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除了東西兩市, 各坊內也置了各類鋪子酒樓, 免得宵禁後不方便。崇業坊內除了玄都觀, 聞名的正是星月樓,裡邊最討巧的則是二層的雅間。一麵的屋子全部打通,連接著外邊的露台,欄杆漆成朱色,垂著輕軟的紗幔,風一吹頗有點飄飄欲仙的意思。
今日來酒樓裡的是貴客,出手大方,一來就包了整個二層, 貴胄出身的貴女郎君湊在一起, 臨著露台坐, 等著朱雀大街上將要來的人。
“……茶沒味兒, 點心也不夠脆,比不得近水樓。”說話的是鄭涵元, 出身滎陽鄭氏的貴女,一張明豔的臉, 細細染著蔻丹的指尖在點心盤子邊上叩了一下, “要我說,虛有其名罷了。”
“這當然不能比,近水樓開國前就有名聲, 星月樓近幾年才辦起來。”杜二郎連忙接話, 這幾日他就巴著鄭涵元獻殷勤, “這就讓人換。”
他招呼過來送茶送點心的小廝, 塞了點碎銀,吩咐幾句,又湊到鄭涵元邊上。可惜鄭涵元並不想搭理他,意思意思回了個笑,托著下頜,視線繞過紗幔和欄杆,落到了外邊。
“這也沒法,湊合著吃吧,橫豎我們也算不上來吃東西的。”杜二郎討了個沒趣,另一邊的溫七娘笑吟吟的,“你說對不對?”
“誰說不是來吃東西的?”鄭涵元讓閨中密友看破心思,略有些惱,瞪了溫七娘一眼。
溫七娘笑了一陣,不輕不重地打了自己一下“好好好,你是吃東西的,我可不是。”
“那你是來乾什麼?”又有個麵生的貴女開口,“莫不是來看哪家郎君?”
這話有點調侃的意思,溫七娘卻不惱,仍是笑著,一口應了“對呀,今兒雁陽郡王回長安,要不是星月樓臨著朱雀大街,我才不來呢。”
長安城裡自有個圈兒,世家權貴盤根交錯,再不願意和人來往,也不能真什麼都不參加。謝忘之的出身擺在這兒,不得不請她,她沒什麼攀附的心思,本來算個添頭,忽然聽見李齊慎的封號,眼瞳一縮,不自覺地坐直幾分。
孫遠道敏銳地察覺到,湊近一點,裝作遞點心盤子“怎麼,謝娘子是不知道這事兒?”
“謝謝。”謝忘之禮貌地推拒,“我確實不知道。”
“那若是不介意,我同你說說?”
謝忘之看了孫遠道一眼,迅速垂下眼簾,搖搖頭“多謝好意,不過我聽七娘說就行。”
孫遠道縱橫長安城,這麼多年隻在謝忘之這裡碰壁,偏偏這小娘子美貌動京華,他一麵惱,一麵又覺得謝忘之垂眼沉默的樣子美得不忍心發怒。他憋了會兒,摸摸鼻尖上的灰,搖搖扇子“行,若是哪兒不明白,我再同你說。”
謝忘之應聲,不說話了。
這邊沒聲音,那邊溫七娘的聲音就格外明顯,她聲音清澈,音量不大不小,聽著挺舒服“……按規矩,雁陽郡王該在豐州守著,不過今年陛下好像打算讓各地節度使都進京賀壽。此外年前突厥人犯邊,寧王帶著郡王把人趕了回去,算是立功,這才回來呢。”
“我聽說如今的突厥人隻是借個名頭,地痞流氓罷了,立什麼功?”杜二郎見不得溫七娘誇,生怕勾了鄭涵元的心,“你再說說。”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聽我阿兄說,這支是突厥西部的直屬,當年逃竄去漠北的,這回是想回來報仇。可惜碰了個釘子,不僅沒報成仇,”溫七娘故意吊人胃口,頓了頓才說,“全軍覆沒不說,那一小支的可汗還被郡王吊死在他們帳前。”
“……那他受傷了嗎?!”
這消息嚇人,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且語氣急促,好像和雁陽郡王是經年的朋友,乍聽見這消息,急匆匆地想確認。
在座的人一愣,視線一動,齊齊移向開口的人。
謝忘之霎時知道自己失口,剛才是一時情急脫口而出,但她不能大喇喇地說她和李齊慎是什麼關係,隻能解釋“突厥人多凶徒,我……問問而已。”
“瞧瞧你們,一個個臉色煞白,還不如咱們忘之。”溫七娘在臨座一個郎君臉上戳了一下,給他嚇得蒼白的臉留了個指痕,繼續說,“這我不知道,磕著碰著或許有吧,不過應當沒大傷,不然這回也來不了長安城。”
“……我明白了。”謝忘之點頭,低聲說,“請繼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