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綾收回目光, 勉強點點頭。
岑白額頭虛汗都出了一層,心道如果隻有岑鉞一人,他是鼓足了膽氣來的, 可怎麼又冒出這麼一個探不出深淺的女人, 這兩人站在一起的氣場,真是令人心驚。
被古綾這麼一問,岑白心裡的算盤全部被打亂了,隻能乾笑著寒暄了兩聲,和岑鉞起身到會客室去坐了。
古綾在後麵微微搖頭, 心想她隻不過是例行問一句而已,辦公室的人她可是每個都問過的,就屬這個岑白反應最大, 可見心虛。
岑白來時,氣勢洶洶, 離開時, 腳步虛浮,這其中的變化所有人都看在眼裡,而且前後不過半個小時,也就是跟古小姐說了幾句話的時間,就變成了這樣, 實在是令人咋舌。
同事用手肘懟了懟秘書, 使眼色道:“看到了嗎?岑氏本家的長輩都不敢惹的人, 你以為是什麼好相與的?”
想起當時被老板娘質問的時候, 他們都以為自己哪裡做錯了,麵對那雙剔透得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簡直要瑟瑟發抖,好在他們本來就沒有異心, 還算安全地應付了過去。
秘書恍然大悟,點點頭。
後來岑白沒再出現在古綾麵前,古綾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後來好奇問起來,岑鉞才語氣輕鬆地告訴她:“我要處理我的財產,他們倒是先跑來不樂意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古綾才知道,原來幾天前岑鉞要她看的那些東西,意思就是在告訴她,他要轉給她的錢到底有多少。
古綾一聽,連忙拒絕:“不行,我不要這些!”
岑鉞目光柔和地看著她:“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俗氣的東西,但是這是為了你的以後著想。”
“我才不管。”古綾抱著腦袋,眉頭都皺起來了,“我根本算不清楚,彆給我,我光想一想要管理這些東西,就好累啊。”
岑鉞隻得說,“我替你管。”
古綾總算鬆了一口氣:“那還差不多。”
岑鉞:“……”
偷懶耍嬌早已成為她的固有權利了。
外麵有點下雨,岑鉞回身去公司大廳裡取了把長柄傘,撐開遮在古綾頭頂,摟著她往車輛的方向去。
路過積水深的地方,岑鉞自然而然地屈膝彎下腰來,筆挺的西裝長褲往上提了一截,露出皮鞋上十分突出的腳踝,古綾盯著看了一會兒,張開手趴到岑鉞背上去。
她舉著傘,兩人走在雨中,互相緊緊依偎的感覺和很多年前沒有區彆。
古綾湊在岑鉞耳邊,小聲說:“放在你那裡的,和放在我這裡的,都是一樣的,是我們一起的。我早就說了,我要永遠陪著你。”
岑鉞深吸一口氣,唇角慢慢挽起來,在雨幕中向前走著,期待著她所說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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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平靜地過著,岑鉞帶著古綾和徐博士去了國外住了幾年,他完成進修學業,徐博士也去專門的機構調養了身子。
這幾年徐博士在慢慢地老去了,比起以前無妻無子、孤高桀驁的生活,這樣有人陪伴有人照顧的日子,似乎也很不錯。
徐博士被古綾扶著爬上一個小山丘,迎麵而來的平坦景象讓人心情愉悅。徐博士看了眼古綾,笑眯眯的,他在古綾麵前從沒有一身傲氣,隻是一個疼愛孫女的傻老頭。
“綾綾,你都長這麼大啦。”
古綾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爺爺又在感慨了。她變戲法般,從身後的包包裡掏出一杯飲料:“爺爺,到喝果汁的時候啦,醫生說這裡麵糖量少,您喝正合適。”
徐博士開懷地笑出聲,接過果汁,眼神裡閃動著溫馨的愉悅。
他在古綾手上拍了拍,壓低著聲音,似乎說悄悄話一般:“綾綾,你是個好孩子。小鉞呢,雖然對彆人是個冷脾氣,但是,我看好了,他不會欺負你的。”
古綾懵懵懂懂,隻覺得徐博士話裡有話,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睜大眼睛,羞澀地看向徐博士。
爺爺已經知道啦……
其實從一開始岑鉞就沒想瞞著,把自己的資產都分給她之後,就想找徐博士攤牌,結果反倒是古綾不好意思,畢竟徐博士是她兩輩子唯一親近過的長輩,她真不知道要怎麼跟徐博士說這個事。
古綾又是個心上不放事的性子,有的事要是不提根本不會記起,於是這麼一拖,就拖到現在,沒想到,徐博士已經看出了他們之間的“貓膩”。
古綾擰著手:“爺爺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的。”
徐博士笑著移開目光,綾綾的性格他知道,但估計另有人是等不及了,否則也不會在綾綾想瞞著的時候,在他麵前那麼明顯地表現,讓他想不猜到都難。
既然爺爺都已經知道了,古綾倒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同時又充滿了乾勁。
家長同意的下一步,就應該是正式求婚了吧?在古綾的概念裡,當初告白是她主動的,那麼求婚也應該由她主動,暗暗就把這件事情記在了心上。
不過她還是欠缺一些經驗,所以在這個方麵需要一點指導。
剛好最近岑鉞收拾完了國外的事情,回國之後,古綾就馬不停蹄地去了他們城市裡的一個大公園。
這兒每逢周六日都會辦相親角,來的人大多都是替孩子婚事著急的大爺大媽,他們每天潛心研究結婚事宜,對這些應該是最有講究的了,古綾打算跟他們取取經。
她長得好看,又麵相嫩,旁人看到她都是一陣驚豔,根本沒想到她也是奔著準備婚事來的。
古綾準備了一個小本,一支筆,一個馬紮,十分不見外地見人就湊上去,眼兒彎彎的,笑得可親人了。
“阿姨,下午好,午飯吃了嗎?”
手裡拿著征婚牌子的那阿姨見到湊近來的古綾,可稀罕了,疼愛得尾音一顫一顫的:“哎喲,小姑娘,我吃了,你從哪兒來?”
古綾甜甜道:“阿姨,我想請問您是給女兒還是兒子征婚啊?”
“女兒呀!我福薄,就一個女兒。”
“寶貝獨生女才好呢,我家也就我一個女孩兒。”古綾笑眯眯地,“阿姨,您覺得,您理想中的男孩兒給您女兒求婚,得有哪些條件呢?”
來這相親角的,雖然都是為婚事著急,但之所以著急,也是因為心裡有要求有標準,才會怕找不到合適的。
果然,古綾剛一問要求,剛才還說自己福薄的阿姨,神情嚴肅了些,說道:“那當然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的,一定要品行端正,家庭條件呢也要匹配得上,至於求婚儀式嘛,最好是有”
阿姨陸陸續續說了很多,古綾趕緊一條條記下來。
他們家除了徐爺爺也沒有彆的大人,徐爺爺又是偏幫她的,彆說教她怎麼辦儀式了,估計都不興讓她去求這個婚。
她必須自己去征求征求彆的長輩的意見,給岑鉞充足的儀式感,不能讓他吃虧。
古綾又去問了好幾個人,獲得了大量的知識儲備,同時也收獲了一群叔叔阿姨的疼愛。
他們看她這認真勁兒,總算是相信她真是在考慮結婚的事了,不由得八卦:“是誰要跟你求婚呀?要不你直接把小夥子牽過來,咱們給你掌掌眼?”
這麼說的人裡,除了純好奇的,不乏是有私心的,就是給自家兒子找對象的,看到古綾這麼討人喜歡,雖然覺得自家兒子可能配不上,但多少還是會動了心思,想要拐回家做自己的兒媳婦。
古綾搖搖頭,有點害羞又自豪地說:“是我要給他求婚!”
“哎呦!”好幾個叔叔被酸得說不出話了,直道對方有福氣。
正聊著,古綾發現一個花廊底下,有一個女人背對著所有人坐著,獨自在那個角落,好像一直沒什麼動靜,也沒見跟誰說過話。
古綾想過去,剛往那邊走,就被攔住了。
“哎,彆湊近,那人挺怪。”
古綾迷茫了一會兒,就在七嘴八舌的介紹中明白了為什麼他們說那個女人“怪”。
四十多歲,還沒有結婚,這就算了,據說從來還沒有過男朋友,所以就被當成了一個怪人。
所有人都遠著她,沒人想跟她沾上邊,這年頭大家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忌諱,仿佛生怕跟對方挨到一起,會影響自己家的姻緣。
古綾看了那個女人的背影一會兒,還是走了過去。
“您好。”
那個女人手裡拿著一枝花,正看著遠處出神,看到古綾坐到她麵前,也隻是淡淡打了個招呼:“你也好。”
古綾指了指周圍:“您跟他們不同。您是替自己征婚?”
女人點點頭。同時也有了點防備心,看著古綾問:“你呢?來找我做什麼。”
古綾聳聳肩膀,可愛地笑了笑:“天氣很好,隨便聊聊。對了,您最喜歡哪個季節,冬天?還是秋天?”
對於陌生人這樣無厘頭的聊天方式,女人很顯然並不買賬,搖搖頭說:“你不該來這裡。這是麻煩人才會來的地方,到處都是麻煩。我是最大的那個麻煩。”
古綾皺了皺鼻子:“我為什麼不該來?我當然也是心裡有煩惱,才會來。”
“你?”女人疑惑地看向她,“你還這麼年輕。”
古綾咧開嘴,笑得露出小白牙:“您看不起年輕人。”
女人終於被她逗得有點想笑,扶了扶額頭:“不,我隻是怕被你們看笑話。他們閒言碎語的,我不在乎,我隻怕路過的年輕人,看到我的慘樣,會偷偷地說,‘哎,我可不要變成那樣’。二十年前,我曾經這樣笑話過彆人,那時我沒有預料到自己如今的模樣。”
古綾低頭看了看她身旁擺著的一些牌子,上麵寫著一些簡短的介紹:42歲,本地人,未有過婚史,未有過戀愛經曆,尋求初戀對象。
古綾看著那些介紹,說:“其實我是想問一問這些,但您或許不願意告訴我。”
女人想了想,卻並沒有拒絕。
陽光和煦,清風渺渺,或許是枯坐一上午讓女人有了談性,索性隔著一張石桌,跟古綾聊起天來。
“二十多年前,我才十多歲,家裡條件好,送我出國留學。
“異國他鄉的,我那時候隻顧著害怕,世界封閉得很,每天想家,想得不得了。
“彆的同學都要麼發展學業,要麼有了自己的社交,我卻好像總長不大,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心智似乎就停留在十九歲,不敢前進,也後退不了。
“等好不容易成熟了,敢於自己去探索外麵的世界,剛覺出一些趣味,可又要畢業了,匆匆忙忙地回家來。
“我在國外,學的是英美文學,彆人呼朋喚友去玩的時候,我就隻能一個人躲在宿舍裡看這些書。書裡麵有很多浪漫的故事,你知道嗎,我甚至總結了一下,十個故事裡相愛的人,有九對是偶然的邂逅,剩下的一對呀,是吸血鬼和人。”
說到這裡,女人咯咯地笑起來,仿佛在分享自己發現的一個了不起的秘密,眼裡閃動著天真的狡黠。
“所以我呀,我就一直在等那個浪漫的邂逅。
“我家裡人很開明,從來不催我。二十歲的時候,我年輕漂亮,又剛喜歡上國外的繁華,回到這個不發達的小城後,誰也瞧不上。三十歲的時候,我看淡了錢財地位,也不求相伴一生的人有多麼博大的學識,隻希望他能有一雙那些詩裡形容的、溫柔澄澈的眼睛,可是,我也沒有等到。
“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等到那個人,甚至開始懷疑,這世界上到底會不會有那樣單純美好的人?看彆人戀愛,結婚,過得幸福,我當然也羨慕,但是那些詩的浪漫在我心裡成了執念。
“其實我早已明白,像我這樣的,還有什麼幸福可言。我來這個相親角,當然也不是故意要來受人白眼,也不覺得我真的能在這裡找到我要找的人。支使我放下生活,來到這裡,一天天地枯坐,一天天地等的,是我的焦慮感。
“二十歲的時候我不怕老,三十歲的時候我沒想過老,現在四十歲了,我的高中同學,甚至開始為兒子女兒張羅婚事,隻有我我覺得世界好匆忙,我早就已經掉隊啦,現在,根本追不上。”
女人說完,苦笑著把手裡的那枝花一瓣一瓣地扯下,飄零了一地。
她明明沒有說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語氣也隻是回憶過往的稀鬆平常,卻讓古綾察覺到一種巨大的悲傷和遺憾。
古綾有些怔忪。
她呆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握住女人的手。
女人在石凳上坐了很久,雙手早已冰涼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