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是梅翰林。”
“怎麼會想到定個讀書人家?”
薛直道:“寶琴自小就喜歡詩書,在作詩上尤其有靈氣。我就想著,給她找個誌同道合的,小夫妻兩個也有話說。”
薛端心裡其實是不大讚同和讀書人家結親的,因為讀書人大多清高,不管內裡如何,表麵上卻都是一副看不起銅臭的模樣,就好像他們平日裡都是餐風飲露,不必食人間煙火一般。
但兩人雖是親兄弟,到底已經各自成家了,他也不好多管弟弟的家事。而且,看薛直的神色,顯然是對這門親事十分滿意,他就更不好枉作小人了。
於是,他隻是提醒了一句:“讀書人家規矩多,你和弟妹還要多注意一些,彆讓寶琴受了委屈。”
薛直卻是滿臉的不以為意:“兄長多慮了。梅翰林與我乃是至交好友,他的為人我了解,不是那種迂腐書生。”
看他的樣子,顯然是對這位梅翰林極其信任。
薛端看了他一眼,忍住了沒問:你了解梅翰林的為人,了解他夫人的為人嗎?
——自古以來,內宅之中才是殺人不見血。
但這話太有挑撥的嫌疑了,薛端實在不好說,隻是說:“多注意一些,總是好的。”
薛直道:“兄長放心。”
薛端搖了搖頭,問起了彆的:“這次回來,你準備待多久?”
薛直轉頭看了一眼兒子,笑道:“這回準備把蝌兒的終身大事給解決了,不知道嫂子可有合適的人選?”
薛端也笑了起來:“這倒是件好事,回頭我去問問你嫂子。”
“那就有勞嫂子了。”
“都是一家人,不必這樣省份額。對了,蝌兒,你喜歡什麼樣的,給伯父說說,我教你伯娘給你找個合心意的。”
薛蝌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驟然被大人提起終身大事,竟是難得的羞澀了起來,低著頭說:“全憑長輩們做主。”
“這怎麼能行呢?”薛端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是要和你過日子的,總得你自己喜歡才是。”
“不錯,不錯,自己喜歡的才好呢!”薛蟠嘿嘿笑著朝堂弟擠眉弄眼。
薛端便指著薛蟠道:“蟠兒的媳婦兒,便是他自己相中的。難得到了你們這一代,咱們家不必聯姻,自然得可著你們的心意才是。”
薛蝌隻是低頭笑。
薛蟠誇張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臉嫌棄地說:“你怎麼跟個大姑娘似的,羞答答的?”
知子莫若父,薛直見狀,卻是心中一動:“蝌兒莫不是已經有了心上人了?”
薛蝌迅速抬頭看了父親一眼,又低下了頭。
這一回,連最憨直的薛蟠都看出來了,不禁問道:“是哪家的姑娘?是咱們金陵的,還是外地的?”
薛蝌小聲道:“是金陵的。”
“金陵的?”薛直奇道,“咱們今天才剛回來,你從哪裡就認識了個姑娘?”
薛端也好奇地看著侄兒。
薛蝌看了看兩位長輩,解釋道:“就是在回家的路上,那個姑娘從碧璽街的一家胭脂鋪子裡出來,跟咱們走了個對臉。”
“哇哦,一見鐘情啊!”薛蟠起哄。
薛蝌則是紅著臉傻笑。
見兒子這副沒出息的模樣,薛直隻覺得牙疼。而且,他還有一個更現實的問題吧:“你知道人家姑娘姓什麼、是哪家的女兒嗎?”
薛蝌一呆,搖頭道:“不知道。”
薛直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無語地說:“那你叫你娘和你伯母到哪裡去給你提親?”
回來都的時候,隻有薛蝌一人是騎馬,薛直也妻子、女兒一塊兒坐車。所以,除了薛蝌之外,他們一家子,並沒有人看見那個姑娘。
薛蝌的神色,一下子就垮了下來:“啊?那怎麼辦?”
一旁的薛蟠見堂弟這樣失落,顯然是很喜歡那位姑娘的。想想他對樓玉瑤也是一見鐘情,頓時就升起了知己之情,不由替堂弟打起:“沒關係,金陵城就這麼大,能到碧璽街買東西的人家,就更少了。大不了,咱們一家一家的找嘛!”
薛蝌瞬間滿血複活:“不錯,可以一家一家的找嘛!”
薛直無語地看著這對鬥誌昂揚的兄弟,忍不住吐槽:“是誰給了你們金陵城不大的錯覺?”
薛端卻是笑道:“年輕人嘛,有鬥誌是好事。”
薛直搖了搖頭:“算了,不管你們來,你們慢慢找吧。”
“對,等你們找到了,就叫你伯母替你保媒。”
薛蝌喜道:“多謝伯父!”
“自家人,謝什麼?”薛端擺了擺手,突然想起了一件要事,“對了,說起保媒,其實,我如今最想的,是替另一個人保媒。”
薛直:“誰?”
薛端道:“你剛回來,還不知道,咱們金陵換了新知府了。”
薛直卻道:“這我倒是有所耳聞。那位前任知府好像還是榮國府舉薦的吧?”他也不待薛端回答,挑眉問道,“兄長不會是想給知府大人保媒吧?”
薛端失笑:“哪能啊,知府大人的家事,也是咱們能管的?是知府大人的幕僚,齊師爺。”
薛端終於找著了機會,分彆會了會劉師爺和齊師爺。劉師爺太過奸滑,為人夜太過貪婪,薛端不敢與他深交。相比之下,齊師爺雖然不大好相處,為人卻端方得多,但又不是那種刻板迂腐的,很適合作為自己在衙門裡的說話人。
薛端既然有心交好齊師爺,就不會單單拿錢財去籠絡他。因為錢財這種東西,太不可靠了,你能用錢籠絡他,彆人自然也能。到了關鍵時刻,誰也不能確定,被籠絡的這個,會向著誰。
薛端讓人打探了許久,發現這位齊師爺三十出頭,喪妻數載,膝下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兒。
時下的規矩,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也就是說,齊師爺必然是要續娶的。薛端便想著,若是他能給齊師爺保一門好親事,這可比多少錢都好使。
聽了薛端的介紹,薛直對這位齊師爺也有了一定的認知。他思索了片刻,說:“這位齊師爺喪偶已數載,卻一直不曾再娶,想來,他對繼室的要求是比較高的。難道是怕繼室苛待原配的女兒?”
話一出口,他自己就先否認了:“也不大可能。畢竟女兒又不是兒子,將來也就是備上兩份嫁妝,也就打發了。不像兒子,原配的兒子注定要占去大部分的資源。那就是對妻子本身的要求高咯?對了,兄長,你可曾打聽到,這位齊師爺的原配是個什麼樣的人?”薛端道:“我讓你嫂子打探過了,他與原配乃是患難夫妻,他的原配是個秀才家的女兒。”
“這樣啊。”薛直思索了片刻,道,“秀才家的女兒,那就是小家碧玉了。按理說,這樣的男人,最受不住的,是大家閨秀的誘惑。隻是,哪家的閨秀,會給一個窮師爺做填方?”
便是大戶人家的庶女,那也是用來籠絡潛力股的。
薛端歎道:“正是這個理,所以我才發愁啊。”
一旁的薛蟠卻是笑了起來:“老爺怎麼忘了,咱們這裡,不就有一個現成的人選嗎?”
薛直道:“誰?”
薛端卻是恍然:“你是說……元春?”繼而扶額大笑,“不錯,不錯,這的確是個上好的人選。”
薛直不禁奇道:“這元春是哪家的姑娘?怎麼就合適了?”
薛端解釋道:“你不知道,這元春,乃是我那大姨子的嫡女,去年才從宮裡出來,今年芳齡二十有三。”
他這麼一說,薛直和薛蝌就明白了。
像元春這樣大齡未嫁的女子,除了給人做填方,就隻能出家了。而填方一般都不好做,特彆是前頭的人留夏的有兒子的填方。那真是輕不得重不得,有些人家為了保證原配嫡子的利益,甚至不許繼室產子。最鮮活的例子,就是榮國府大老爺賈赦的繼室邢夫人。
這個齊師爺三十出頭,年紀不算大,前頭的原配又沒有留下兒子,元春進門之後,必定是要生下自己的兒子的。
而女人有了兒子,心裡就有了主心骨,後半輩子也有了依靠。
可以說,除了身份低了些,這個齊師爺於元春來說,不失為一個良配。
“隻是不知,榮國府願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幕僚了?”薛直覺得,這事八成有的磨。
但薛端卻覺得,此事大有可為。
對於榮國府的那點事兒,薛端不說了如指掌,也了解的差不多了。這位元春姑娘,怕是不會再讓王夫人擺布她。
所以,隻要元春自己同意了,薛端再修書一封給榮國府如今的當家人賈赦,相信賈赦有的是法子讓賈政同意的。
而賈政同意了,王夫人的意見,也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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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著年節走動的機會,薛王氏屏退左右,仔細跟元春說了齊師爺家的情況,推心置腹地說:“你也大了,心裡也一向有主意。所以,姨媽並不把你當孩子。這個齊師爺的身份是低了點兒,但身份低也有他的好處。不說彆的,在金陵這個地界,他是絕對不敢對你不尊重的。楊大人在金陵至少還要待三年,你隻要趁著這個機會生個兒子,這男人的心自然就會偏到你這裡來。”
她見元春雖沉默不語,但臉上卻有思索之色,顯然沒有一下子就否決了,便覺的有門,便也不再多說,隻是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覺得合適,就告訴姨媽,我讓你姨夫寫信回京,自有你伯父替你做主。”
這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她:這事全看你自己的意思,你爹媽那裡,你伯父會搞定的。
元春當既就鬆了一口氣。
——對於自己母親王夫人的想法,元春實在是心有餘悸。她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到:在母親看來,哪怕是做填方,她也該嫁到高門大戶去。因為這樣,才能給寶玉增添更多的助力。
可是,填方本來就不好做,高門大戶的填方就更不好做了。不說遠的,就說她如今的伯母邢夫人。她聽母親說過,大伯對先大伯母並不怎麼喜歡。可繞是如此,因為有璉兄弟在,現在的大伯母一輩子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也就是這兩年,璉兒夫婦對大伯母親近了。要不然,她絕對是晚景淒涼。
這些事情,母親想不到嗎?她隻是選擇性地忽視了而已。
畢竟,女兒終歸是要嫁出去的,兒子才是給她養老送終的人。那麼,為了兒子的利益犧牲女兒,豈不是理所當然的?
對此,元春很理解。
但理解和接受,總是有一道很大的鴻溝的。特彆是,在元春已經對父母心灰意冷的時候。
所以,在得知父母不能插手之後,元春心裡已經肯了一半了。但是,她還想自己看看。
於是,她對薛王氏提出了一個要求:“我想先見見這位齊師爺。”
“這……”薛王氏遲疑,“還是不要了吧?這對你的名聲有礙。”
元春知道,姨媽是真心為自己考慮的,不由感激一笑。
但她卻並沒有改變主意:“這畢竟是關係我一輩子的事,我還是想先見一見。這倒不是信不過姨媽的眼光,隻是想找一個誌同道合的人罷了。”
見她執意如此,薛王氏想了想,妥協了:“罷了,你就在我這住幾日,我讓你姨夫把齊師爺請到家裡來做客。你放心,無論成與不成,都不會傳出去的。”
這樣的安排,可以說是很嚴密了。元春心下感激,對姨媽說的這門親事,就更看好了。
元春這裡說通了之後,薛端便找了個機會,說是家中得了一副吳道子的真跡,想讓齊師爺去替他掌掌眼。
但凡文人墨客,最愛乾的,就是這種事,又雅致,又有錢可拿。齊師爺並不是那種兩袖清風的,自是欣然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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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有個院子裡,專門栽種了梅樹,取名就叫“疏影暗香”。冬季宴客,一般都在這個院子裡。而薛端宴請齊師爺,自然也是在“疏影暗香”裡。
“齊先生,裡麵請。”薛端和薛直在前麵引路。
“兩位先請。”
齊師爺相貌不甚俊美,但很耐看,身材高高瘦瘦的,一襲寶藍色的長衫穿在他身上,既有過年的喜慶,又有幾分清麗飄逸的文人風骨。
元春就站在梅林裡,借著花枝的掩映遮住了身形,悄悄觀察著這個姨夫和姨媽都看好的人。
相貌倒在其次,難得的是他的神情很堅毅,唇抿得很直,一看就不是一個容易為外物所動的人。
這樣的人,好也不好。
好的是他有自己的判斷力,隻要她付出真心,就會換得尊重;不好的,就是不容易籠絡。
不過,這對她來說,也夠了。
於是,她故意發出了些聲響,引得薛端兄弟和齊師爺都往她這裡看。
然後,她也沒有故作嬌羞,而是大大方方地給幾人見禮:“給姨夫請安,給二叔請安,見過這位先生。”
無論是薛端還是薛直,都想不到她會來這一出。他們以為,她也就是暗中看一看而已。兩人臉上是真真切切的愕然。
齊師爺隻覺眼前一亮,紅梅冷香在這一瞬間都變成了背景。而眼前這個女子,就是那畫中人。
直到佳人一笑,飄然遠去,他才堪堪回過神來,竟覺得臉頰有些發熱。
“咳,齊某失禮了。”
薛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忙道:“齊先生言重了。先生,這邊請。”
“請。”他明顯有些魂不守舍了。
薛端與薛直對詩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果然,這大家閨秀對齊師爺這樣的書生的殺傷力,難以想象的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待到賞畫的時候,齊師爺才勉強打起了精神。
薛端也不再吊著他,開門見山地詢問道:“齊先生覺得,方才那位姑娘如何?”
齊師爺先是一怔,繼而精神一振,反問道:“不知學兄何意?”
薛端撚須笑道:“實不相瞞,那是我的外甥女。因著在宮中做了幾年女官,耽誤了花期。內子一直想要替她找一個可靠的人,以托付終身,但總也沒有合適的。那日,我提前了齊先生,內子便上了心,問了我那外甥女的意見,這才請了齊先生過府。隱瞞之處,還望海涵。”
“言重了,言重了。姑娘家的終身,自是要慎重一些的。”此時此刻,齊師爺哪裡還生得出怪罪之意?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把雅致與高貴結合的如此完美,一舉一動,自成章法又落落大方,禮儀周全卻又並不刻板。
隻是……
“不知賢外甥女,意下如何?”
薛端笑道:“她既然願意出來見先生,自然是對先生有意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