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起更加搖頭:“現在的律法想讓譚氏把女兒要回去,實在太難,畢竟講究子孫血脈,隻怕王舉人不願,王家村的村長、裡長、族長都會不願意。”
其實還不止。
因著這案子實在有幾分離奇,審案的時候來圍觀的人有不少,來帶著這案子在姑蘇城裡頭都十分有名。
那些圍觀的百姓在聽案子的時候或許會覺得譚氏可憐,靜和可憐,王舉人可惡,可要是將靜和判給了譚氏,他們又絕不會同意。
姑蘇的鄉紳們必定是不願意見到靜和被判給譚氏的,若是這案子真是這樣的結果了,那他們家裡那些個姨娘太太、寡婦之類的,都打著合離的名頭到官府求著將那些孩子判給自己,那他們的血脈就會淪落在外。
這是那些大家族的族長不願意也不可能看到的。
林風起頭疼:“這是個大事兒啊!”這才是他暫時不願意告訴大家譚氏的女兒已經找到了的緣故。
事實上他說的沒錯,姑蘇城裡的鄉紳望族都在關注著這個案子,他們支持譚氏合離,可也不願意讓譚氏找回孩子。
秦婉隻能說:“先讓他們母女見一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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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秦婉便安排了靜和與譚氏在莊子上見麵。
因著不能走漏消息,當天莊子上的人能撤出去的都撤出去了,隻有她帶著林渙,用的是修整的借口。
靜和溫和內斂,且年紀比林渙他們大一些,和他們相處的時候就像個溫柔的大姐姐一樣,讓林渙他們三個很喜歡她,因此,林渙對她的事兒很是關注。
直播間的人也很在乎。
然後他們就看見林渙抓耳撓腮地坐在椅子上,眼睛頻頻地看向外麵。
【斤斤計較:這一刻,歡寶猴哥附體了哈哈。】
【一言不合:笑死,歡寶你實在想看,站窗口不就是了?光明正大地看,人家不會說什麼的!】
【心上人:彆鬨,歡寶根本沒有他家窗台高好嘛。】
林渙氣鼓鼓,明明他和窗台一樣高!哼!
他才不要跟他們說話呢,他要去看靜和姐姐。
於是,自我安慰成功的林渙默默地鑽到了門口,誒,我探頭!
靜和正對著門口和譚氏麵對麵,一眼就看到了悄咪咪探頭的林渙,頓時就想笑。
然而她目光落在對麵局促的譚氏身上,那笑又收了回去,靜靜地垂下了眼。
譚氏不住地打量著靜和,半晌才哭道:“高了,也瘦了。”
很奇怪的,明明隻是一句特彆特彆簡單的話,卻讓人心酸的想落淚。
靜和使勁兒憋住的淚水暈在了眼眶裡。
母女兩個相看淚眼。
【白菜豆腐腦:……草,我眼淚要下來了。】
【心上人:嗚嗚,我年紀大了,看不得這種戲碼。】
林渙也眼淚汪汪的。
約莫對看了一炷香的時間,譚氏才擦了擦眼淚,將自己帶來的一個竹籃子拎到身前:“娘先前給你做了鞋襪,想著哪天將你找回來了你能接著穿,也不知道現在還合不合腳。”
她將那籃子上遮著的布掀開。
林渙借著鏡頭作弊,往那籃子裡一看。
隻見裡頭塞了十好幾雙做好的鞋襪,各色的都有,從小到大堆在籃子裡,鞋底子都是千層底,縫得密密實實的,有些鞋麵兒上還繡著花花草草的,每雙鞋麵的用料都不同,都是嶄新的,看著做工都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
這滿滿一籃子,都裝著沉甸甸的愛意。
靜和從裡頭拿出來一雙細細端詳著,她在那臟臭窩裡呆了兩年,前一年的時候還是替身,那會兒主家送來的鞋襪都是綾羅綢緞的,按說穿得很是舒適合腳,可這會兒捧著這雙娘親給自己做的鞋,她連從前穿的那雙鞋的鞋麵是什麼色兒的都忘了。
她撫摸著那一雙雙鞋襪,問:“這都是娘做給我的?”
譚氏點頭:“從前你不在家,我沒事兒的時候就做鞋,兩年裡竟也做了這麼多了,隻是不知道合腳的有幾雙。”
【青青:啊,這是想起女兒就做一雙鞋嗎?這種千層底沒有機械純手工的話要縫好久吧,估計要兩三個月一雙。】
【心上人:前麵的姐姐不要再刀我了,兩三個月一雙,一年十二個月,兩年二十四個,一共能做十二雙左右……這是每年每月每日都在想女兒……?】
靜和本來很猶豫的。
她前些天才知道自己不是被意外拐了的,而是親爹將自己賣了,不由地懷疑起父母,連帶著想問問譚氏為什麼不願意來找自己。
然而此刻,她看著那一雙雙鞋襪,心裡的疑惑和懷疑徹底消失了。
譚氏捧著那雙鞋襪,眼睛亮澄澄的:“夢兒,試試娘做的鞋。”
靜和笑著點頭:“好。”
倆人也沒嫌棄,就坐在了花壇邊上,靜和把腳上的鞋脫下來,譚氏便捧著鞋給她試。
“這雙有些小了,那是你剛丟了的那會兒我做的。”
“這雙還是小,腳疼不疼?”
靜和搖頭:“不疼。”
譚氏又拿了一雙比劃了一下:“這雙太大了,那會兒我估不準你的腳,找的和你同齡的小丫頭比劃的,想來那姑娘天生腳大些,不合適。”
最終比來比去,這十幾雙鞋襪隻一雙合腳。
那是一雙青綠色的鞋麵,用的是細棉,這樣的天氣穿著其實有些熱了,然而隻有這一雙合適,靜和便不肯脫下來,一定要穿著:“我還沒穿過娘做的鞋,就穿這一雙吧!”
母女兩個相視一笑。
林渙?林渙悄悄地捂住了臉,一路跑到了秦婉的麵前,仰頭撒嬌:“娘,要是我有一天不見了怎麼辦?”
秦婉點點他:“鎮日裡胡說八道的,有這閒工夫擔心這個,不如去把那盤子點心吃了。”
林渙便又跑去吃點心,同時心裡想著,他總算明白《三字經》裡為什麼要強調“孝”了,兒女要孝順,同時,大人們也要慈愛才行啊!
他之前不過是提醒譚氏一句報案,結果竟然牽連出這麼多的事兒出來,還能把靜和姐姐找回來,這算不算救人於水火?嘿嘿,總歸是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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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氏與靜和見了一麵,母女兩有許多的話要講,譚氏不住地問她這兩年過得怎麼樣,靜和沒法,隻能將道觀裡的事兒挑了一些說給譚氏聽,雖然她說的不是很明確,譚氏卻依舊聽懂了,倆人抱著又哭了一場。
同時,譚氏也堅定了要合離的心。
再多的話一天也說不完,到了黃昏的時候就不得不分開,譚氏便回了王家村。
結果才回家不過一刻鐘便有些王家的親戚找上了門,個個都勸她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合離。
譚氏是鐵了心要合離的,所有來勸她的人都被堵在了門外。
有那些好事的人就去找王舉人,極力讓他爭取女兒。
話說的也好聽:”再怎麼那都是你們王家的血脈,跟著譚氏又是什麼道理?“
是啊,怎麼都是他們王家的血脈。
王舉人青腫著臉想。
他不去想自己做錯了,隻覺得譚氏過分,多年的夫妻就想著離了,還想要走王家的血脈。
另外,他覺著若是譚氏鐵了心要合離,往後他生計困難,總要出去找活做的,若是女兒跟著自己,他的名聲也會好一些——即便他把女兒賣了,女兒仍願意跟著他不是麼?這樣再找活的時候人家也不會說什麼,靜和不過是個丫頭,養兩年等大家把這事兒都忘了,他就算再把人賣出去,彆人也不會說什麼。
譚氏早就在裡頭收拾箱籠,聽見外頭那些人找王舉人嘀嘀咕咕就生了氣,抄起笤帚就將人掃出了門外:“一個個都吃飽了閒的?!來管我家的事兒做什麼?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他王慶我休定了!”
那些人挨了笤帚,皆嘟嘟囔囔去了,嘴裡還罵著譚氏粗俗。
譚氏想到靜和受的那些委屈,流的那些眼淚,早已氣紅了眼,一回頭看見王舉人諾諾地站著,直接一笤帚揮到他身上:“滾!”
她的小兒子聽見動靜抱著布娃娃跑出來,怯怯地看著自己娘打自己爹。
譚氏扭頭:“虎娃,我問你,你是要爹還是要娘?”
虎娃看看爹又看看娘,不敢說話。
譚氏便抱起他,流著淚說:“你姐姐叫你爹給賣了,娘不想跟他過了,娘隻問你,你往後想跟著爹還是跟著娘?”
虎娃今年四歲,對姐姐的印象已經很淡很淡了,但是他還記得手裡的布娃娃原來是姐姐的,於是他舉起手:“我要姐姐。”
譚氏摸著他的腦袋:“好好好,王家的根兒爛了,可咱們不能跟著爛在這泥裡頭,娘帶你走。”
王舉人這才著了急:“你把虎娃放下!那是我王家的根基!”
女兒沒了就沒了,兒子可不能丟!
譚氏懶得理他,抱起虎娃,拎著箱籠就要走。
王舉人堵在門口氣紅了眼:“你今天敢把虎娃帶走,我明兒就去找裡長村長死活不簽和離書,你女兒回來了我就隨便找個地方再把她賣了去!你看著辦!”
譚氏啞聲:“這就是我女兒了?感情夢兒是我一個人生出來的?王慶啊王慶,同床共枕這麼多年,我今兒才看清楚了你!我告訴你,虎娃我要,夢兒我也要,你就彆癡心妄想了!“
她一把推開王舉人,正欲出門,才發現家門口站了一堆人,大多數都是來湊熱鬨的,站在前頭的正是王家村的村長。
譚氏往常何其溫柔賢惠的一個人,近來為著女兒的事瘋了不知多少回。
然而在看到村長的時候她還是冷靜下來了:“您要是來勸我的,便不用說話了,我自個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王村長素來有名望,看見她手裡拎著的箱籠就歎了一口氣:“你先冷靜些,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他將眾人隔在門外,叫他們回去,回頭與譚氏說話的時候頗有些語重心長:“要我說,你最近實在太衝動了,我知道你想要回夢兒,想跟王慶合離,可你想的太簡單了,合離容易,要女兒難,不信你到官府去問,人家給你的回答也是這個。”
“隻出了你這事兒以後,咱們方圓幾裡地的族老都明裡暗裡過來我這裡打探消息,說是打探消息,其實也是施壓,叫我們不許插手這事兒。”
王村長歎氣:“譚氏,你要合離總要重新落戶籍是不是?過了戶要養孩子,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女戶,上頭那些裡長、鄉長若是鐵了心不給你落戶籍,你和虎娃他們往後就是個黑戶,出城入城都受限製,人家也不會找你做工,你往後怎麼活?孩子怎麼活?”
見譚氏不說話,王村長繼續說:“夢兒本身是沒錯的,隻是你有沒有想過,即使她被找回來了,人家不會說閒話?為了她,爹娘鬨著要合離,她一個女孩兒家,年紀還那麼小,多了那些閒言碎語,可怎麼辦呐!你能看護她一輩子麼?”
譚氏這些日子眼淚都快流乾了,可聽了這話,仍舊淚流滿麵:“那我能怎麼辦啊!不合離不帶走夢兒,難道叫夢兒回來又被賣出去嗎?她還那樣小,就受了這樣的苦難……”
王村長搖頭:“要帶著孩子走,太難了,你若是合離了,才是真正的管不到她,任由她被丟在這兒繼續受磋磨了,王慶與你合離以後難道不會再娶?他名聲再差總能娶到後娘的,後娘對孩子如何你不明白?”
譚氏咬牙:“沒有彆的辦法?”
王村長沉默著搖頭。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若是你不合離,仍舊留在王家照看這兩個孩子,我承諾你,在與王家相對的那一麵給你起一個屋子,你仍舊單獨居住,夢兒可以跟著你一起,隻是名義上你和王慶仍舊是夫妻,行不行?”
譚氏緊閉著雙眼。
她想著小小一團的女兒,想著仍舊稚嫩的虎娃,想著那些咄咄逼人的外人。
她不想讓她的夢兒再經受苦難和折磨了。
她含淚點頭:“好!好!好!我答應。”
譚氏話音剛落,外頭站著的靜和就怔住了。
倆人分開以後靜和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將自己打的絡子給譚氏了,自從被救出來以後,她知道自己娘還在想她就開始著手打絡子,她手生,這麼些天才弄好了一個,預備著倆人見麵的時候給譚氏的,結果兩人說話說到了天黑,她就給忘了。
等譚氏走了,她回屋子的時候才在竹筐子裡看見那個絡子,連忙揣上就往外頭追。
可譚氏一路風風火火的,她年紀小步子也小,追了半天沒追上,倒是幸好她越靠近王家村的路越眼熟,摸索著也到了家門口。
然而還沒來得及進去,她就聽到了譚氏和村長的這番話。
她娘親本來能脫離苦海的,隻為了她和弟弟,忍著氣要不合離?!
靜和無言。
她低垂著頭看著地麵。
土褐色的石塊上一雙腳孤零零地站著,腳上穿著的,正是譚氏才剛給她的鞋。
青綠色的鞋麵上繡著一隻小小的鳥兒,鳥兒展翅欲飛。
她想起譚氏跟她說的,願她以後都做這樣一隻小鳥兒,自由地、快樂地生活在這世間。
蒼穹之上已經升起了月亮,靜和的眼睛裡透著晶瑩的光。
一堵牆將她和譚氏隔在了兩邊。
譚氏頹喪著。
靜和慢慢靠在牆上,好似這樣就能感受到娘親的心跳和溫度。
過了半刻鐘,她將那束絡子收進了懷裡,咬著牙走進了月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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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渙本來準備睡覺了的,他今天才看見譚氏和靜和說話,被傷得不行,正纏著秦婉要跟她一起睡。
秦婉允了,正叫丫頭給自己梳妝通頭。
頭發還沒通好,門就被敲響了,滿臉淚痕的靜和進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林渙驚得跳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他伸手要去扶靜和,被她掙開了,眼看著靜和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她抬起臉看向秦婉:“夫人,我願意自賣為婢,簽死契都成,隻求您收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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