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不想娶妻生子。
秦婉愣了一下,半晌露出個笑:“傻孩子,說什麼胡話。”
她摸了摸鬢邊簪著的琉璃珠子,冰冷的觸感叫她保持著清醒,她神情自若:“告訴娘,為什麼不娶妻生子?”
林渙呆呆地看著林風起和秦婉,剛剛說話的時候,他是條件反射、脫口而出。
總覺得這是說出口的最佳時機,再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他爹娘指不定以為他會和普通人家的小孩兒一樣,娶個妻子,生個孩子。
可林渙知道,他不能的。
他的心和身體都是倦哥的。
實在沒辦法做到再去愛另一個人、接受另一個人。
他不說話。
沉默蔓延在他和爹娘之間。
明明離得不算遠,林渙卻覺得三個人在兩個世界一樣。
他突然很想倦哥,至少他在的時候,自己能有更大的勇氣麵對。
不對,倦哥不能在。
萬一他爹不喜歡倦哥了,把他臭罵一通,或者是掏棍子揍倦哥怎麼辦?
林渙一個激靈,清醒了。
他抬頭,秦婉和林風起都看著他:“理由呢?”
秦婉定定地看著他:“彆人家的孩子長大了,就開始成家立業,你說你不想成家,有沒有理由?”
她放緩語氣說話,好像生怕嚇到了自己的兒子。
林渙走上前,跪在了她的腳邊。
男兒膝下有黃金,可他覺得,這一跪,值得:“爹、娘,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開頭的話說出來以後,後麵就順利了,簡直順利地不可思議。
“娘,我……我喜歡我先生。”
林渙抬頭,他的眼睛澄明又透亮,從秦婉的角度,能看到他瑩瑩的淚光。
秦婉隻覺得自己也要落淚了:“怎麼會呢?”
她囁嚅著,想說那可是你的先生。
傳道授業解惑、師者如父的先生。
林風起撇開臉。
林渙低著頭,秦婉簡簡單單四個字,讓他忍不住淚水漣漣,大顆大顆的淚水往下滴,像是珍珠脫了線。
他說:“最開始知道自己喜歡上了先生,我也問自己,怎麼會呢?”
——“可是後來,我覺得,這是會的,先生博學多才,我心裡對他很敬重,我就喜歡書讀的好的人。”
——“先生是個特彆好的人,對我也很好,這些年我所求頗多,先生都一一滿足,從來沒有說過彆的,哪怕有時候我自己想不到的東西,他也會幫我想好了。”
——“先生把珍寶都捧在了我的跟前,他是真心對我好,所以我真心喜歡他。”
他一字一句的,說著心裡話。
秦婉覺得自己很奇怪,她明明該生氣,然而此刻,看著自己的兒子跪在自己麵前,說著自己心裡的想法,沒有尖銳的言語,沒有倔強的態度。
他就是跪在那裡,說著話,眼淚就掉下來了。
秦婉的眼淚也掉下來了。
這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孩子。
母子血脈相連,她能感知他所有的情緒。
也不知道怎麼的,她忽然問:“那一年去江南的時候,對不對?”
她多了解自己的兒子啊。
這個臭小子,小的時候跑得太快,下人們跟不上,他在門檻上絆了一跤,被地上的石頭磕壞了牙都沒掉眼淚,隻是叫下人們把地上的石頭鏟平了,重新拿土蓋著地。
那會兒秦婉問他為什麼,他說怕彆人也摔著了。
這個心軟又善良的孩子,知道自己喜歡上了先生,肯定痛苦又煎熬。
可是他從來沒有在他們跟前表現出來過。
隻有去江南的時候,不在他們跟前,興許他才偷偷掉過眼淚。
那一年秦婉收到的家信裡沒有任何字句提起過這些。
她抖著手去摸林渙的臉:“你怎麼不跟娘說呢?”
這就是母親。
她第一反應不是生氣,不是憤怒自己的兒子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喜歡上了自己的先生。
而是在想,她的兒子為了這件事,吃了多少苦,他該有多難受?
他背著自己偷偷流了多少眼淚?
他為什麼不告訴自己呢?
林渙怔怔的。
預想中的雞飛狗跳沒有出現。
秦婉的態度好得不像話。
他卻感覺到了更深的內疚。
尤其是她的眼淚滴到了自己手上,還執著地問他怎麼不告訴她的時候。
他有些說不出話,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他在秦婉麵前,好像變成了那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他張著嘴,像是缺了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鼻子也堵了,眼淚肆意地流著。
他朝著秦婉磕下了頭,聲音沉悶地像被埋在土裡:“娘,孩兒不孝。”
他低著頭,聽到一直沒說話的林風起深深地歎了口氣。
秦婉仍舊在糾結著自己的兒子在江南那段時間,心裡該多煎熬痛苦。
難怪回來瘦了一大圈。
林風起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沒什麼話說了。
那剩下的話就該他來問了。
“歡寶,你想好以後怎麼過了嗎?喜歡上一個男人,你還要孩子嗎?爹不是想讓你生個孩子娶個妻子繼承家業,咱們家沒有那麼多的家業可以繼承,可是你要想好了,往後你沒有孩子,等你年紀大了怎麼辦?”
當爹的,總愛替兒子考慮的是以後。
他原先都替林渙想好了。
等過兩年就去考進士,出來從翰林做起——兒子好像挺喜歡做官的,從前總是在他辦公務的時候在他邊上看著,問東問西,還說自己要當大官,讓天底下的百姓都有飯吃。
到那個時候,他也該退下來了,資質有限,當不了閣老,索性替兒子鋪好路了就退下來,然後帶著妻子在家裡種花喝茶也不賴,然後就等著抱孫子。
他心裡是想抱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