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一個紅封,謝忘之當然不能收,連忙推回去:“不用啦,我不能收這個。”
“怎麼?”
“壓歲錢不是長輩給小孩子的嗎?我瞧著你年紀也沒多大,和我差得不多,還不算大人,我怎麼能收你的錢?”謝忘之想了想,抬手摸摸發上的珍珠,“何況我先前已經收了很多東西了,喏,這個就是。”
她特意稍稍偏過頭,微側著臉,讓長生能看清她發上的裝飾。這年紀的小宮女梳丫髻,平常發飾都得按宮規戴,一兩支花釵了事,過年時倒可以隨意些,想戴些豔麗的也行。長生來尚食局時,一路上看見不少小宮女,頭上戴著整朵的絹花,顏色相當亮眼。
但謝忘之不,她頭上的發飾還是那麼素,隻把一側的花釵換成了長生送的釵子,漆黑的發間小小一粒珍珠,不留神都發現不了。
“怎麼想著戴這個?”長生覺得好笑,“成色不好,太素了些。”
“因為我喜歡呀。”謝忘之渾不在意,隨手把珍珠釵往頭發裡壓了壓,一本正經,“貴重的不是禮物,是心意。我喜歡,覺得好看,那它就是最好的,我戴著正好。”
長生笑了一下,看謝忘之言之鑿鑿,點點頭,晃了晃手上的紅封:“真不要?”
“真不要。”
“……那算了。”本來就是銅錢,看著滿滿當當,加在一起還不到一錢銀子,求個吉利而已,長生也不強求,收回紅封。
謝忘之卻從袖中掏出個荷包,兩手捧著,端端正正地遞過去:“這個給你,算是賀禮。”
果真如長生先前所說,荷包上繡了個貓頭,黑漆漆的,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煤球。貓頭邊上繡了幾叢深青色的草葉,纖細修長,繡著大概還挺費勁。
這麼一個荷包,幾天之內要拿出來,長生猜應該不容易:“繡了多久?”
“我是在閒時繡的,有空就繡幾針,沒仔細算過。”謝忘之沒懂他為什麼這麼問,以為他是覺得不好,抿抿嘴唇,壓住心裡驀然湧起的難過,“不喜歡嗎?我繡工不太好,當年請來繡坊的娘子,我沒認真……”
“我喜歡。”長生打斷她,從她手裡拿了荷包,直接掛在腰帶上,指尖撫了撫,“很喜歡。”
都能利落地掛上,那就是真喜歡,謝忘之立即忘了剛才的那一點彆扭,欣喜起來:“這回太著急了,繡得不好,不精細。等來年開春,不忙的時候,我重新給你繡一個,多花點時間,比這個好看。”
“不必。你自己說的,心意難得,這樣就好,我很喜歡。”長生垂眼,指腹撫過起伏的紋樣,忽然想到什麼,“繡這荷包時,你會紮著手嗎?”
繡東西總有失手的時候,一個不慎就能紮著,一針兩針的也沒什麼,謝忘之點頭:“怎麼問這個?”
“我阿娘以前總是紮著手。”長生說,“她是鮮卑人,隻會縫縫補補,不會刺繡。那時我的兄弟姐妹身上都掛著荷包香囊什麼的,刺著紋樣,我阿娘怕我被看不起,也給我繡。”
謝忘之直覺這故事挺悲傷,吞咽一下,儘可能輕鬆地說:“這麼說來,你阿娘真的待你很好。她給你繡了什麼?”
“嗯,她待我很好。”回想起那個麵容模糊的女人,長生反倒能笑一下,可惜之後的事還是那樣,摸不到一點歡愉,“她紮得滿手都是洞,還是繡得不好。但我喜歡的,帶著那個香囊出去,在院子裡遇到了阿兄。”
“……然後呢?”
“我阿兄身上帶的香囊是繡娘繡的,很漂亮,他就嘲笑我,笑我和我阿娘一樣。”當時的話挺難聽,長生卻很平靜,淡淡地複述,“他說我和我阿娘,天生的窮酸命,撿著灰還當寶。”
謝忘之一怔,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長這麼大,她沒缺過什麼東西,故而格外珍惜旁人送的禮物,總覺得珍寶易得心意難求,何況那是阿娘親手繡的香囊,哪怕繡得不好,那也是出自阿娘的手,一針針都是母親對兒子的愛。
她想長生是很珍惜的,應當也是真的喜歡。小孩子總是容易滿足,或許長生拿到的時候會開心得不得了,他阿娘則會親親他的臉。
可是在他阿兄口中,那個香囊不值一提,僅僅因為繡得不是那麼好,順帶還要踩一腳長生的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