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慎?”李琢期一愣, 眉頭微微皺起, “你又怎麼招惹他了?”
李齊慎這人平常看著隨心所欲, 像是什麼都不在乎,但真露出獠牙來,尋常人確實吃不住。李琢期偶然聽過幾回李齊慎諷刺人,十來歲的少年,長了張冷麗的臉,刻薄起來卻是真刻薄,若是被劈頭蓋臉一頓刺,臉皮薄點的恐怕真要被當場氣哭。
但惱歸惱, 鬨到自縊也有些過了。李琢期略略一想, 以為是太子妃又作什麼妖, 惹得李齊慎炸起來, 說了什麼傷人的話。
這事兒沒當麵看見,不好說誰對誰錯, 他想了想,隻溫聲安慰太子妃, “我曾與你說過, 阿慎算是半個鮮卑人,年幼失恃,年紀又還小, 雖請了弘文館的許學士, 規矩卻學得不如何。今年他十五歲, 算算時日也該離宮了, 往後封王建府,一年也見不著幾回。東宮離清思殿那麼遠,他平常也不往這裡走,你又何苦招惹他?”
太子妃驚詫地看著李琢期,像是不敢信自己的丈夫能說出這種話,更多的眼淚自眼角滲出來,淌過尖尖的下頜,在裙擺上暈開。她顫著嘴唇,話卻一句都沒說出來。
沉默良久,她忽然抬手,一把抓住襟口,肩膀微微發顫。
李琢期心說不好,低歎一聲,趕緊抽了帕子,替她細細擦了眼淚。看這模樣問不出什麼,又實在古怪,他扭頭問歸雁“太子妃和七殿下,究竟怎麼了?”
“這……”歸雁一臉糾結,看看太子妃,再看看太子,乾脆往地上一跪,死死低著頭,“回殿下,奴婢、奴婢不敢說。”
李琢期心裡一緊,眉頭皺得更緊,語氣都硬起來“說。”
“……是。”歸雁悄悄瞥了眼太子妃,得了她的眼神,才舔舔嘴唇,顫著嗓子把準備好的話倒出來,“昨日有新來的藥材入庫,娘娘體恤七殿下,派桃枝去送參……七殿下卻、卻……”
“卻什麼?”李琢期急了。
歸雁頓了頓,頭死死壓低,額頭抵在手背上“卻強辱了桃枝!還說桃枝不過是個玩物,若是娘娘敢去,也是一樣……”
李琢期眼瞳一縮,最先覺得不可能;再往深一想,想到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卻又忽然不敢肯定。
以阿慎的性子……當真做不出這種事嗎?
但他總歸不願相信,沉默片刻“桃枝呢?”
“回殿下,桃枝受辱,回來就……就服毒了。現下還躺在榻上,請了醫女救治,不知道能不能活。”歸雁說,“娘娘也是不堪受辱……才自縊的。”
李琢期愣了愣,整個人忽然垮下來,一瞬間又頹唐不少。
一個服毒,一個自縊,鬨到這地步,想來是確有其事。他性子再優柔,平常對這個異母的弟弟多有退讓,自認是個合格的兄長,但真知道李齊慎做出這種令人不齒的事,李琢期也受不了,隻覺得怒氣一股股地往腦門衝。他心如刀絞,一麵覺得悲痛,哀歎李齊慎緣何至此,一麵卻又有種異樣的解脫,好像終於窺破了這個弟弟的真麵目。
“……去太醫署宣太醫,受辱並非桃枝的過錯,務必要救回來。”李琢期緩了緩,緩緩把太子妃摟進懷裡,“是我的錯,錯放豺狼入戶,護不住你,枉為人夫。”
太子妃在他懷裡輕輕抽泣兩下“那殿下……打算如何?”
“過幾日等局勢穩定,我告訴阿耶,讓阿耶定奪,必定還你和桃枝一個公道。”李琢期說,“阿慎將離宮,我絕不輕易放過他。”
“那若是屆時七殿下反口咬妾,汙蔑妾……殿下又當如何?”
“我不會信的。”聽太子妃這麼瞻前顧後,李琢期越發覺得難受,抬手替她理了理鬢發,“這幾年是我愧對你,沒注意到他竟是如此……讓你受委屈了。這次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有殿下這一句,妾便覺得都值了。”太子妃低聲說,靠在了李琢期胸口。
李琢期應了一聲,低頭在太子妃發頂輕輕一吻,緩緩閉上眼睛。他壓根沒注意到,在他看不見的陰影裡,太子妃嘴角驀然浮出個意味不明的笑。
可能是謝忘之給的藥膏效用強,也可能是這幾日天氣又冷下來,花粉飛得少,李齊慎身上發出的疹子陸陸續續消下去,上手摸時還能摸到幾粒格外頑固的,光看則完全看不出來。
銅鏡磨得光亮,但不好辨彆顏色,李齊慎摸了幾下,說不準紅斑褪全了沒,單手提著領口,問邊上的常足“你看看,疹子消了嗎?”
常足湊過去一點,仔細看了看,又拉遠幾步,再看了看,得出結論,搖搖頭“回殿下,沒了,一點兒都沒了。”
李齊慎鬆了口氣,把領子拉回去“那就不必再煎藥了,我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