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無論他怎樣說,周培公仍然是不走,堅持要借水洗把臉:“這人出門哪有不洗臉的!”
小和尚怎麼也不肯讓他多逗留,兩人正在為此扯皮。
這是一個恬淡又平靜的女聲響起來:“你讓他洗,這桶水就當我跟你買的。”
小和尚和周培公同時看向說話的人,來人是一個端莊的的少女,隻看衣服的布料,就知道出身不凡。
她身後的侍女在她話音一落下,便走上前來,拿出一定銀子給那小和尚。
小和尚見了這麼一大錠銀子,有些燙手,連忙道:“女師主,隻不過是一桶水,哪值這麼多銀子,您這也太多了,我不敢收。”
那少女沒有說話,給他銀子的侍女說道:“收著,就當是我家主子多捐了點香油錢。”這一定銀子買一桶水確實是虧大了,不過既然進了廟中,往回找銀子也不吉利,而他們也沒帶更小的,隻能這麼招了。
小和尚這才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把銀子收了起來。
周培公隻覺得眼前的少女雖然尚且年幼但是氣度恬淡雍容,而且出手這麼闊綽,不是尋常人家養的出來的,“多謝小姐,敢問小姐芳名,日後我若是有能力再好生報答你。”
這時滿人入關已經二十多年,而滿族對女子的束縛不多,大街上隨處可見滿人女子,導致民風開放。所以男女大防的風氣並沒有那麼重,不至於連一個名字都不能問。
建寧似笑非笑道:“你為什麼報答我?隻不過是讓你洗了一個臉,這點小事,恐怕就算是想要報答,也是師出無名,不要放在心上。”
說著她徑直路過他走了進去,她身後的另一名侍女對小和尚說道:“我們主子是來上香的,聽說護國寺的菩薩十分靈驗,特彆是頭一炷香,在我們之前可有人來?”
小和尚和顏悅色的說道:“施主今天趕上的正是頭一炷香。”說著就引她們向裡麵走。
周培公目送他們進去之後,先是喝了兩口桶裡的清水,接著用剩下的水好好洗了洗臉,雖然他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但是也不能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
這時,隻見剛剛走進去的一個侍女又出來了,手裡拎著一個大籃子。對著周培公說:“還好這位官人你沒走。”
周培公詫異道:“姑娘是找我?”
墨香走到他跟前,掀開簾子,裡麵竟然是滿滿當當的白麵饅頭。
周培公空空如也的肚子是控製不住的,立刻咽了咽口水。
她說道:“這是我們特地從家中帶出來,準備放在寺門口接濟貧苦人,我們主子說,看官人你的樣子不像是吃過早飯了,讓我送出來給你吃。”
周培公客氣道:“無端受人恩惠,這多不好意思。”眼睛又有些實在離不開那又香又白的饅頭。
墨香說道:“這本來就是分給有需要的人的,人人可以拿,官人若有需要自然可以拿。”
周培公早就餓的胃痙攣,看到這白花花的饅頭嘴裡早就分泌唾液了,“既然如此,那真是太謝謝了,謝謝小姐,也謝謝你!”
他拿起兩個饅頭走到一邊大嚼起來,發現裡麵竟然還有驚喜,原來把饅頭一咬開,裡麵並不是實心兒的麵,而是還包著軟糯香甜的紅豆沙,對近一段時間以來都缺衣少食的周培公來講,滋味彆提多美了。
他幾口就吞下一個,雖然有些噎得慌卻無比的飽足,剩下的一個卻留著慢慢吃。
這時間還早,現在就起來做工的都是窮苦百姓,有的根本沒吃飯,看到寺門口有大饅頭,就知道是有善人施舍,紛紛過來取用。周培公見很多人像自己一樣,就沒有那麼尷尬了。
太皇太後是信佛的,這些天裡宮裡多災多難,總覺得有些不太平,於是就派了建寧來護國寺上柱香。建寧接了太皇太後的這個差事,自然不能怠慢,就早早的起來,趕上頭一炷。誠心祈禱太皇太後身體健康,宮裡平平安安。又捐了香油錢才作罷。
建寧出來之後,周培公迎了上來,跟著她走了幾步說:“大小姐,我借您的光用了洗臉水,又吃了饅頭,不能白受了你的恩惠,周培公給你解個字。”
建寧本來並不在意,繼續向前走,這時看了看他:“你叫周培公?”
他說道:“是呀,小生略通一二,請小姐讓我略儘所能,為你解一個字。”
周培公不願意受人恩惠,要不然也不會淪落到這種下場。他以為來上香拜佛的,必定是有什麼心事,自己對易經八卦也略有所通,若是給這位小姐解個字,也算是把這一飯之恩抵消一些。
墨香有些不服氣道:“你這人可真有意思,我說你吃完了怎麼不走呢?原來還惦記我家主子呢!”
建寧說道:“墨香彆無理。”她對周培公說:“解字就不用了,不過既然你叫周培公,日後說不定還有相見之日。”
周培公有些奇怪,“難道小姐認識我?您是從哪裡聽到我的名字?”周培公卻不記得見過她,這種品貌應該是見過就不會忘的呀。
建寧不答反問道:“周先生應該才學不弱,不然不會連我都有所耳聞,怎麼卻落了榜了?”
周培公歎道:“唉,怪隻怪我自己時運不濟,在考場上的時候,忘了忌諱當今皇上的名諱,沒有在玄字上缺那麼一點,所以就被考官逐出了貢院。”
建寧點點頭:“原來如此,不過這也不算是不可掩蓋的錯誤,據我所知,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像這種無心之失,一般情況下考官都會幫忙遮掩過去。”
周培公沒想到她連這種舉子考場上的小事也會知道其中的關節,壓下心中的詫異,拱手道:“我就是這種耿直的性子,不願向權貴低頭,更何況,我一個窮書生,也沒有多餘的銀子去打點考官,所以隻能名落孫山。”他不無低落的說:“下次再考,隻能等三年之後,那時候,還不知道我變成什麼樣了呢。”
建寧說道:“那也未必,隻要你有真才實學,也許不用等那麼久。”
周培公露出驚訝的神色,“小姐,何出此言?”
建寧說道:“周先生的名字不隻是我聽過,家兄對你的才乾也十分欣賞,不知道你可否有時間見一見家兄?”
周培公正色道:“竟有這種事,周某願意赴會。”他為哂道:“我現在最多的就是大把大把的時間了。”
建寧說道:“好,請周先生先和我的侍女回去見我兄長,今日我還有事不便陪同,還請你見諒。”
周培公說道:“小姐請便。”
建寧叫過墨菊吩咐一番,讓他先帶周培公去魏東亭府上,在等著皇上何時有空,看看是否召見。
之前從雲南回來的朱國治被赦免之後向康熙舉薦周培公這個人,康熙求賢若渴,派了明珠去尋找此人。
可是現在已經過去月餘,仍然沒有找到,也許明珠覺得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並沒有儘心儘力,也許是周培公落魄至此,讓人很難找到。既然建寧遇見了,沒理由不把他帶回去。
魏東亭現在已經不做禦前侍衛了,而是加封為正二品浙江巡撫,過幾日就要走馬上任,聽說是三格格讓人把人帶過來的,等待皇上召見,魏東亭不敢怠慢親自相迎。
莫菊介紹道:“這位是浙江巡撫魏東亭魏大人,這位是周培公周先生。我家主子的意思是請周先生暫時安心在魏府上等候消息,我家主子的兄長若有時間再宣見周先生。”
周培公一介草民之前見到的最大的官兒,就是在貢院的監考了,這時才發現,他好像遇到了不得的人。
墨菊將魏東亭叫到一邊,悄聲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魏東亭氣道:“皇上下旨要找的人怎麼會找不到,恐怕又是明珠耍的詭計。人交給我,墨菊姑娘回去請三格格放心,上任之前,我必定把他送去見皇上。”
明珠為了獨得聖心,排除異己,可以說是手段儘出,彆人不知道,魏東亭作為他的表兄不會不知道。也因此兩人雖有親戚關係,又同朝為官,處事方式不同,走的也並不近。
與墨菊周培公分路之後,建寧來到了宣武門的大教堂,這裡曾經是由傳教士利瑪竇所建,後來又經過湯若望的擴建,規模已經很是宏大,這是北京城內的第一座大教堂,也是湯若望的起居地。
湯若望行禮道:“公主殿下,有失遠迎,敬請恕罪。”
建寧說道:“湯神父不必多禮,我這次來就是特地來看望你的,聽說你病情反複,現在好些了嗎?”
湯若望是德國人,他是神聖羅馬帝國的耶穌會傳教士,天主教耶穌會修士、是神父、又是學者。他在中國生活四十年了,曆經了明、清兩個朝代。
他繼承了利瑪竇通過科學傳教的策略,在明清朝廷曆法修訂以及火炮製造等方麵多有貢獻。大清國人現在所用的曆法,以及後市仍在沿用的農曆,就是由湯若望在中國明朝曆法之上測算改編的。現在正在擔任欽天監監正一職。
“多謝公主殿下關心,我已經好多了,隻不過偶爾感冒,並無大礙,對了,我正好有好東西要給公主殿下看看,你跟我來。”
建寧能與湯若望結緣,還要感謝清朝皇子皇女的學習製度,湯若望是她西方科學的老師,雖然隻是相處幾年的時間,湯若望就被鼇拜以可能是外國奸細的名義關了起來。
但是師生的情誼並沒有斷絕,建寧時常去牢中探望,而也正是因為有她的關係,即使在牢獄之中,那些獄卒們也不敢怠慢折磨湯若望。
等康熙親政之後,湯若望被釋放出來,但是到底身體大不如前,時常生病。於是建寧每每出宮,都會來探望於他。
湯若望從自己的房間中取出一個盒子,打開之後是兩隻並排躺著的火銃,這種火器宮裡也有,所以建寧早就見識過了,並不覺得有多意外。
建寧說道:“神父,要給我看的就是這個?”
湯若望說道:“公主殿下還沒看到它的威力,我們去演武場那邊試一試。”
建寧對火銃的使用並不陌生,她填製好□□之後,瞄準前方扣動板機,向遠處的靶子發出一槍,砰的一聲後就用她比常人強得多的目測能力看到了結果,建寧驚奇的轉過頭說道:“神父,若是我沒有看錯的話。這一把火銃射程竟然達到了百丈開外?”要知道,之前在宮裡見過的這種火器最遠隻能達到幾十丈。
湯若望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說道:“公主殿下,我對填充的□□做了改良,而且也改良了火銃的結構,所以它的射程變遠了。”
湯若望說道:“曾經我給你們上課時講過□□的原理,雖然學生們並不太想聽,其他公主格格都昏昏欲睡,隻有你最感興趣。□□的成分中,硝的功用是提供氧氣,木炭能提供燃燒的原料,硫磺的功用則在於降低燃點,又在燃燒時提高燃燒溫度。而□□爆炸時的物理及化學反應又十分複雜。”
建寧接口道:“是的,我還記得神父說過,由於在爆炸中隻有大約百分之四十幾的成分變成了氣體,其餘的都還是保持固體狀態的殘渣,因此□□的能量轉換效率其實相當低,一般使用□□的槍炮的出口初速都不會超過每秒六百公尺。”
湯若望十分欣慰,“沒想到幾年過去公主還記得。□□被普遍用來當作槍炮的推進劑,所以它的威力直接關係到這支手槍的威力。我的改良方向正是改變□□中硝的比例,使燃燒後的固體減少,便能減少對槍膛的堵塞。”
建寧又上了幾趟子彈,發現這火銃的射程真的比之前要提高了不少,第一發並不是例外。建寧說道:“神父,既然火銃可以改良,那大炮是不是也可以?”
如果軍隊中能配置上功能強大的大炮,戰鬥力也會被提升很多。
湯若望說道:“我也正有此意,之後打算多做些實驗,不過你知道我現在在欽天監工作,火銃還可以找到,但是大炮是受到兵部管轄的,他們不會把東西給我研究。”
建寧說道:“我明白了,這件事情由我去辦,神父隻要專心做研究就好了。”
建寧又與他探討了一會兒行軍大炮改良的方向,就告辭了,臨走之時,湯若望將兩柄火銃就送給她,說:“請公主殿下留著打獵的時候用。”
吳三桂重傷回到雲南的消息雖然封鎖得嚴嚴實實,但是康熙已經知曉。既然吳三桂號稱是在雲南養病,沒有來京見聖駕,怎麼會在京城的途中遇刺呢,康熙自然裝作不知,一邊加緊了撤番應對的準備。
吳三桂一生錙銖必報,如今吃下了這麼大一個虧,如何能不報仇!他派出自己手下的高手,又讓將士帶兵一個一個剿滅雲貴境內的各江湖幫派,並且向周邊輻射,無論那些人有沒有參與那個所謂的殺龜大會以及對他的刺殺,他都寧可絕殺也不放過。
吳三桂如此作為,更是激起了江湖人士的激烈不滿與反抗,說起平西王吳三桂,江湖人都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吳三桂野心很大,但是奈何自知已經年老,他一心想在雲南裂土為王,將藩地傳及子孫。但是他又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存在已經嚴重威脅到了這個國家,在京城走的這一遭,他也真切的認識到,少年皇帝早晚要削藩!逃命途中受的那些傷,更是讓他意識到人生苦短,而且變幻莫測,說不定自己還能活多久。
於是吳三桂再也等不下去了,他的傷還沒完全養好,在沒有朝廷撤藩的壓力之下,竟然直接宣布起兵造反,誓師北上,平南王靖南王以及廣西紛紛響應。
一時間大清國的西南邊陲亂了起來,並且這種動亂向北擴散。
收到六百裡加急吳三桂起兵造反的消息,朝堂上下極為震動,有很多大臣甚至明明收到了消息仍然不敢置信。
康熙冷笑道:“看見了?我就說吳三桂狼子野心,早晚是個禍害,可是偏偏有人覺得他是個忠臣,覺得他是忠臣的人真瞎了眼,不然就是被他送給你們的金銀珠寶所蒙蔽!現在戰事已啟,朕也不會再去追究你們之前的錯誤立場問題。現在重要的是咱們君臣一心,來議一議如何平叛!”
“皇上聖明!”
皇上一開口說的很多大臣抬不起頭來,其中最為尷尬的就是新出爐沒多久的國丈爺索額圖,因為他之前是力保三藩的人,卻沒想到這麼快被打臉。
大臣們對於已經開始的戰爭,雖然都有些失魂落魄的,畢竟大清朝已經安穩了近三十年沒有這種全國性的戰爭,戰端忽起,任誰都會有些不安。不過他們畢竟是國之重臣,很快調整好心態,加入到討論中去,給出可行的意見。
而被魏東亭帶進宮的周培公可謂是恰逢其會,禦前奏對正趕上了吳三桂帶著三藩造反一事,周培公終於知道要見自己的是誰,震驚過後,馬上沉下心來,他所陳述的幾條建議有理有據,擲地有聲,此人當堂就被皇上留用,賜他為翰林苑編修在禦前行走。,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