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五十一)(1 / 2)

眼見著母親一臉恍惚地起身,一邊走一邊喃喃著:“我今日怕是累的迷糊了,這耳朵都不好使了。不行,我得再去睡一會兒。”

寶釵心裡一陣愧疚:莫不是我太過分了?

可是想想上輩子自己的結局,她很快又堅定了信念:這個世上,隻有自己最可靠,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她“噗通”一聲,就跪了個結實,大聲道:“媽,您沒聽錯。女兒就是不喜歡男人,除了父兄,看見外男就覺得惡心。”

薛王氏腳步一頓,再也沒法自欺欺人了。

“釵兒,你……”

寶釵滿臉愧疚與祈求地抬起頭:“媽,女兒不孝,讓您為難了。”

“你……”薛王氏隻覺心亂如麻,卻又萬分不解,“釵兒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的?”

“女兒也不知道。”反正前世的事是一定不能說的,那麼不知道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不知道,就是沒有原因,就是天生的。既然是天生的,那就沒有解決的辦法。

寶釵突然覺得,這個借口簡直不要太好!

薛王氏怔了許久,俯身扶起了寶釵:“你先起來吧。這件事,我會和老爺商量的,你就不要對彆人說了。”

寶釵一臉的乖巧:“我都聽媽的。”

然後,她又似突然想到了什麼,一臉惶恐地抓緊了母親的手,仿佛六神無主:“媽,你說,彆人如果知道了,會不會把我當成怪物?”

薛王氏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輕輕抱住女兒,安撫道:“釵兒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她說著,目光冰冷地看向劉二家的和鶯兒。她們兩個一驚,連忙跪下表忠心。

也幸好因著今日要說的是寶釵的終身大事,就隻留了她們兩個貼身伺候,把彆的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要不然,就不好收場了。

寶釵窩在母親的懷裡,身子微微顫抖,低低道:“媽,我怕。”

“不怕,不怕,媽在這兒呢,啊?釵兒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薛王氏信誓旦旦地和女兒保證,心頭的憐惜早將先前的怒火給衝散了。

她的釵兒,還是一個小姑娘呢,遇到了這種事,心裡一定害怕極了。也怪她粗心大意,這麼多天都沒有看出來女兒的惶恐,還一個勁兒的逼她。想來,釵兒也是被逼得狠了,這才藏不住心事,吐露了出來。

隻是,釵兒往後要怎麼辦呢?

薛王氏愁得頭發都要白了。

“釵兒呀,你先回去休息吧。”

“媽。”寶釵眼神顫顫地看著母親,依賴之情溢於言表。

“乖,你先回去,媽給你想法子。”

其實,她哪有什麼法子可想呢?

可是作為一個母親,護著子女已經是她們本能了。所謂“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莫說寶釵還小,就是她再大,做母親的,也總想著替她遮擋了所有的風雨,讓她一輩子無憂無慮的。

“嗯。”寶釵用力點了點頭,露出了信賴的笑意,扶著鶯兒的手,回房去了。

“唉~”待女兒離去了,薛王氏才長長地歎了口氣,滿臉的憂愁。

劉二家的小心翼翼地覷了她一眼,提議道:“太太,這事還是和老爺商量一下吧。”

薛王氏看了她一眼,目光帶點兒審視。劉二家的急忙表忠心:“太太放心,老奴是絕對不會亂說的,就連我家那口子,我也不會說。”見太太緩和了些神色,她又忙打感情牌,“說句托大的話,姑娘也是老奴看著長大的,在老奴心裡,跟我家雀兒是一樣的。姑娘遇見這種事,老奴也心疼啊!”

薛王氏終於歎了一聲,神色徹底緩和了:“誰能想到呢?”

劉二家的也覺得,這種事情,事先誰能想得到?

“罷了,”薛王氏無力道,“你去問問,老爺什麼時候回來?等老爺回來了,先請他回正房一趟。”

“是。老奴這就去。”

出乎薛王氏的意料,薛端聽說了之後,倒是不怎麼意外。

薛王氏蹙眉:“所以說,老爺早就知道了?”你就這麼把我蒙在鼓裡?

眼見自家太太生氣了,薛端急忙解釋:“沒有的事。太太彆多想。”

“那你怎麼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薛王氏明顯是不信。

薛端道:“釵兒早先就對我說過,不想嫁人,想要立女戶。隻是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是因為這個而已。今日聽太太說了,我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薛王氏緩和了神色,若有所思,“立女戶,倒是一條出路。到時候,讓蟠兒和他媳婦兒多生幾個,給釵兒過繼一個兒子,釵兒後半輩子,也就有依靠了。隻是,族裡那邊……”

薛王氏又犯起愁來。

——這宗族的力量,在地方上曆來是超過官府的。

薛端卻是冷笑一聲:“太太不必擔心,正好,我也想讓族裡那一群蛀蟲們知道:他們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誰帶來的!”

薛家原本也不是什麼大族。薛家的先祖紫薇舍人原本不過是個因為被族人侵占了田產,小小年紀,就不得不走街串巷以維生的貨郎而已。

不想,他在生意上很有些天賦,慢慢地攢了些資本,盤下了一間小店麵,倒賣些時興之物。

前朝末年,朝綱混亂,中央對地方官員的控製逐漸減弱,地方大元各自為政。為了籠絡人心,各地郡守都對下級官員的作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這樣的環境下,有那才能出眾的,自是可以大展拳腳,保境安民;但也有那貪婪無度的,隻知道搜刮民脂,中飽私囊。

很不幸,薛家先祖所在的地方,就有一個極為貪婪酷厲的縣令。無數商戶因小有財資而家破人亡。薛家的先祖,就是其中一個。

也幸好,他是個性情堅毅的人。要不然,白手起家,奮鬥多年,好不容易才攢起來的家業一夕之間化為烏有,他怕是早就受不住打擊,崩潰了。

先祖收拾了家裡的最後一點兒細軟,把鋪子賣了,帶著最後的家當和妻兒,投奔了隔壁縣一個頗有賢名的縣令。

原本,他隻是想給一家子找一條活路,也就專心替那縣令打理產業。卻想不到,那個小小的縣令,竟是一條潛龍!

不錯,那個縣令就是當朝的太-祖爺。

先祖跟著當年的太-祖,經曆了被罷官,被追殺,一直不離不棄。甚至於,他的妻兒都為了保護太_祖的原配死去了。

先祖對太-祖毫無怨言,但對那位原配夫人,卻是怨氣不小。

也是因此,他對後娶的袁皇後所出的老聖人忠心耿耿。

在天下定鼎之後,先祖自知才能有限,就隻領了一個紫薇舍人的虛職,向□□求了恩典,回老家做生意去了。

當初侵占了先祖田產的族人們,這時卻又饞著臉貼了上來。紫薇舍人不願意讓人說閒話,不得不捏鼻子認了,但也一直對他們不冷不熱。也是後來,老祖宗去世了,他們這一支與族人們的關係才有所緩和。

這才多少年,他們就忘了這好日子是怎麼來的了。不過是靠著他們家接濟的窮親戚,竟然也把自己當成薛家的正經主子了!

薛王氏對那群蹬鼻子上臉的族人也是煩不勝煩。特彆是有幾個婦人,竟然敢把主意打到釵兒身上,妄圖把她們娘家那些不成器的兄弟子侄帶到她麵前來。

如今見老爺終於騰出手來,準備收拾他們了,薛王氏是舉雙手讚成。

隻是,她還有些顧慮:“若是做得太絕,是不是不太好?到底是一家人。”

“哼,什麼一家人?”薛端冷笑道,“咱們家傳到如今,也不過就我和二弟這兩支嫡係而已。剩下的都是外人!”

見妻子還是擔憂,薛端安撫道:“太□□心,這一回,是他們的手,伸得太長了。我出手剁了,誰也不能說什麼。”

薛王氏這才鬆了口氣:“老爺心裡有數就好。”然後又遲疑地問,“那釵兒……”

薛端沉默了片刻,道:“給知府大人的節禮送去了嗎?”

薛王氏搖了搖頭:“還沒有。知府大人剛剛到任不久,大家夥兒對他的喜好還沒有摸清,都不敢貿然沾染。”

前任知府賈雨村栽了之後,金陵知府的缺兒,便成了二聖博弈的棋子,一直沒有定下來。直到甄家敗落,老聖人在江南的根基幾乎被連根拔起之後,聖人才委派了新的知府。

新知府姓楊,名康成,是天啟二十七年的進士。這位先前一直在北方為官,這一次也正好滿了一任,回京述職的時候,被聖人欽點了金陵知府。

因此,對於這位大人的品行如何,大家夥兒都不得而知,就怕是個清廉已求名的,貿然送了禮去,反而被抓了典型。

薛端蹙了蹙眉,沉吟道:“這位楊大人來金陵的時候,帶了三個幕僚,你可知哪一個走動的比較頻繁?”

這個薛王氏還真知道:“是一個姓盧的師爺。”

這還是她在黃家做客的時候,聽一起說話的太太說的:“這位盧師爺乃是杭州人士,娶的是黃家二房的姑奶奶。”

“那黃家可曾往知府宅邸裡拜見過?”

薛王氏搖了搖頭:“不知道。這事黃家藏的挺嚴實的,想要知道,怕是要先拜訪一下黃家。”

拜訪,那就是要送禮了。

原本薛家是不在意這點兒東西的,可如今薛家不是“傷了元氣”,正在縮減用度嘛,薛王氏就一直沒有動。

薛家沒有動作,蕭家和黃家的關係不好,也沒有動作。這金陵城的商戶大多以蕭家和薛家馬首是瞻,這兩家不動,其他人也都在觀望。

不過,黃家來這麼一出,是什麼意思?是想對蕭、薛兩家取而代之呢?還是乾脆要壓下這兩家,一家獨大?

薛王氏道:“自從黃家的姑娘和樓家大姐兒一塊兒伺候了大皇子之後,黃家太太就有些隱隱的傲慢。楊大人來了金陵之後,黃太太就更是一副大家夥兒都該以她為首的姿態。”

對此,不但薛王氏和蕭大夫人,還有幾家和黃家根基差不多的人家,也很是不滿。

不,應該是說,那幾家比蕭家和薛家更加不滿。

畢竟,大家被蕭家和薛家壓在頭上這麼多年,都已經習慣了。但你這個和咱們在同一個高度的突然蹦得更高了,你說大家是會笑眯眯地恭喜你呢,還是會伸手把你給拉下來?

薛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來,這個盧師爺不可交了。除了盧師爺之外,還有劉師爺和齊師爺。反正今年的帳已經盤的差不多了,我找機會跟這兩人都接觸一下。”

“那黃家……”

薛端安撫地笑了笑嗤道:“跳梁小醜罷了。不用咱們出手,付家他們就能把黃家給撕了。”

要他說,這黃家也是蠢,還沒怎麼樣呢,就先抖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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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直一家四口回來的時候,正是年二十三,祭祀灶王爺的時候。

傳說,這一天,灶王爺會先數清楚家裡的人口,然後上天向天帝稟報一年的善惡。而世人為了讓灶王爺在天上多說好話,就會拿蜜糖來堵灶王爺的嘴。

這大概就是吃人的嘴軟吧。

兩家人廝見過之後,薛端和薛直就帶著薛蟠和薛蝌去了書房,留了女眷在花廳說笑。

一開始,照例是商業互吹。薛王氏誇寶琴越長越水靈,薛周氏就誇寶釵越長越出息。然後,薛王氏謙虛幾句,薛周氏也自貶幾句。樓玉瑤在一旁伺候著,時不時給婆婆和嬸子添添茶水,適時地附和幾聲。

寶釵無法,隻得打起精神招待寶琴。

“妹妹平日裡愛玩兒什麼?”

寶琴接過寶釵剝好的栗子,細聲細氣地回答:“愛玩兒雙陸,還有和父親學對詩。姐姐呢?”

寶釵又捏了顆栗子,攏在掌心暖手,聞言笑道:“我可沒妹妹玩兒的雅致。我呀,就喜歡撥算盤珠子。”

寶琴歪著頭眨了眨眼,認真地說:“這才是咱們家正兒八經的營生呢。我聽媽說親,姐姐自己開了個胭脂鋪子,全金陵的太太奶奶姑娘們,都喜歡姐姐鋪子裡的胭脂。媽說,我該跟著姐姐學。”說到最後,她露出些不樂意的神色,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鼓了鼓,倉鼠似的,讓人想戳一戳。”

寶釵會心一笑,突然覺得自己對寶琴的怨念挺沒道理的。

——被賈家老太太看好,並不是寶琴的錯,她隻是太好了而已。不但容貌出落得比她和林妹妹都出挑,便是才情,也不輸當年大觀園裡的任何一個姑娘。

於是,她便遵從內心,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寶琴鼓鼓的臉頰。

觸感果然如想象中的一般好,白嫩暈紅的臉頰微微陷下去一點,在她的手指離去之後,又迅速彈起。

“姐姐?”寶琴一臉疑惑地扭頭看她,眼睛裡全是不諳世事的懵懂。

“哦,妹妹臉上粘了一點兒灰漬,我幫妹妹擦掉了。”寶釵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啊?在哪裡?”寶琴把手爐放在膝頭,騰出兩隻手在臉上亂摸。

寶釵“噗嗤”一笑,又連忙收住了,假裝仔細看了看,說:“我方才已經幫妹妹擦乾淨了。”

“哦,謝謝姐姐。”寶琴絲毫沒有懷疑,笑眯眯地衝寶釵道謝。

這倒是讓寶釵不好意思起來。她輕咳了一聲,果斷轉移了話題:“那妹妹喜歡經商嗎?”

“不喜歡。”寶琴一臉鬱悶地搖了搖頭,“我看見賬冊就頭疼。”

寶釵道:“妹妹既然不喜歡,那就不要勉強了。反正日後妹妹是要嫁入詩書翰林之家的,識得詩書禮儀也就夠了。”

寶琴破顏而笑:“爹也是這樣說的。”

她一笑,臉頰上便多了兩個梨窩兒,寶釵忍住了蠢蠢欲動的手,又給她剝了個栗子。

寶琴破位鬱悶地問:“姐姐究竟是怎麼剝的,怎麼個個都這麼完整?我就不成,剝開了總是兩半。”

“我教你。”寶釵拿了一顆栗子,“先把這裡捏開,然後……”

再說薛端父子和薛直父子進了書房,薛直便開門見山:“兄長在書信裡寫的,都是真的?”

薛端道:“咱們兄弟才是一家子,我又豈能在這種事情上糊弄你?”

薛直道:“如此說來,的確是該整治整治了。”他信賴地看著薛端,“兄長要怎麼辦,儘管直說,小弟絕無二話。”

薛端卻道:“這個不急,等過完年再說。你呢,你到底準備什麼時候安定下來?眼見蝌兒和寶琴都大了,你總不能一直帶著他們在外麵飄吧?”

“呃……”想不到兄長突然說教起了自己,薛直尷尬一笑,訕訕道,“這個……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薛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強硬地說:“你怎麼樣我不管,這一回,你得把蝌兒給我留下來。咱們家嫡支的下一代,就隻有他和蟠兒兩個,總是相互扶持的好。你自己不成器,便耽誤了蝌兒!”

薛直連忙應了:“聽兄長的,都聽兄長的!”狠狠瞪了一眼想要說什麼的薛蝌,板著臉說,“蝌兒,你可一定要好好跟著伯父學!”

胳膊拗不過大腿,薛蝌拱手應是,暗暗翻了個白眼:就會欺壓我!

薛直一臉乖巧笑:“兄長,您看……”

薛端無奈地瞪了他一眼,轉而問起了兩個孩子的婚事:“我見你在信裡說,給寶琴定了個翰林家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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