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有錢人家的小孩,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一點也算不得什麼大問題。
霍華德家裡有當時大概是最先進的民用計算機,還有一車庫的實驗設備,這裡是培養小孩子興趣愛好最好的溫床。林德爾對這種充斥著汽油味兒的愛好完全無法理解, 但在不影響身體健康的情況下,他對於這種人類幼崽的探索行為視若無睹。
簡而言之,隻要身體是健康的,剩下的不在協議內容之內。
他大多數時候存在感非常低, 像是這一棟巨大建築物當中不知道漂泊在什麼地方的遊魂。托尼·斯塔克本人也並不太需要彆人陪伴, 這孩子興趣愛好從一開始就很跑偏,在林德爾聽見車庫裡傳來引擎聲, 看到一個隻有他大腿高的人類幼崽慢騰騰地組裝出來一台發動機的時候, 這種“跑偏”的感覺直接攀升到頂峰。
托尼一本正經地召喚家裡的管家:“賈維斯?我需要一台三軸數控加工中心。”
賈維斯:“……您要這個乾什麼?”
“有些東西自己動手製作不出來, 總不能讓我用鋸木頭的鋸子來加工金屬吧。”
他理所當然地說道。
“好的,我去聯係廠家,大概一天之後您就能看到需要的……數控加工中心了。”
賈維斯扶著額頭說道, 雖然這個玩意兒聽上去挺費錢, 但是比建築屋裡突然多出來幾百隻等待拉南瓜馬車的大耗子聽上去正常太多了。
“人類小孩子這麼麻煩嗎?”
林德爾從屋頂上跳下來, 解除了光學遮罩。
“他姓斯塔克, 這就已經足夠麻煩了。”
英國腔調的管家先生回答:“總比以前處理霍華德先生的那些秘密情人要輕鬆, 好在這個隻需要讓我聯係生產廠家來購置設備。”
他當初可是捱了好幾個耳光。
即便腦子再怎麼超前,小學生年齡的小矮個還是會有體力上的天然不足, 大塊的金屬對托尼來說太難搬運更彆說加工,就算車庫裡放著一台能吞吐鐵屑的數控加工中心也一樣。林德爾帶著嫌惡的表情走進這個充斥著金屬切削異味的車庫,伸出食指在每塊金屬上都輕輕一點, 緊接著毫不猶豫地揚長而去。
“從現在開始一小時的時間,我把它們的重力調整到了原本水平的十分之一,一個小時的時間你搞不定這個的話彆想讓我幫你第二次。”
“那如果我今天吃胡蘿卜的話, 能幫忙完成最後的組裝嗎?有幾個地方安裝角度不太適合定位去打高鎖螺栓。”
托尼追出來討價還價。
“我就算不幫你忙你也得吃胡蘿卜,這沒得商量,越南的小孩還在餓肚子呢彆浪費食物。”
林德爾說道:“你就不能讓賈維斯乾這個嗎?”
“他等會兒要去我爸那邊。”
托尼皺眉:“估計很晚才能回來。”
霍華德·斯塔克變得越發忙碌和沉默,顯得日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就連林德爾都摸不準最近這家夥到底在進行什麼樣的研究。上一次他把自己關起來失聯很久的時候參與了曼哈頓計劃,這直接導致了核戰爭給第二次世界大戰收了尾。
“……那不然你等霍華德先生回來幫你裝這個?”
林德爾自己實在是不想動手沾上機油。這小孩明明平時挺講究的,衣服都熨燙妥帖整潔,但總有鑽進車庫裡滿頭汗一身灰的時候,很會給家裡的女傭找活乾。
但這句話顯然沒起到應有的作用,結果就是還尚未進入變聲期的小孩猛然拔高聲音,很生氣地說他才不會幫我這個。
聲音有點像小女孩,林德爾有點走神地想。
最後還是他幫了忙。
*
顯而易見,兩個姓斯塔克的家夥關係算不得有多和睦,雖不至於針鋒相對,但也沒什麼好臉色。林德爾是這個家庭裡第四個被冠以這種姓氏的外來戶,但大多數時候都避著旁人。妖精想要藏匿自身有無數種方法,最簡單的一種就是認知乾擾,托尼有好幾次眼睜睜地看著家裡的保姆對林德爾視而不見,在拖地的時候毫無自覺地繞過對方,就像是繞開一盞巨大的落地燈,或者家裡用來裝飾的珍貴瓷瓶。
——這個人隻會在“願意被看到”的人眼前被看到,就像是他知道的碩果僅存的那點童話故事照進現實,他和賈維斯可以清晰地和林德爾說話交談,但這是彆人都無法得到的殊榮。就像現在,明明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保姆卻隻會準備一人份的點心。
“無所謂,你可以自己吃。我其實不太需要進食……”
林德爾陷進柔軟的沙發裡昏昏欲睡:“最近太久沒工作,好閒……乾脆抽空去查爾斯那邊看看好了。”
“你就不能專心點看電視嗎?”
托尼指責他:“明明正進行到關鍵的時候!”
“我就算臉朝著窗外也能看到電視畫麵。”
林德爾敷衍道:“我的視野範圍是二百七十度,就像雖然現在我沒有正麵對著你,也能看見你在做鬼臉。”
托尼:“…………”
他憤憤不平地把手放下,重新拿起刀叉,把桌子上的點心掰了一半:“這部分給你。”
電視機播放著美國隊長的動畫片,正演到咆哮突擊隊即將攻破一處堡壘,屏幕裡彌漫著煙霧和爆炸聲。三頭身的卡通人物進行了相當程度的變形,林德爾隻能勉強辨認出誰是誰——甚至這部動畫片裡還有2.5頭身的他自己,比所有的隊員都要矮一截。
“你不自己吃嗎?”
“……”
對方沉默了一下:“可是你都陪我一起看電視了,總不能連點心都沒有。”
“那就不客氣了。”
林德爾接過來,整塊丟進嘴裡,一側的腮幫子高高鼓起咀嚼起來。
麵向小孩子的電視節目往往都比較淺顯,自然也不會涉及到“九頭蛇”之類的辛秘,在這部動畫片當中,美國隊長的敵人變成了貨真價實的納粹士兵,槍戰巷戰和火力壓製確實是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容易覺得熱血沸騰的內容。
製作組還算良心,應該是采訪了不少當時還在服役的士兵們的言論,證據就是在戰鬥當中偶爾真的會冒出一些林德爾有印象的對話。
比如……
“聽說你能把手榴.彈扔出一百五十米。”[1]
三頭身的金發男人說道。
林德爾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樣回答這個問句的了,隻看著電視畫麵當中的2.5頭身小人非常自信地一點頭,說當然沒問題。
“——那隻需要一陣合適的風。”
*
“保護”不意味著“負責幫忙帶孩子”——那是保姆和管家的工作;保護當然也不意味著長時間的監視,那樣是個人都會受不了。林德爾的時間相當充裕和自由,除了耗在斯塔克的家裡以外,他這些天會相當頻繁地去醫院看望當初的那位戰友。
臨行之前,他會在沉迷實驗室的小斯塔克先生衣領上留下一道加護,能夠形成足矣抵抗大概五千焦耳衝擊的魔術護盾。考慮到一枚308口徑溫徹斯特□□.彈造成的傷害大概有三千四百焦耳,這種程度用來看孩子已經相當足夠,剩下的時間裡,他會先去酒吧買一瓶廉價伏特加,再提著這瓶酒熟門熟路地推開病房的大門。
去醫院探望病人,理論上當然是不能帶酒的,但施加了認知乾擾的林德爾如入無人之境,無論是醫生還是護士都不會發現有個人正大搖大擺的往醫院裡偷.渡違.禁.品。
病床上瘦脫了形的家夥仍舊看上去精神矍鑠,每次見到林德爾就眼睛迸發出光彩,緊接著就忙不迭地讓他趕緊坐下,“好不容易沾點酒味兒,最近周圍人都管得忒緊”。
而實際上,這具身軀的狀態正因為疾病的折磨和日複一日的衰老而顯得每況愈下,林德爾曾經偷偷看過醫生的診療報告,能用的手段已經差不多都用了一遍,現在能做的也隻不過是在儘量減少對方的痛苦,屬於臨終關懷的一部分。
“明明現在已經買得起更貴的酒了。”
林德爾搖晃著透明的玻璃瓶子,有些嫌棄:“霍華德之前還說可以分給我幾瓶他自己私藏的紅酒。”
“畢竟那都不一樣嘛。”
他曾經的隊友躺在病床上,看下那瓶伏特加的表情生動得就仿佛是在看自己的舊情人,“咱們當初那個年代哪兒能喝到這麼好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