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說道:“這個雲老爺不知道怎麼想的, 叛了財主與守備家退親,本來男婚女嫁也不是勉強的事, 這件事可以就這麼過去了。誰知道, 那財主家的小姐是個烈性的, 便一頭撞死了,守備家的公子念其情深, 也殉情而死!本來好好的, 可以辦喜事的兩家人, 分彆辦起了喪事, 這件事雖然再沒有後續,那位雲老爺也不會因此耽誤什麼仕途,可是長安縣內卻是傳的沸沸揚揚,我們家有個去那兒采辦的管事, 在那呆了一個月,滿耳朵聽的都是這件事, 便回來講給我聽。”
薛寶釵見王熙鳳有些怔怔的,便說道:“說了這麼一會兒的話, 你也累了, 我不打擾你, 還是先回去了。”
王熙鳳讓平兒送走了寶釵之後,連忙問她:“寶姑娘知不知道這是我攬得官司?”
平兒說道:“看起來不像知道的樣子, 要不然他也不會在奶奶這個時候巴巴的到您床前說這些了。再說, 當時隻有咱們幾個知道, 他們平日裡和玉寶姑娘話都說不上, 哪裡會去傳這個信,所以我猜,她是不知道。”
王熙鳳忖度道:“我看也是,寶丫頭是無意中知道說給我聽的,平兒,你快讓人向從長安府回來的人去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真傳的沸沸揚揚了!”
平兒出去了一趟回來,一臉憂色的回來,向王熙鳳微微點了點頭。有些犯怵道:“奶奶,咱們可得警醒些,奶奶身體不適,可彆是因為小鬼作祟。”她說的是那對兒死去男女的鬼魂,“怎麼那麼巧,那邊剛死了人,奶奶就差點小產,一向健康的身體又倒了下去。”
王熙鳳一直很享受那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倚仗權勢能做彆人不能做之事的那種滿足感,
她濫用權勢,行賄受賄,拆人婚姻,導致一對青年男女的自儘,腰包裡硬硬地落下了三千兩白銀,她從來不信什麼是陰司地獄報應的,但是這次,她就算是仍然不信死了的人能過來害她,也被萍兒說得毛骨悚然。
王夫人果然在管了幾天家之後,就覺得事情太多,精神不濟,她過來看了看王熙鳳,看她依然是一副起不來床的樣子,也沒法說這個時候讓她兼管,於是就找到自己的大兒媳李紈,她知道李紈素日裡太過好性兒,怕彈壓不住那幫老油條般的管事人,於是便讓她裁決不了,有些猶豫的依然拿回自己這裡。李紈針織女工相夫教子這些還可以,在是非對錯上也能明辨,隻性格太過死板,性子又真是太軟,所以仍然有好些事要煩勞王夫人,導致王夫人一日都不得閒。
平兒將一包銀子取回來給王熙鳳說道:“奶奶,這是上個月的利錢銀子,現在我們不管家裡事,手裡也摸不到本錢銀子了,旺兒家的問,下個月還照樣發不發?”
王熙鳳帶著雲錦鑲著綠鬆石的手抹額,這幾日閒下來,臉頰上反倒長了些肉,說道:“不發了,既然大家每月的開銷到不了我手,難道要我拿自己手中的錢出去放貸不成!告訴旺兒家的把之前的都往回收一收,把之前欠我的利錢本錢都收回來,我暫時要收手不乾了。”
平兒說道:“也好,你正應該安心養胎,旁的事兒,都放在一邊。”
原來王熙鳳行管家大全時,將每月從官中支領下來的用度以及所有下人的月錢銀子,少說也要一千多兩。每次她先按下不發,而是拿出去放高利貸,等收回了本錢,在給下人們發工錢,她從中能大撈一筆。她與賈璉的開銷很大,用得到錢的地方多著呢,又沒有其他的收入,隻憑每月那月例的一二十兩,都不夠請客吃一頓酒的,所以她自然想著法兒的賺錢來補家用上的虧空,不然這個時候她就得該去當嫁妝了。
這是正值正月,學房中放年假,閨閣中忌針線,都是閒暇的時節,賈家的族學自然也不開放,因寶釵對賈環素日裡與對寶玉無異,他在家中姐妹中不怎麼受人待見,都不願意和他玩兒,便跑到薛姨媽這邊湊趣。
寶釵手中執著一部閒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時不時的再看一眼一旁的幾個丫鬟的遊戲,翡翠,琥珀,蜜蠟,碧璽正在倆倆的下著圍棋。賈環過來看了,不由得嘖舌道:“還是寶姐姐這裡夠斯文。”
賈環還不到十歲,寶釵見到是他小臉蛋兒被外麵的風吹得通紅,說道:“你就這麼光腦袋跑過來了?跟著你的人呢,數九寒天也沒人讓你戴個帽子!”說完,讓他靠近炭盆的位置烤烤火,又命人去上薑糖茶。
賈環說道:“我又不是誰的心肝寶貝兒,吹一兩下風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寶姐姐不知道,我皮實著呢。”不過還是依言走到碳盆邊兒,烤一烤凍得僵硬的手,又喝了一碗暖暖的薑糖茶,覺得驅走了在外麵沾染的所有寒氣。
賈環說道:“大正月裡,彆處都是擲色子賭錢玩兒的,隻有你們這裡,竟然是在看書下棋。”
翡翠一聽賈環這話,說到大家都在玩贏錢的,很是羨慕,便說道:“三爺說是怎麼玩兒的,我們幾個陪你玩就是了。”寶釵這裡來了客人,她們這些做丫鬟的本來也不可能繼續旁若無人的玩兒下棋了。
賈環一聽這話,十分高興,看了看寶釵,隻見寶釵點點頭道:“你說規則吧,我這幾個丫鬟聰明著呢,小心他們把你兜裡的錢都贏去。”
賈環一聽,有些猶豫。寶釵又笑著說道:“我們家出好幾個人,不能讓她們合夥欺負了你去,琥珀去拿兩吊錢來給三爺,你們自己每人拿一吊,今天輸了都算我的,贏了自己放進腰包,這樣就沒有後顧之憂吧!”
這話一出,賈環並幾個丫鬟歡聲雷動,便開始大膽的放心玩兒起來。
一開始,寶釵的丫鬟們不懂玩法,輸給了賈環幾次,後來越玩越順手,特彆是琥珀與蜜蠟兩個人,簡直要大殺四方,賈環麵前的兩吊錢都輸了整整一吊了,他一看彆人麵前的,最少的那個碧璽也是一點兒本錢沒輸的,竟然是都有一吊零一二百錢呢,不由得有些著急,就開始耍賴起來,翡翠,琥珀他們本來也沒打算跟這小爺多認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了,反正也隻是打發時間的玩意兒,他到她們家裡來自然是陪他玩到高興呢。
寶玉和探春這時正到了,探春向來是心氣兒高的,極為自尊自愛,甚至是因有個姨娘出身的親娘,更是時時小心,處處在意,一見到賈環這個猴樣便氣不打一處來,喝道:“寶姐姐好心讓你在這玩,好你個當爺們兒的,和丫環賭錢都要耍賴,你還要臉不要!”
賈環本來就急的快哭了,被探春這樣一罵,更是直接哭了出來,賈寶玉看到他這個樣子,心裡煩的很,也跟著教訓了幾句。
寶釵說道:“這是怎麼說的,環兒本來在這玩的好好的,你們兩個一來就把人罵哭了!這就是你們當哥哥姐姐的威風所在?”
翡翠也連忙起身賠不是說道:“是我們幾個哄著三爺在玩兒的,原不怪他要著急,探春姑娘,寶二爺彆責怪三爺,他還這麼小,能做到這樣已經不錯了。”說著將他那一吊以外的散碎銅錢都歸到賈環那一邊去,剩下的碧璽,琥珀幾個也是如此,說道:“三爺,快彆哭了,將銅錢都收著,我們姐妹幾個本來就默契,原是不應這樣同你玩兒的,換了是誰,就是寶二爺來了也要吃大虧。”
寶玉一聽,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盯著賈環的不是,說道:“什麼,你們幾個就算再默契,還能心意相通不成,隻要彆比劃,彆出聲,我就不信像他輸得這麼慘!要不我們就來試試!”
寶釵對探春說道:“探丫頭來的正好,快彆盯著你環兄弟的那點子毛病了,正好有個花樣,我想讓你幫我掌掌眼呢。”說著向賈環一使眼色,直接拉了探春就走。
賈環會意之下,收攏了寶釵給的自己的本錢,一溜煙兒的走了,寶玉想起來再想說他,已經跑出院回府裡跟彆人玩去了。
探春嘴上不說,心下默默感激寶釵替賈環周全,其實這也就是在替她周全,否則,不說賈環,自己麵上過不去,說他說得狠了,趙姨娘那邊不知道又要找自己鬨成什麼樣!那對兒母子是臉皮厚又不曉事兒的,最後隻會落得探春裡外不是人!
探春隻覺得這個沒大兩歲的寶姐姐與彆人待她更加不同,就連她那從小一起長大的二姐迎春相比之下也要遜色不少。小妹惜春年紀還小,除了自私之外更看不出彆的。外來的林姐姐又向來小性兒,嘴上刻薄,專會挑彆人的錯處說。
這麼一想,家裡姐妹簡直沒有一個如意能說話的,一起作伴打發時間也還罷了,若是有什麼正經事兒煩心的事兒,哪敢說與她們知道!如此,她待寶釵更加不同。
寶玉那邊兒玩兒了一會兒,想起來問道:“大哥哥不在家嗎?大正月的,他們也放假吧?”
寶釵說道:“放假是放假,他嫌家裡冷清也沒什麼好玩的,他去西寧候府上了,聽說那邊請了一出好戲,候府的長孫是他同僚,一大早請走了去看呢。”
探春真心的說道,“薛大哥哥越來越出色了,與同僚關係又融洽,仕途上越走越順,便是薛姨媽和寶姐姐的福氣了。”
寶玉心中有些不自在,他向來最不喜人說什麼仕途經濟的,覺得那樣一心鑽營的人,或是不停勸人去經營仕途經濟的,都是落了俗套,便不再答話。
探春心中不無感慨,彆看薛家隻這麼三個人,卻透著欣欣向榮,積極向上的景象。賈府雖然看起來威威赫赫的一大家子人,但是兒孫之中,卻沒有一個能成器的,她是賈府的小姐,就算是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己家裡族人的一些情況,她也都知道一些,全都是些不爭氣的紈絝貴族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