己家乾活去,你們婦女們該編席也去編席。隊長都累病了,可彆讓她惦記著隊裡的事兒,連病都養不安心。”

五爺十分威嚴的衝著劉大喜兄弟說:“你們留下三四個人,先把你嫂子家今天該絞的紅薯絞好澄上。”

趙大狗小心蹭到劉大喜身邊,衝五爺說:“五爺,我跟二狗和大喜叔留下就行,不用彆人了。”

沒想到這小子倒是個知道感恩的,五爺隻當看不見趙鐵蛋陰著的臉,對劉大喜說:“你們絞仔細點兒,渣滓也多過兩遍包,彆浪費了。”劉家人不在,更得把活乾的利索。

劉大喜應了一聲,那頭李大丫、安寶玲,趙仙枝、常仙草兩對妯娌也商量好了,由李大丫和常仙草兩個留下照顧王彩鳳母子,順道給去衛生院的人做飯送去。

五爺聽了點頭,對還沒散的人群大聲說:“大壯家的為啥病了,大家夥心裡應該都有數吧?”見大家都點頭,老人家才接著說:“她就算病了也不願意讓大人去照顧,就是擔心耽誤了大家手頭的活兒。那咱們就不讓她擔心,讓她安心養好身子,再帶著咱們過好日子!”

“對,不能讓隊長擔心。”

“走了,快點兒回家乾活,早把粉兒漏出來早交貨,隊長就能安心養病。”

陳秋生發現張翠萍即沒張羅去衛生院陪夏菊花,也沒要求留下來照顧王彩鳳母子,有些奇怪的湊到媳婦身邊,小聲問:“你今天咋這麼老實呢?”以前不是聽說隊長有事兒就急得亂跳嗎?

張翠花直接給了他一個大白眼:“要是都跟著隊長去公社,那場院裡誰看著?還有姑娘們昨天認的字,也得我檢查,她們才能接著編今天的席,我能走得開?我留下來隊長能安心養病,不操心編席的事兒,那病不是好的更快。”

得,自己媳婦竟能想得如此周到,陳秋生除了衝她比一下大拇指,真沒彆的好表示的。

一上午,夏菊花等人都沒從衛生院回來,李大丫在家裡坐不住,把做好的飯裝進藍子裡,由劉二壯騎自行車帶著送到公社衛生院。

“你們也是來看夏隊長的吧?”衛生院的小護士一見李大丫兩口子的打扮,就知道是地道的農村人,笑眯眯領著他們邊往輸液室走邊說:

“夏隊長就是累著了,還著了涼,得了重感冒發燒燒的人沒精神,輸上液就開始退燒了。下午就能回家歇著。”

對於這時候的農村人來說,生病到輸液的地步,已經是了不得的大病了,李大丫緊張的問:“都輸液了下午還能回家?大夫,要不你們給我嫂子好好檢查檢查,要是咱們衛生院檢查不了,我們去縣裡、去地區大醫院去檢查行不行?”

劉二壯拉了拉李大丫,讓她彆在衛生院高聲大嚷的說話,劉誌全已經聽到二嬸的聲音,從輸液室裡迎了出來:“二叔,二嬸你們來啦。”

劉二壯點了點頭,李大丫著急的問:“你娘咋樣?”

劉誌全臉上有了點兒笑模樣:“大夫說沒事兒,我娘也說輸了液之後,身子輕省多了。”

“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李大丫終於放心了,任由劉誌全接過自己手裡的藍子,囑咐他:“快進去跟你娘去吃一口,我咋聽著有不少人在裡頭呢,輸液的人這麼多嗎?”

劉誌全帶著自豪的說:“是大隊長和其他幾個生產隊的隊長聽說我娘病了,來看看我娘。”

“幾個生產隊長都來了?”劉二壯有點兒不相信,那幾個生產隊長都是什麼德行,他跟他們打了好幾年交道,還能不知道?

劉誌全點點頭說:“不光他們來了,剛才彩鳳的堂姐也來了。”

李大丫知道王彩鳳的堂姐,就是供銷社副主任王彩霞,笑了一下說:“她跟你娘關係好,知道你娘病了肯定得來看看。”

說著李長順已經領著四個生產隊長出來了,剛把藍子拿進輸液室的劉誌雙,跟在後頭送人。李長順見劉二壯兩口子也在,衝著劉二壯點了點頭說:“你嫂子這段時間累的不輕,讓她好好養兩天,生產隊的事兒你也替她張羅張羅。彆光想著……”

下頭的話沒出口,劉二壯也知道李長順想說的是什麼。要說年前沒有動過心思,想接孫氏回家過年那是假話,可人一忙起來,累的連想事兒的時間都沒有,劉二壯到底沒向李長順或是夏菊花開口。

隨著紅薯運來的越來越多,漏粉漏得越來越累,劉二壯心裡慢慢發生了變化:如果他娘還在家裡,那自己跟老三兩個,是不是得先幫著劉四壯漏完粉兒,才能漏自己家的粉兒?或者人家劉四壯根本就不用漏粉兒,直接由孫氏出麵把他們兩房漏好的粉兒占有己有就行了。

彆說三家已經分家了。劉二壯太了解自己的親娘,知道她要是想胡攪蠻纏的話,才不管分家不分家。這麼一想,孫氏暫時留在學習班,並不是壞事兒,至少全家人能安安心心乾自己的活,還不怕勞動成果成了彆人的。

因此劉二壯一點兒也不覺得李長順揭了自己的短,很痛快的答應著:“生產隊裡各人該做的活兒都安排好了,家裡也有大丫她們兩個照顧,沒啥讓我嫂子操心的。”

李大牛越過李長順,湊到劉誌全身邊嗡聲嗡氣的說:“誌全,剛才在屋裡我沒好意思跟你娘說,一會兒你進去替我說吧,就說我以前不會說話,讓她彆往心裡去。”

彆說劉誌全,就連跟李大牛打了半輩子交道的劉二壯,都吃驚的張大了嘴: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外號李老倔的李大牛嗎,他劉二壯竟然從李大牛嘴裡聽到了服軟的話?

有李大牛開頭,除了三隊隊長外,另外兩個生產隊的隊長,也都表達了跟李大牛差不多的意思,然後在一家人吃驚的目光中快速離開了。

李長順可走不快,他也沒想跟那四個沒出息的一樣落荒而逃,清了清嗓子對劉誌全說:“跟你娘說,他們幾個道歉,都是自己早想給你娘賠不是,不是我壓著他們才這麼說的。你娘辦事兒,他們是該心服口服。”

在屋裡躺著輸液的夏菊花,同樣聽到了李長順對自己的評價,那感覺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重活了一輩子,她已經開始不在意彆人怎麼評價自己了,結果得到的評價反而越來越好。

中午飯吃的並不是李大丫做好送來的,而是王彩霞從國營飯店裡買來的大肉包子和小米粥,嚇得夏菊花輸完液就張羅著回家:看王彩霞的架勢,大有夏菊花輸幾天液,她就請大家吃幾頓飯的意思,都是過日子的人,夏菊花怎麼好意思讓她一直破費。

問過衛生院的大夫,開了兩天的液拿回平安莊找赤腳大夫輸,夏菊花就被薛技術員用拖拉機送回了平安莊。跟著劉誌雙等人把夏菊花送到炕上,薛技術員才抹了把臉:

“夏隊長,你這人緣也太好了,都是咋認識的?”還有縣城裡的人,特意跑到衛生院去看夏菊花。

所謂縣城裡的人,就是齊衛東,他今天又得到齊小叔的命令,來到平安莊想跟夏菊花商量事兒,不想聽到了人進了衛生院的消息,又追到衛生院得到人沒啥大事兒的答複,才怏怏的回了縣城。

回縣城的頭一件事兒,就是找到齊小叔的辦公室,把夏菊花累病了的消息告訴他。齊小叔聽了一愣:“這就累病了”

我的親叔,你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齊衛東有些埋怨的看著親叔說:“小叔,上次夏嬸子都說了,他們平安莊的人已經連續漏了快三個月的粉兒,還得編供銷社的葦席,鐵打的人也得累完了。”

齊小叔剛才其實就純感歎,並不是質疑夏菊花的意思,被侄子這麼一埋怨,也有些來氣:“她不是生產隊長嘛,最多也就是指揮指揮,又不用親自乾活。”

“小叔。”齊衛東覺得跟親叔講不通了:“夏嬸子能當上生產隊長,就是因為比彆的婦女更能乾,比起男社員來也不差,大家才信任她推舉她做生產隊長。她們生產隊葦席的花樣,都是夏嬸子想出來的,還有漏粉兒也是夏嬸子手把手教給社員的。你說說她能乾出讓彆人乾活,自己光動動嘴的事兒嗎?”

自己親侄子頭一次這麼推崇一個人,齊小叔想想自己打聽到的關於夏菊花的情況,不得不讚同的點了點頭:“這個夏隊長真跟一般農村婦女不一樣。對了,人家生病了,你沒買點兒東西看看?”

如果眼前的不是自己親叔,齊衛東是一定會給他一巴掌的:“這點兒人情事故我還不懂。小叔,我來是想跟你說,漏粉兒這事兒你也彆太催著夏嬸子了,她連輸液的時候都不敢讓大人跟著,全是她兩個侄女照顧,就怕耽誤了漏粉兒。”

“你不懂。”齊小叔對夏菊花的責任心,也是很感動的,更覺得自己找對了人:“人家夏隊長和我一樣,都不願意看著好好的紅薯放爛了浪費,這才加緊讓平安莊的社員漏粉的。”

夏菊花的確做不出明知道有糧食被糟蹋,自己還當沒事兒人的事兒,哪怕回家聽說生產隊裡漏粉兒的活沒耽誤,還是跟五爺、陳秋生商量,怎麼才能更多更快的漏粉兒。

現在平安莊的絞漿機已經有六台,每家想絞漿的話用不著排幾個人就能用。裝漿的大盆什麼的,齊衛東也送過來了上百個,都不知道他是從哪兒淘換來的。

可是對於源源不絕的紅薯來說,這些還遠遠不夠。

時間不等人呀。

齊小叔希望平安莊生產隊,把平德縣所有公社糧站的紅薯都漏一遍,按夏菊花算,他們到目前為止,最多才漏了兩個糧站的紅薯。

而平德縣下屬足足有七個公社!

哪怕隻按已經漏過的兩個糧站運來的紅薯算,仍有近五十萬斤紅薯需要通過平安莊社員的手,一點兒一點兒漏成粉!

咋算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夏菊花靠著被垛向五爺苦笑著說:“五爺,明知道有那麼多紅薯要放爛,咱們卻漏不完,是不是太造孽了?”

看著手上還掛著輸液針的夏菊花,五爺張了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夏菊花和所有平安莊的人,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儘了他們最大的努力,可是擔子太重,能怨他們擔不起來嗎?

不管是誰當著五爺說夏菊花一聲不是,五爺都會衝那人揮煙袋杆,可說話的是夏菊花本人,他那煙袋杆子就揮不動了。

“夏嬸子,你在家嗎?”齊衛東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五爺沒動,陳秋生已經迎了出去,就聽齊衛東向陳秋生介紹:“這是我小叔,小叔這是平安莊生產隊的會計陳秋生。”

夏菊花趕緊小聲向五爺說明了來人的身份,自己的身子也坐正了,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一點兒。

齊衛東幾個人已經進來了,除了齊小叔外,公社革委會張主任和大隊長李長順,竟然都跟來了。也對,齊小叔是平德縣主抓農業的副主任,公社張主任陪著他很正常。以張主任和李長順之間的關係,更不會不通知他。

“夏隊長,辛苦了。聽說你生病了,我來看看你。”齊小叔一進來,就溫和的向夏菊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示意齊衛東把自己給夏菊花帶來的營養品放到櫃頂。

夏菊花手上還輸著液,人不好下地推讓,嘴裡著急的衝齊衛東說:“你這孩子,咋不說勸著點兒齊主任。我就是感冒了,不是啥大不了的病,還讓齊主任破費。齊主任,張主任,快坐,家裡太亂了,都沒個落腳的地方,讓你們笑話了。”

五爺終於從聽說齊小叔身份的震驚中醒過神來,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地上,不知自己該走還是該留。李長順拉了他一把,好把地方讓給領導們,自己跟著他咬耳朵:“老東西,等一會兒領導說話的時候,你可彆亂插嘴。”

領導說話,自己當然不會亂插嘴,五爺有點兒不滿的看了李長順一眼,發現李長順的表情有點兒興奮與期待?

五爺聽說過李長順跟張主任關係親近,那也不用這麼興奮吧?還是張主任一會兒要說什麼讓李長順期待的話,他才提前給自己打預防針?

李長順發現五爺一直打量自己,有點兒不自在的把頭扭到一邊,做出認真聽齊主任和夏菊花說話的樣子。五爺又不能拉著他一直說小話,隻好跟著聽。

“夏隊長,都是我考慮的不全麵,才讓你累病了,說實話我的心裡是很內疚的。你這麼實乾的同誌,我不應該給你這麼大的壓力。”齊主任正在認真的向夏菊花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