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了結(1 / 2)

喂他! 醉折枝 7858 字 5個月前

李承儆再不會看臉色, 也看得出李齊慎說的話出自真心, 是真真切切的嘲弄,不隻是年輕的兒子對年邁的父親, 更是勝者對敗者居高臨下的譏諷。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行。”李承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在李齊慎麵前露怯,他抬起下頜,以在宣政殿或是紫宸殿蔑視朝臣的眼神去看這個挺拔的兒子,“就算你竊國, 你也姓李, 你也是朕的兒子!朕在一天,你就得尊朕為君為父, 朕百年之後, 你還得在玄元殿祭拜, 你的子子孫孫都得祭拜朕!”

“不知生, 焉知死?等你死,我祭拜的也是靈位, 不是你。”李齊慎不懂李承儆突如其來的得意,也沒打算懂, 平靜地戳破真相,“何況也不是當過皇帝的都能進玄元殿。天後當時可是正兒八經地改了國號, 稱其為‘陛下’, 還不是沒進殿麼?”

“你……”

“噓, 彆鬨,彆讓外邊的人看笑話,你不要臉,我姑且還得要一點兒。”李齊慎輕輕呼出一口氣,“現在你有兩條路可走。跟我回長安城,我會好好安置你,保你下半輩子是平安順遂的太上皇;不然,”

他頓了頓,信手解下輕鎧腰側的佩劍。這劍本來是禮儀用劍,不會出鞘,李齊慎又慣用槍,但他這一解,劍鞘脫出,那柄劍居然在燈下反著鋒利的寒光,一看就是精心錘造又仔細打磨開刃過的,恐怕一劍能斬斷青銅的燈座。

李齊慎把劍鞘扔在地上,“當啷”一聲,低頭看李承儆時風輕雲淡,“就做先皇吧。”

“……你瘋了?你瘋了,你瘋了!”李承儆直覺李齊慎乾得出這事兒,但他不能露怯,隻能不斷重複實際上沒什麼用的話,給自己鼓勁,“朕是皇帝!是你阿耶!你想弑君弑父嗎?你瘋了,你瘋了……”

“瘋的是你。”李齊慎仍然很平靜,“替我寫詔書的人,這回也在軍中。”

李承儆眼瞳一縮。李齊慎登基自然沒通知他,但他後來看過詔書,四六駢體,跌宕起伏高屋建瓴,可見寫的人確實是個這方麵的奇才,給他一支筆,顛倒黑白根本不是什麼難題。

他已經被迫從皇位上下來了,叛軍將平,安光行已死,節度使和朝臣跪拜的是李齊慎,從長安城把敕令發向四麵八方的也是李齊慎。

他的兒子長大了,盤踞在帝國的頂端,對著整個國家虎視眈眈,隨時可以咬斷任何人的喉嚨。

一直壓抑著的恐懼猛地反撲,李承儆看向那個執劍的身影,驚恐至極地想起當年。尚且幼小的他闖入清寧宮,誤撞翻了燭台,好不容易從熊熊烈火中逃生,躲在寢殿的榻上瑟瑟發抖。熬了一夜,守在外邊的宮人才一疊聲地通傳,宦官拉長嗓子,唱的是“——陛下駕到”。

他以為阿耶是來安慰自己的,想哭又想笑,趕緊讓人把門打開。門一開,走進來的人確實是他的父親,手裡拿的卻是柔韌的藤條。

父親的身影和兒子的身影在刹那重合,李承儆驚慌失措,麵色蒼白,發白的嘴唇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我替你選吧。三日後啟程回長安城,就去太極宮,”李齊慎倒不是乾不出弑君殺父的事兒,純粹是懶,也沒收劍回鞘,就這麼虛虛地提著,“我覺得新殿不錯,阿耶就在那裡安度晚年吧。”

新殿,昭玄皇帝少時住過的地方,天後那時已經選了他做將來的繼承人,怕他耽於享樂,殿裡布置得極儘樸素,甚至能說清苦,一張榻隻夠一個人平躺,連翻身都嫌不太容易。就算後來接連讓父親和祖父厭惡,李承儆也沒嘗過什麼苦日子的滋味,逃亡路上都沒斷過熏香,現下卻得移居那樣的地方,讓他死,他沒這個勇氣,也不想死,但若是讓他活著,接下來就是無儘的痛苦和折磨。

何況那是新殿,他住在裡麵,難免會想起祖父,想起祖母去世後的一個月,他去找祖父,勸他不要為了祖母這樣折磨自己,不如換個人來喜歡。

然後他親眼看見昭玄皇帝的神色變了,一身黑衣的男人披著漆黑的長發,那張端麗的臉上難得流露出明顯的厭惡,開口時聲音很輕,卻藏著洶湧的怒火“滾。”

……從來都是這樣。

李承儆少時也想過討父親和祖父的歡心,讓幾位太傅誇誇他,但是父親和祖父對他冷若冰霜,太傅隻會搖頭,感歎他不如前朝的諸位皇帝。血脈相連的丹華大長公主厭惡他至極,以至於敢當麵嗬斥他,旁人都說父親在位時罕見地有皇家親情,他卻煢煢孑立,放眼四望,和他血脈相連的人都對他不屑一顧。

誇讚他的人當然也有,幼時的乳母安氏、後來的蕭貴妃、朝中討巧的安光行……可這些人當真是出自真心嗎?還是看中了他身下的皇座?沒了那個位置,李承儆還是那個一無所有、討不到任何人歡心的模樣。

新皇是他的兒子,看他時卻輕飄飄的,連輕蔑這樣的感情都不屑給他。因為早在多年以前,他為了討另一個女人的歡心,親口下令,杖殺了李齊慎的母親。

李承儆忽然覺得頭痛,猛地捂住頭,一下跌在軟墊上,死死抱著頭,從牙縫裡擠出一輩子沒明白的問題“憑什麼,憑什麼……”

李齊慎厭惡地看了一眼,連扶一把都打算都沒有,提著劍,轉身出去,和門口的守衛說“太上皇似乎太激動了,發了頭風,找個醫師來看看。”

守衛不疑有他,立即應聲,跑去附近的院落找軍醫。他一走,空出的地立刻由列隊的軍士補上,井然有序,隻聽李齊慎的命令,完全沒人在心裡好奇,裡邊那位太上皇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齊慎懶得回頭,慢悠悠地抬腿,提著劍去了連通的另一個院子。這回屋門外邊守著的除了輕鎧在身的軍士,還有幾個侍女,行禮時鎧甲摩擦出金戈的聲音,混著年輕女子脆生生的問安,聽著倒彆有一番意趣。

“起。”李齊慎照例示意他們起身,推門進去。

他一進去,屋裡的女人反應比李承儆還強,立即一把抱住身邊的男孩,盯著他手裡的劍“你……你來乾什麼?你害死那麼多人還不夠,現在要來殺我和璧兒了嗎?”

這女人在南逃前就不太正常,又曾落在叛軍手裡,到底有幾分美貌,不得已委身於人才保全自己和兒子的性命。出身高門,做過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卻在叛軍中輾轉,不知受了多少折磨,如今更瘋,死死抱著兒子,好像抱著此生僅有的東西,看著也有幾分可憐。

討厭歸討厭,說憐憫也沒有,但李齊慎不會拿女眷被迫委身的事兒去羞辱她,隻漫不經心地叫了一聲,給她醒醒神“蕭萱。舒兒沒了。”

“舒兒,舒兒……”蕭萱像是沒明白這個名兒指的是誰,來回念叨幾次,忽然反應過來,衝著李齊慎大喊時麵容扭曲,“是你害的,是你害的!她還小,又是個女孩……你連你阿兄的女兒都不放過,你還是人嗎?你無恥,就算爬……”

“是肺疾。”看蕭萱這樣子,無非是借著舒兒的死發泄一下,多罵他幾句,反正不是什麼會真心為了女兒傷心的慈母,他懶得多說,直接說了來意,“這孩子是前太子嫡出的兒子,既然還活著,朝中有人說當接回長安城,立作太子。”

蕭萱的聲音戛然而止,詫異地看了李齊慎一眼,箍住兒子的手都鬆了鬆“你說什麼?”

立李蒼璧做太子當然不可能,不是李齊慎有多留戀皇位,非要扶自己還沒個影兒的兒子上位,實在是會招惹後患,光是那副先天不足的身子就能惹出不少麻煩。當時朝上確實有人提,還是個前朝的老臣,話還沒說完,先被葉簡和崔適不帶臟字地罵了一通,罵得人當場胸口不太舒服,隔了三日上了個折子乞骸骨,回家去了,倒也有三分氣性。

突然提這個,李齊慎不是為了逗蕭萱玩,隻是想把事情了結,乾脆直接和李蒼璧說“過來,到朕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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