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2 / 2)

夏菊花沒輸液的那隻手擺的跟風車一樣:“齊主任,你千萬彆這麼說。剛才我們生產隊的幾個人還在商量,怎麼才能完成領導交給我們的任務。可是……”

張主任接過話來:“夏隊長,這事兒你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說起來平安莊是在為公社、縣裡分擔壓力,可也不隻能讓平安莊一個生產隊承擔這麼重的責任。”

嗯?夏菊花和五爺對視一眼,同時把嘴閉上不再接話了。領導這麼一說,應該是有他們的打算了,平安莊的人隻是聽話乾活的,還是彆說話了。

齊主任見談話冷了場,看了張主任一眼,轉向夏菊花的時候臥蠶眉不再皺攏,好商好量的說:“當然了,能力大的生產隊,要承擔的責任也會大一些。平安莊的社員有技術,還毫不保留的傳授給其他生產隊的社員,這麼大公無私的行為,是值得鼓勵和表揚的。”

齊衛東飛快的看了自己小叔一眼,又扭頭看向若有所思的夏菊花。如果齊主任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跟夏菊花說這和番話,夏菊花會心生反感。

現在她的心態已經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即有李長順跟五爺說,會有平安莊社員的親戚端碗上平安莊要糧食的影響,也有齊主任這樣每月有定量糧吃,卻還擔心著種地的社員沒飯吃的領導的影響。

不管在哪個時代,總有一些人心裡裝的不隻是自己。這樣的人無疑是值得佩服的,夏菊花自問做不到,並不防礙她對這樣的人心懷敬意。

這份敬意,足以讓夏菊花心平氣和的聽下去。

齊主任沒有賣關子,誠懇的對夏菊花說:“夏隊長,我相信你對現在的情況多少有些了解,我們現在就是在跟時間賽跑。現在看來,平安莊生產隊的社員同誌們,很難獨自完成任務,所以我和你們張主任商量了一下,有了一點兒想法,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夏菊花又跟五爺對視了一眼後,向齊主任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領導的意思,想聽聽具體是什麼想法。

說起來沒什麼複雜的,因為平安莊已經漏粉漏出經驗了,所以齊主任希望他們可以把自己的技術,教給全平安莊大隊願意學技術的人。

這樣會的人多了,參與漏粉的人就多,漏粉的速度就會加快,即能解決平安莊人力不足的問題,也不用擔心天氣回暖之前紅薯還沒漏完,生芽後有毒或爛掉,造成不必要的浪費。

“齊主任,教技術沒有問題,可如果參與漏粉的人多了,保密方麵……”夏菊花很擔心人多嘴雜,最後全平德縣的人都知道平安莊大隊漏粉的事。

張主任笑了一下說:“接下來的工作,我們會當成公社任務下達給平安莊大隊,再由李大隊長具體組織。夏隊長你身體不好,隻進行技術指導就可以了。公社會請你做技術員,按照農技站技術員的工資給你些補貼。”

聽說還要給自己補貼,夏菊花連忙說:“到時侯各生產隊的社員來學技術,都是我們生產隊的社員們教,用不著我,不用給我補貼。”

齊主任連連搖頭:“夏隊長,這是你應該得的,就衝你早早把技術教給平安莊的社員們,就該拿這份補貼。”

這句話齊主任說的真心實意,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無私的把自己的技術教給彆人,還一教教一個生產隊,又帶著生產隊的社員不停的用技術賺糧食,而自己除了家裡兩個兒子賺來的,和生產隊長該記的工分,夏菊花沒多取一分一毫。

夏菊花對齊主任心懷敬意,齊主任何嘗不覺得夏菊花這個農村婦女,身上有太多值得讓人讚歎的品行。

五爺聽來聽去,發現領導們沒提平安莊生產隊社員下一步的安排,忘記李長順剛才不讓他隨便插嘴的囑咐,開口就問:“領導,那我們生產隊還接著漏粉兒嗎?要是繼續漏粉兒的話,還給加工費嗎?教給彆人漏粉耽誤的時間咋算?”

這樣的問題,的確由五爺問出來最合適,夏菊花也在等著齊主任回答。

顯然,來找夏菊花之前,齊主任等人也商量過平安莊可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因此回答的是張主任:

“老人家,這一點請你放心。平安莊社員們對公社乃至全平德縣的貢獻,大家是不會忘記的。公社決定,現在已經運到平安莊的紅薯,仍由平安莊的社員繼續漏完,加工費還是按照已經說好的,一分五一斤支付。至於教給彆的生產隊社員漏粉耽誤的時間怎麼辦,李大隊長,要不你來說說?”

李長順清咳了一聲,對五爺說:“老東西,你可真是一點兒虧也不吃。放心吧,你們生產隊教給其他生產隊社員一天,教給哪個生產隊的人,就由哪個生產隊給記十個工,工分值按照你們平安莊今年年底的工分值算,咋樣?”

挺好呀。

五爺聽說教給彆的生產隊技術,還能給社員記工分,並且按照平安莊的工分值計算,已經滿意的點頭——教給彆人技術,說起來是似乎很困難,其實就是在自己乾活的時候,說說為啥這麼乾,還有需要注意的東西,並不怎麼耽誤時間。

而學技術的人,不可能傻站著光聽不動手試試,等於給平安莊帶來好些免費的幫手。

夏菊花見五爺明顯同意,自己也跟著點頭:記工分按哪個生產隊的工分值算,是應該提前說清楚。畢竟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今年平安莊的工分值,肯定遠遠高於其他四個生產隊。

事情都已經談清楚了,齊主任等人又跟夏菊花他們商量,為了不引起其他生產隊不必要的議論,紅薯還是要先運到平安莊來,然後再由各生產隊先運回去儲存起來。

至於平安莊漏完現有的紅薯之後,如果還有餘力的話,也可以算好自己還能漏多少,到時優先把紅薯分配給平安莊。

對夏菊花來說,平安莊的人還會不會接著漏粉兒,都該由社員們自己決定,她不提倡但也不會阻攔,隻要不耽誤春耕就行。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對於常年勞做不怎麼生病的夏菊花來說,這句話真是太貼切了。雖然她得的隻是重感冒,可硬生生在炕上躺了五天才下了地,下地的時候腿都是軟的,走起路來跟踩在棉花地裡一樣沒根。

邁著這樣沒根的步子,夏菊花頭一站就來到場院,發現婦女們都在埋頭編席,一個人都沒少,自然滿意的心裡暗點頭。

趙仙枝可算是見著夏菊花了——生病期間,夏菊花非得把趙仙枝妯娌兩個給趕回場院編席,不許她們照顧自己和王彩鳳母子——高興的撅折了一根葦皮,氣的常仙草一直拿眼睛瞪她。

“隊長,你可算是下地了。你要是再不下地,發火我也要去給你做飯了。”趙仙枝才不管嫂子是不是瞪她,直接對夏菊花說自己的打算。

夏菊花笑了:“你就說這幾天你編了幾張席,編的合格不合格吧。彆以為跟我說幾句好話,我就不看你編席的質量了。”

一句話,打破了場院裡幾天來的安靜,大家都跟著樂嗬起來,紛紛把自己手裡正編的席給夏菊花看,恨不得讓她把每個人都誇一遍才好呢。

這幾天雖然躺在炕上,也不讓生產隊的社員探望自己,可能攔得住彆人,攔不住劉紅玲劉紅翠姐兩個。小姐倆不光每天早早來到家裡替王彩鳳掃院子喂雞,還不時把村裡的八卦說給夏菊花聽。

說得最多的,就是李大丫回家後學的,場院裡發生的事兒。有劉紅玲這個小喇叭,夏菊花早知道,在她養病期間,趙仙枝、常仙草、張翠萍和安寶玲幾個人,分工合作的十分愉快,自己的活沒耽誤,檢查質量敢較真,點數點的認真,分配葦杆更是儘責。

所以夏菊花當著大家把這四個人好一通表揚,嚇得趙仙枝在她話音落了一會兒後,才怯聲聲的問:“隊長,你不會覺得我們管的太多了吧?”

夏菊花笑著搖頭:“我是嫌你管的太少了。我想了一下,等到春耕開始以後,我來場院的時間會越來越少,可咱們編席的事兒不少。”

“所以咱們這個編席組,就由趙仙枝做組長,常仙草、張翠萍和安寶玲做副組長,組長每天記九個工,副組長每天記八個工,大家覺得怎麼樣?”

“好。”婦女們把四個人這些日子的付出都看在眼裡,沒有一個人覺得她們不該記高工分。

“不行不行。”推辭的是剛被宣布做組長、副組長的四個人,用趙仙枝的話說,她們幾個是因為跟夏菊花關係好,所以自願幫著她忙活,用不著給她們記高工分。

夏菊花勸她們:“讓你們當組長、副組長,你們彆當隻是為了給你們記高工分。以後不管是跟縣供銷社聯係編席,還是收葦杆、檢查編席質量,你們誰也彆想跑。誰都能摞挑子不乾,你們四個人也彆想摞挑子。”

話說到這份上,趙仙枝四個就不好再推辭了,當麵向夏菊花和所有婦女們保證,自己會好好帶著大家編席,又一迭聲讓夏菊花不要管場院的事兒,快點兒回家歇著去。

夏菊花打趣她們:“看,剛才還說不想當組長,現在就嫌我在這兒礙事兒要攆我走了。”說的場院裡笑聲一片。

逗趣完,夏菊花真的離開了場院,順著街一路走一路看,各家的院門都沒關,可以看到裡頭忙碌的身影,有好些人都很陌生,應該是彆的生產隊來學漏粉兒的人。

也不知道彆的生產隊收的加工費,是不是跟平安莊收的一樣。帶著這個疑問,夏菊花順腳進了五爺的院子。

現在五爺的院子,可以說是平安莊難得安靜的地方。因為五爺年紀大了,漏不動粉兒,子孫們怕吵到他,除了每天把紅薯漿送到他西層的炕上烘乾,彆的時候都在各家院子裡漏粉兒。

“你咋今天就下地了。”一見夏菊花,五爺先來了一句。

一路上夏菊花聽到這樣的問話太多,再聽五爺關心自己,夏菊花臉上很有些不好意思:“五爺,我早好了。”

“這些年你自己身子啥樣,自己心裡沒數?”五爺看似埋怨的說:“就憑一口氣硬撐著,現在找上了吧?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就知道年輕時不注意的苦頭了。”

“那五爺你把煙戒了吧。”夏菊花順嘴就來了一句,被五爺瞪了一眼忙轉移話題:“我看各家都有人學漏粉兒了,我們家倒沒人學。”

五爺到底沒點他的煙袋鍋子:“我和秋生沒讓人去你們家。一來你們家也不差那幾個工分,二來你不是還養著病呢嘛,來人亂哄哄的能養得好?”

夏菊花已經懶得說自己病早好了,直接問:“五爺,咱們的紅薯漏得咋樣了?”

說起這個五爺也有點犯愁:“有了絞漿機,大家是比以前輕省不少。可紅薯漿澄水,淘澱粉和烘乾,哪樣也少不了。主要是烘乾太費時間了,大家連一半還沒漏上。”

平安莊連一半都沒漏上,彆的生產隊可想而知。夏菊花不由擔心的問:“彆的生產隊跟薛技術員訂了多少絞漿機?”

說起這個五爺更煩心:“那幫眼皮子淺的,聽說一個絞漿機得六十多塊錢,就盯上咱們平安莊的了,都想著等咱們不用了他們借著使呢。”

“這不是瞎耽誤工夫嗎,大隊長也不說說他們?”

五爺又去摸他的煙袋杆,最後放棄的扔到一邊,嘟嚷一句:“我都抽了一輩子了。大隊長罵也罵了,一個生產隊才訂了兩台,你沒見這幾天薛技術員都沒來平安莊,就是在各生產隊試機子呢。”

按照平安莊的經驗,每個生產隊至少得有四台絞漿機才將將夠各戶不費時間的絞紅薯,隻有兩台的話怕是會引起紛爭。

不過那是彆的生產隊的事兒,自有各自的生產隊長處理,夏菊花犯愁的是烘乾的問題。現在天氣雖然快到六九了,寒冷依舊肆虐著北部平原,大家不得不繼續讓出人住的火炕,好把濕澱粉儘快烘乾。

“要是多空出幾間房子來就好了。”夏菊花無意識的感歎一句,倒讓五爺眼前一亮:“這個讓各家自己想辦法,想多掙錢就得不怕受累也不怕受罪。”

千百年來,老農民不就是憑著這兩條,如同夾縫裡的野草一樣,生存繁衍下來的嘛。夏菊花通過婦女們自己定量的事兒,想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大家不是不會想辦法,而是習慣了服從。

如果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會迸發出超出想象的創造力。因此對五爺讓自家想辦法的事兒,夏菊花當然點頭:“行,回頭我就讓誌雙住到我西屋去,把他住的西廂房騰出來,兩鋪炕都烘濕澱粉。”

劉誌雙沒啥意見,現在隻要親娘能下地,哪怕罵他兩句他都願意——親娘躺在炕上的這幾天,劉家兄弟都跟沒了主心骨一樣,乾啥都想去正房問問親娘的意見。

見劉誌雙答應的這麼痛快,夏菊花想起了一件自己忘到脖子後的事兒,把兒子兒媳婦都叫到跟前說:“齊衛東給了我一張自行車票,你們看咋買合適?”

劉誌全跟王彩鳳對了一下眼神,小心的說:“娘你說讓誰買就誰買。”

劉誌雙就直接多了:“娘,要不還是你買吧,以後你上大隊和公社開會,騎著多方便。”

“我能去公社幾回。”夏菊花想了想說:“要說我買也行。咱們可先說好了,以後家裡添大件,誰出的錢就是誰的,分家的時候少給我爭。”

親娘咋又提分家呢?劉家兄弟連上王彩鳳都嚇著了,以為自己剛才說的答案沒讓親娘滿意,想改口的意願十分強烈。

可惜夏菊花沒給他們改口的機會,拿出自行車票和一百七十塊錢來,遞給劉誌雙:“這回還是你給我跑腿,我上次看過了,一輛永久的自行車是一百六十八塊錢。”

行吧,劉家兄弟兩個徹底打消了改口的想法——他們誰手裡也拿不出一百七十塊錢來。於是晚上兩人漏粉直漏到半夜色,就因為現在漏的粉兒,一斤能掙一分五的現錢。

同樣起早貪黑的不止劉家一家,整個平安莊大隊到處可見半夜裡昏黃的燈光劃破夜色,更多的人家擠巴巴的住到了一起,留出空屋子來隻為快點烘乾紅薯。

慢慢的,其他生產隊絞漿機不夠用的缺點顯現出來,甚至出現了其他生產隊的社員,推著紅薯來平安莊借絞漿機的事兒。

頭一次,陳秋生沒好意思拒絕,很快越來越多的人排到了平安莊社員中間,甚至嫌棄平安莊的人一次絞的太多,耽誤了他們時間的。

夏菊花聽說之後,二話不說騎上了劉誌雙剛買回來的自行車,嚇的劉誌雙跟在後頭直喊:“娘,你快下來,你都沒學過咋就敢直接騎呢?”:,,.,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