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聽說讓她跟哥哥一起上學, 當下滿口答應。倒不是她多喜歡上學, 學堂她是早就上夠了的, 隻要能擺脫現在整日裡無所事事的憊懶,讓她乾什麼都行, 這上學堂正好解救了她。
其實薛父心中自有思量, 自己在兒子身上看不到一點兒長才長進,但是女兒卻完全相反,他的目光不像薛母內宅婦人那樣短淺, 想到日後說不定這薛家要靠女兒支撐幫襯。反正都是自己兒女, 哪個成才了都讓人歡喜。
薛讓是寶釵父親薛謙的親弟弟, 兩家雖然分了家各過各的,但是並不是因為感情不和, 而是他們兄弟兩個分彆是在戶部襲了皇商的職,在薛家八房裡頭, 除了他們一家之外,彆人家都與薛父不是親兄弟而是堂兄弟了。
提到伴讀,薛父就想到薛蝌, 也是因為那孩子雖然還小,但是最與他父親相仿, 最是忠厚仁義,若是換了薛家彆的子侄到不了三天,說不定就得與薛蟠動手打起來。薛蟠雖然對這唯一的妹妹寶釵極為和氣, 萬事好商量, 但與彆人相處卻不負他呆霸王的惡名!
薛讓聽到兄長想接兒子薛蝌過府與府裡的兩個哥兒姐兒一起進學, 哪有不允的,當下讓他母親收拾了東西,就把孩子也給送進胡先生的學堂了。
薛蟠一見除了自己之外,又多了弟弟妹妹陪自己坐這日日都要來的監牢,很是撒歡了一陣兒,激動過後就發現開心不起來了!因為寶釵和薛蝌雖然是後來的,但是他們的進度,竟然也很快要趕上他了,這讓自尊心都強的小孩子情何以堪!如此縱使不願,他也開始認真讀書起來,功課總算是像點樣子了。看著坐成一排的三個小娃娃,胡先生摸著胡子點頭微笑,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秋天開始,薛父的身體又有些不大好,時不時的咳嗽,金陵城的名醫看過之後,也沒說出是什麼以病,隻讓好好養著。寶釵給他看了看,發現他並沒有什麼病症,隻是免疫力弱,才會時時生病,而他的身體素質確實不太好,就算是儘心調養,也不是長命之相。
薛父自己知道自己,他們薛家的男人幾代都是壽命不長,都在青壯年去世。但是若是他這時候直接撒手走了,留下這娘幾個,靠著薛蟠的話,還看不出來他能不能堪當撐起家業的大任。
薛父於是常常長籲短歎,胡先生何嘗不是如此,他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對薛父說:“你這一雙兒女,我看是生錯了性彆,寶釵若是個男孩兒,未來薛家的家業,還有什麼好愁的?就算是科舉高中,飛黃騰達,也不是難事啊!”
薛父平日就素知寶釵的不同,聽到胡先生如此稱讚她,更覺得薛家難得出這麼個鐘靈毓秀的人物,薛家的造化說不定要應在她身上。
為了能在有生之年對他們多關照關照,薛父命自己手下在金陵城中經驗老道的管事掌櫃們,每日下午來家中給薛蟠和寶釵講解生意上的門道兒。每每遇到困惑之處,自己也是詳加指點。
由此他也發現了,胡先生說的那個問題很突出。若隻是薛蟠一個也就罷了,可是兩相對比之下,寶釵的腦子要比薛蟠那木頭似的腦子靈光的多了,往往是舉一反三,甚至有的時候,她提出的問題,還會駁得那些老管事啞口無言。而薛蟠在妹妹的光芒之下,說他是根朽木吧,好像這個當爹的太刻薄,可是實際上也就是那個樣子。
私下裡,那些老夥計們有的跟薛父說道:“咱們家大小姐天生是做生意的材料。為了給他們上課舉的事例裡麵的暗樁咱們一概不提,但是卻都瞞不過她的慧眼。”
寶釵卻不知道多年養成的警醒習慣,會讓那些老管家在薛父麵前給她這麼一個評語。
薛父於是在出門清查賬務的時候,就愛把寶釵也帶在身邊,常會問她的意見,看看她實際操作起來到底如何。
寶釵覺得,薛父現在身體虛弱,不宜操勞,所以,她能幫著料理的就不客氣的代勞了。
薛父見她也不藏拙,處事如此爽利,對常人學個幾年十幾年都不一定開竅的東西,這麼容易就處理得當,哪有不高興的,不過薛父欣慰的同時,又覺得如果他死後把重任壓給寶釵,薛家是一時散不了,不過就很對不起寶釵了。
因為,薛家雖是漢人,也是旗人,祖上在滿人還沒入關時,就被俘虜了去,被皇上直接收入統轄的正白旗的上三旗人家,若是沒有那個底子,也不會得到聖上重用,點為皇商。薛家是旗人中的漢人,寶釵是有機會被遴選入宮做女官的,可若是她從商之後,必然會拋頭露麵,或者外間必然有關於她的傳言,若是不需入宮,平平常常嫁一個人也就罷了,那家人也說不出什麼來。
但是若入宮,這些會對她入宮有很大的不利影響,或者後續時給她造成些隱患,畢竟現在許多公候大家的小姐是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若是薛蟠是個省心能辦事兒的,何必要妹妹犧牲至此,她隻要在家裡養尊處優,等到了年齡,再走一走上麵的門路,等著選侍就完了。
明知道對不起女兒,他又不能不為整個薛家籌劃。薛父的病又不是突然暴斃,而是一點一點的身體不好,所以憂愁思慮更甚,這些話,有一日忍不住和薛母王氏說了,“我要是一下就死了,這些身後事也不用管,隻不過,不知道到時候靠著蟠兒你們會把日子過成什麼樣。”
薛母聽他說了這許多,早就垂淚道:“原指望我的寶釵過了小選,在宮中熬幾年,能得一個如意的好親事,這一生就不用愁了,誰承想有個不爭氣的兄弟,偌大的家業,竟然讓她一個女孩來抗嗎,就是被外人議論起來也不像樣。”
薛父說道:“也不是進了宮就能飛上枝頭了,每年進宮的女孩那樣多,你看飛上枝頭的能有幾個,若是一直也沒得到上麵的青眼指婚,就是把好年華耽擱了。”
他還沒說在宮中每年都有不明不白消失的人,是死是活家人連個消息都不知道。這些就沒必要跟王氏講了,她一向單純的以為,女兒如果能選入宮就光宗耀祖,萬事大吉。
靈丹妙藥治得了病卻治不了命,薛父還是一天天的虛弱下去。病榻之前,將一雙兒女叫過來,此時薛讓也在。
薛父是很知道人性的,知道他若撒手西去,什麼忠仆都不一定靠得住了。唯有骨肉至親,最後還能相互幫襯,所以叫來薛讓,讓他要多幫著寶釵薛蟠,料理家事和生意上的事。
少年薛蟠已經長得很高了,薛父看著他歎息一聲,不過他隻長個子長腦子不長,整日隻知道胡吃海玩兒的,父親重病也不見有半點憂愁,隻以為他過兩日就能好了,照樣給他頭頂撐起一片天。
薛寶釵卻是深知道薛父的身體狀況的,不由得麵有憂色。薛父對兄妹二人說道:“為父隻得你們兩個兒女,對你們的心都是一樣的,但是有些話還是說清楚定下來的好。”
於是細細地將所有他們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到時候寶釵出閣時,家產就一人一半。”他看著薛蟠道:“以後,萬事多聽你妹妹的,你處理不了的事情哪件不得仰仗她幫襯,所以你也彆覺得父親偏心,竟然給女兒這麼多家資。”
薛蟠朗聲說道:“我怎麼會怪爹偏心!我的妹妹我一樣疼,有我薛蟠的自然就有妹妹的,爹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委屈了她!”
薛父點點頭,尚算欣慰,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就算是彆的不行,但是也從來都不會口不對心地說謊騙人,難得的是個誠實人。
寶釵卻有不好的預感,說道:“父親無緣無故的說這些做什麼,父親和哥哥待我自然都是極好的,有我在一日,自然就會幫輔哥哥好好經營薛家,必不給祖宗丟臉。”
交待了這些,已經去了他最後的心事,過沒多久,就咽氣兒了。
薛讓也看出大哥的油儘燈枯之態,隻在薛府裡守著不敢走,果然過不了多久,裡麵的丫頭們驚慌的傳出老爺已經逝世的消息,薛讓也不由得狠狠哭了一回。
料理薛父的喪事期間,又有族中各房的老人來商議族長的位置要落在誰身上。這種會議,女孩兒本來不應該參加,但是他們既然是來薛府為薛父奔喪,寶釵怕薛蟠吃虧,又有薛父的囑托,她自然須得列席了!
薛蟠年紀太小,族長重任自然不能落在他身上,況且看起來他也不像是個能成大器的。最後族長的位置由另一房的長男襲了,也是寶釵薛蟠的叔叔輩兒。
討論到薛父這一支皇商的職位給誰時,一聲不吭的寶釵說話了:“我們家皇商的職位是皇恩浩蕩給的恩典,向來是由父傳子,我哥哥的名字生下來就報到戶部的,就算他再不成器,就算我們這一支沒了男丁,這也不是像族長的位子一樣,大家商議著就辦了,是你們想讓給誰就給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