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梧, 要不是我,你剛剛跑進人家房間,差點被發現。”房門闔上, 阿梧手中的小胖狸花跳下地,抖抖毛發,搖身一變, 成了個唇紅齒白俊俏小少年。
青梧打著哈欠往床邊走,道:“謝謝啊小明月!”
明月跟上去,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道:“阿梧,你怎麼不和燕鳴大哥說清楚啊?”
青梧掀起眼皮看他:“說什麼?”
“說他是你夫君,是阿善的爹。”明月摸著下巴,道,“難怪阿善那麼親他,果真是血濃於水。他若是知道阿善是自己的兒子,肯定也會很高興的。”
青梧不以為意道:“他現在什麼都不記得, 甚至還斷了情根。若是讓他知道我們以前的關係, 除了讓他背上責任和負罪, 沒什麼彆的用處。他如今本就背負著血海深仇,沒必要再給他添上一副枷鎖。”
明月嘖嘖兩聲,跳上她的床,道:“想不到阿梧這麼善解人意。”
青梧毫不客氣地將他從床上薅下來, 道:“這麼大個人了, 不許再在我床上打滾。”
明月笑嘻嘻道:“那你就打算什麼都不說了?就這樣默默在他身旁?他修的可是無情道, 你可得想好。”
青梧不想和一個小屁孩,不,小屁貓討論這事兒,板著臉道:“你懂什麼?趕緊去外麵房間睡覺,明天我還得去巴遂山。”
明月道:“我這不是替阿善著想麼?若是這回從巴國回到蜀城,讓他多了一個親爹,他得多高興。”
“行了行了!”青梧擺擺手,將人毫不留情地趕出去。
*
隔日去巴遂山,僖叢專門挑了幾個巴國修士跟他們一同前往,但青梧和燕鳴拒絕了他的好意。一來是,此去可能很凶險,多幾個人並不見得是好事。二來是,青梧很有那麼點想跟燕鳴獨處的私心。
蕭寒鬆本打算同行,但因為殷璃得知靈鳳之亂的真相後,情緒很是低落,他得留下來開導這位仁兄。不過,青梧覺得冷麵寒鬆開導人的能力,恐怕還得商榷,於是將阿狸留下去安撫殷二公子。
總歸,二人獨處順利達成。
一路禦劍飛行,不過半刻中就進入了巴遂山領地,與其說是進入,不如說是從空中掉落下來。
“你怎麼樣?”
兩人落在地上一路翻滾,好半晌才停下來,若不是燕鳴一直緊緊抓著青梧的手臂,兩人恐怕已經失散。
“怎麼回事?”青梧隻覺得頭昏眼花,渾身到處火辣辣的疼,應該是剛剛滾落時給沿路的荊棘所傷。
燕鳴拔出劍,雙指在冰冷的玄色劍刃上劃過,皺眉道:“靈力被壓製了。”
青梧氣運丹田,周身靈力在經脈中遊走,卻釋放不出來。她籲了口氣,道:“這巴遂山果然邪門。不過既然來了,還是得找到巴蛇才能離開。”
燕鳴歎了口氣,道:“早知道我該一個人來。”
青梧愣了下,笑說:“燕鳴大哥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們現在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做的是同一件事,九公主的性命不僅對你重要,對我也很重要。這樣的話以後可不要再說。”
燕鳴失笑:“阿梧說得是。”
青梧麵露滿意,道:“走,咱們去找那勞什子的巴蛇,就取他兩片鱗片救人,應該不會小氣不給吧!”
“希望如此。”燕鳴起身,憂心忡忡環顧了下四周,朝青梧伸出手,“這山中太邪性,我們拉著手,以防走散。”
青梧將手遞給他:“嗯。”
他手心的溫度,比起六年前要溫暖很多,讓人覺得很安心,但青梧卻又隱隱有些不同。她轉頭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不著痕跡移動一根手指,搭在他的脈搏。
平穩的跳動,顯示著這個握著她手的男人,心中毫無旖旎曖昧。
這斷情絕欲的無情道,果然是很無情啊!
青梧心頭湧上淡淡的憂傷。
兩人在密林中行了一段,沿路漸漸出現不少奇花異草,風景著實不錯。加之今日是個好天氣,頭頂豔陽高照,萬裡無雲,清風習習,一男一女手牽手,漫步在林間花叢,頗有幾分浪漫氣息。
雖然旁邊這男人平靜坦然,但也不妨礙青梧生出一點浪漫遐思。
隻是這平靜的浪漫很快就消失殆儘。
豔陽高照的天空,忽然烏雲密布,雷電交織,一聲聲驚雷,從上方滾滾落下,有些直接落在林間樹枝,粗大的樹木,硬生生被劈斷。
青梧臉色大變:“不對勁,咱們得趕緊找個地方躲一下,不然怕不是得被劈死。”
“嗯,前麵好像有個山洞,我們過去。”
兩人拉著手往前方岩壁處跑,哪知跑了沒多遠,忽然一道驚雷劃過,地麵應聲裂開,通往岩壁的路,隻剩一條眼見就要消失的窄窄小道,而兩人身後,忽然又燃起熊熊烈火。
燕鳴顧不得多想,掙開青梧的手,將她往前一推,大聲道:“你趕緊過去!”
青梧動作很快,反手再次緊緊拉住他:“要走一走!”
燕鳴眼見眼前小路就要消失,身後的火勢又越來越近,急得推她,怒吼道:“你快走!彆管我!”
然而青梧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怎麼推都推不開,甚至還將他抓得更緊:“你彆想再丟下我一個人!”
兩人爭執間,通往山洞的窄道消失,變成一道深不見底的黑色溝塹,身後裹挾著風浪的烈火來襲,燕鳴閉上眼睛,將人抱住,狠狠往前方一跳。
青梧雙眼緊閉,抓著他的衣襟,她沒想到死亡這麼快就來臨,但也並沒有多恐懼,畢竟黃泉路上還有個人作伴。
也不知過了多久,失重感慢慢消失,重新回歸腳踏實地的感覺。
火焰的怒吼停歇,烏雲密布的天空,重現豔陽。青梧從燕鳴懷中抬頭,劫後餘生看向周圍,樹木枝繁葉茂,奇花異草猶在,哪裡還有剛剛遭遇雷電襲擊的痕跡。
她又低頭看地上,還是一片尋常林間草地,根本沒有裂開過。
“怎麼回事?”她看向燕鳴。
燕鳴還抱著她沒撒手,兩個人的身體像是嚴絲合縫般緊緊靠在一起,彼此的溫度交織在一起,青梧問完這句,心再次猛跳起來。
然而男人的眸子,始終無波無瀾。仿佛抱著的不是一個溫香軟玉,而是一截木頭樁子罷了。
燕鳴蹙眉道:“剛剛應該是幻象。”
“這幻象也不怎麼樣麼?就是嚇嚇人而已。”
燕鳴搖搖頭,鬆開一隻手,往地上一指:“你看!”
青梧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才發覺草叢中竟然散落著許多白骨,而且一看就是人類骸骨。她倒吸了口冷氣,道:“看來傳聞人進巴遂山有去無回是真的。他們是遇到了什麼?看起來死的好慘。”
燕鳴道:“恐怕就是剛剛的幻象。”
“那咱們怎麼沒事?難道是因為我們靈力高深?”
燕鳴搖頭道:“不確定,咱們繼續走。”他直起身,拉住她的手。
“嗯。”
青梧如今畢竟是鳳凰神女,剛剛那驚心動魄的場景,過了也就算了。自從有了靈力之後,她總有種盲目的自信,覺得自己不會那麼容易掛掉。
然而這自信還沒持續多久,剛剛走進一片鬆木林,周遭忽然晃動起來,長著鋒刺的藤條從四麵八方纏繞過來。
“跑!”燕鳴大喝一聲,拉著她沒命地往前方跑去。
哪知跑了沒多遠,忽然聽到一陣尖利的聲音,青梧回頭一看,卻見一隻小兔子被藤條纏住,白色毛發被鮮血染紅,正發出淒慘的叫聲。
她心裡難受,卻也知道停下來去救這小東西不明智,隻能心一橫牙一咬,準備繼續跑。
然而那兔子痛苦的慘叫實在是聽得人心肝發顫。她和燕鳴幾乎不約而同回身,朝兔子衝過去,揚劍劈開藤條,將兔子抱在懷中,再次朝前方衝突去。
隻是這短暫的耽擱,到底是讓藤條追上,眼見著鋒利的藤條纏過來,燕鳴飛快將一人一兔護在懷中,準備一人承受痛苦。
然而那藤條卻隻在輕輕觸碰他脊背一下後,飛速散開,蔥鬱的鬆木林重歸平靜。
兩人卸力般重重坐在地上。
這一坐,入眼之處,又是一堆骸骨。
青梧倒吸一口冷氣,問燕鳴:“你沒事吧?”
“沒事。”燕鳴搖搖頭,回頭看了眼自己後背,竟然是連衣服都沒劃破。
青梧又趕緊將懷中的兔子放下來,檢查它的傷口。哪知這兔子跳在地上後,抖抖耳朵,原本被血染紅的毛發,瞬間變得潔白如雪。
青梧與燕鳴對視一眼。
“這是兔子精?”她眨眨眼睛不可置信道。
燕鳴摸了摸兔子光滑的毛,道:“應該是開了靈智。”
青梧趕緊抓著兔子道:“小兔,你知道巴蛇在哪裡嗎?可不可以帶我去見見?”
兔子張了張三瓣嘴,發出吱吱聲,青梧聽不懂,就當它答應了,摸摸它的耳朵:“咱們走吧!”
小兔子在前方蹦蹦跳跳,兩個人手拉手跟在身後。
也不知走了多久,兩人跟著白兔進到了一個花團錦簇的山穀,然後飛快往前蹦去。
青梧忙叫道:“小兔,你要去哪裡?”
那小兔子蹦了一會兒,忽然又在十幾丈之遠的地方停下來,青梧原本是想追上去,卻見那小東西停住的地方,慢慢隆起來,越隆越高,那小兔子漸漸變成在空中俯視他們的角度。
青梧心道不會又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吧?
但很快發覺不對勁,因為那隆起的地方並非土地,而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綠光粼粼。
“是巴蛇!”握著她手的燕鳴,下意識將她往自己身後一拉。
青梧靠在他身後,好奇往前看去,可不是麼?
那隆起的地方分明是蛇身,隻是這蛇實在是龐大得超出自己的想象,她一時沒看出來。
小兔子站的地方是巴蛇腦袋。因為剛剛這蛇一直俯趴在地,叫人看不出來。隨著身體隆起,那巨大的頭顱慢慢抬起來,一張蛇臉,赫然出現在半空。
青梧一時不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震撼。
那蛇身恐怕得有一棟高樓粗,腦袋足有一隻巨船大,兩隻眼睛都比得上一輛馬車。小兔子站在它頭頂中央,簡直小得可憐。
巴蛇吞噬人這個傳說,實在是不太確切。因為一個人恐怕也就能塞塞這巨獸的牙縫。
巨獸似是被人擾了清夢,張開血盆大口,打了個悠長的哈欠,閉上嘴時,青梧和燕鳴被一陣風掀了兩丈遠,兩個人一起用力才站住。
“兔哥,你怎麼把人類帶到這裡來了?”巴蛇嘴巴沒動,但聲音卻環繞在山穀中。
兔哥?
青梧頭冒黑線。
小白兔吱吱呀呀地說了幾句什麼,青梧豎起耳朵也沒聽懂,畢竟她不懂兔語,隻能等著巴蛇再次開口。
“你說他們過了你設的關卡?”
兔哥點頭。
巴蛇慢悠悠道:“人類自私貪婪,麵對生死,向來隻顧自己不顧旁人,更彆提危險時還能救下一隻兔子。你們倆倒是有點意思。”
燕鳴上前一步,抱拳鞠躬行禮道:“仙獸在上,冒然打擾還請見諒。”
“說罷,你們要什麼?”
燕鳴道:“我們需要一片巴蛇之鱗救人,還請仙獸成全。”
巴蛇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氣,竟然敢張口要我的鱗片。你們可知我一片鱗片有多珍貴嗎?”
青梧上前道:“仙獸之鱗自然是無價之寶,隻是人命關天,還望仙獸能賜予我們一片。”
巴蛇道:“也不是不行,不過天底下沒有吃白食的道理,你們得用東西來交換才行。”
燕鳴問:“不知仙獸想要什麼作為交換?”
巴蛇長長嗯了一聲,道:“這樣吧,我這山穀實在是冷清得很,既然你們能進來,也算是有緣人。你們兩個留下一人在這裡與我和兔哥作伴,如何?”
青梧和燕鳴心裡俱是一怔,默默對視一眼。
青梧想了想,上前道:“我們夫婦家中尚有幼子,仙獸既然看不慣人類的自私,想必有著一顆慈悲之心,怎忍心看我們夫妻離散,幼子無依。”說著還一臉悲痛地擦了擦眼淚。
巴蛇誒了一聲:“原來你們是夫妻,孩子都有了啊?”
“可不是麼?都已經五歲了。”
巴蛇點點它那個大腦袋,道:“那若是讓你們留一人在此,確實是有點殘忍。”
它皺皺巨大的眼睛,道:“那你們說你們可以給我什麼做交換?”
青梧道:“巴蛇乃巴國神獸,但仙獸您深居山中,如今巴國知之者甚少。不如我們回去,讓巴王給您立一座廟宇,日後用香火供奉,為您積攢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