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2 / 2)

“你真要來……”大約是物傷其類,有年輕的力夫開口道:“那就來吧……”他猶豫著看夥伴們。

“一起來吧……就說你才三十,就是打小生得老相……”

“對,總得去試一試……”

“再留在焦家,就得累死在他家田裡了……”

那年長力夫連連躬身,夾著臉上深深的皺紋,有幾分卑微討好,道:“多謝,多謝!多謝!”

高地上的管事們吃飽了酒肉,揮著鞭子走下來,“還沒吃完?磨磨蹭蹭做什麼?偷懶是不是?想嘗嘗鞭子的滋味了?”

“啪”的一聲,長鞭破空之聲,淩厲駭人,叫眾力夫想起這鞭子抽到身上的滋味。

他們匆忙把最後一口雜糧餅子塞到嘴裡,顧不得咽下去,在鞭子的驅趕下,逃竄入無儘的田地之中。有人在暗夜裡回頭望向這些管事,青年人明亮的眸中滿是仇恨,隻要今夜他們逃出了這無邊的田地,尋到公主殿下的庇護……

逃!逃出焦家去!

金玉園中,穆明珠看著櫻紅整理後呈上來的冊子,上麵記著這十日來新收的青壯名單。

收人最初三日是最多的,因為當時揚州城內糧荒,哪怕是青壯沒有事情做,也要餓肚子,為了不餓死賣身的人很多。隻那三日,便收進來三萬人,差不多就是當時揚州城內無事可做的青壯總數。

隨後收來的人便越來越少,一日不過一兩千。

但是隨著她有意識地命人往焦家新收的力夫之中去宣傳,每日收來的人又多起來,隻是絕大部分都是焦家的“逃奴”。在穆明珠入揚州城之前,焦家有將近一個多月的時間,去采買受災賣身的青壯,其數目也在數萬上下。

現在這些原本被焦家收去的新力夫正慢慢往穆明珠這裡投奔而來。

櫻紅在旁輕聲道:“殿下,如今從焦家逃來的奴婢越來越多。焦家遲早是會來要個說法的。”

“焦家若是要說法,”穆明珠淡淡道:“本殿便給他個說法便是。”

櫻紅端了茶盞到穆明珠手邊,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方才齊都督的提議,殿下為何不允許呢?”

剛才齊雲來見穆明珠,櫻紅就站在屋子裡侍奉,因穆明珠也沒有要她退下,她自然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穆明珠合上冊子。

其實齊雲懷疑陳倫一案與焦道成有關係已經很久了。

畢竟陳倫密信中,花樹以綢緞纏繞這一線索,直指焦府。

按照黑刀衛的辦事風格,齊雲是要找準時機,直接把焦道成給抓起來,然後拿出刑訊的手段,由不得焦道成不交代。

但是穆明珠不許他這麼做。

她說不許之後,少年抬眸靜靜看了她一瞬,沒有再堅持。

而穆明珠之所以不許齊雲這樣做,原因有兩個。

一個比較能說得過去,那就是因為前世齊雲在揚州城送了一條腿,所以她製止他去做這等冒險之事。焦道成很注重自己的安全,幾乎不怎麼離開焦府,齊雲所謂的找準時機便是潛入焦府。那危險係數是很高的。

另一個原因,則比較見不得人。

若是不徹底激怒焦道成,叫他發狂忤逆,她又如何好下手把焦家這個揚州城內的龐然大物連根拔除呢?

她所圖謀的,可不隻是陳倫案的真相。

但這兩個原因都不好對人言,穆明珠歪頭想了一想,似真似假道:“其實仔細想想,黑刀衛這個差事太危險了,不太適合本殿的駙馬去做。一不小心就缺胳膊少腿的……”

“啊,齊都督……”櫻紅忽然道。

穆明珠抬眸往門口看去,就見齊雲去而複返,正站在門邊看她,顯然聽到了她方才胡謅的話。

穆明珠倒是沒有一點不自在,笑道:“你怎得又回來了?不是要去查案嗎?”

齊雲靜靜垂眸,也像是沒聽到她前麵的話,道:“臣接了一份帖子。”說著遞到穆明珠麵前來。

原來是大明寺的住持淨空發帖,說是寺中的最後一批牡丹花也到了花期,請公主殿下入寺賞花。

“殿下要去麼?”齊雲問道。

穆明珠看他一眼,笑道:“本殿若是去,你便要護送同去,是麼?”

自從金玉園死鴿子那次之後,穆明珠身邊的扈從已經增加了很多。而等到與焦家的糧食價格戰打響之後,她若是離開金玉園,齊雲一定會隨行保護。現下焦家大批逃奴往她這裡來,而焦家始終還沒有動作,於是愈發叫人不安起來。若是在外麵,齊雲跟著她,簡直是寸步不離。

齊雲輕聲道:“是。”

穆明珠一笑起身,道:“那就走吧。”

大明寺那個淨空住持,自從被她問過陳倫之事後,便恨不能躲起來不見她。便是這陣子修繕藏經閣,她去過大明寺幾次,住持淨空若非逼不得已,總是要人謊稱他閉關去了,根本不會主動出來見她——也不知他一個住持,撒了這麼多謊,半夜會不會多念幾道佛經恕罪。

今日這主持淨空忽然主動邀請她去大明寺看牡丹,其中必然有鬼。

隻是大明寺中如今現放著她買下來的五千名力夫,同行又有孟羽的一萬府兵,還有建業城中跟出來的兩千扈從,更有齊雲攜武藝高超的黑刀衛在側,這大明寺就算真是龍潭虎穴,她也敢闖一闖。

“對了,”穆明珠回身看向跟在後麵的櫻紅,道:“準備些點心茶水——大明寺的東西,我是半點都不會入口的。”

櫻紅忙應下來。

這次住持淨空早早到山下相迎,一路陪同穆明珠入了大明寺,轉入寺中後院去。

“殿下有所不知,此地有一處思靜園。園中的牡丹與彆處不同,花期格外晚些,能看到一年之中最後一次牡丹。殿下從建業城趕來,卻沒能看到第一批牡丹,貧僧心中深感不安,便以這最後一批牡丹來獻給殿下吧。”住持淨空不腳底抹油的時候,嘴上還是很會說話的,“您瞧,這思靜園到了。”

穆明珠抬頭一看,見是一處矮牆圈起的園子,裡麵生出幾棵兩人高的大樹,樹蓋展開,幾乎遮蔽了半個院落,隔著故意堆空的的磚縫看進去,已經能看到姹紫嫣紅的牡丹花,倒真是個夏日賞花的好去處。

扈從早已經入思靜園內查看過一遍。

穆明珠便點點頭,要與淨空一同入內。

齊雲卻在側輕輕一攔,低聲道:“殿下留步……”他親自上前,先入思靜園查看。

住持淨空又開始念佛號,“阿彌陀佛”。

穆明珠有些無奈,笑道:“讓法師見笑了,不過本殿為了安全,身邊人做事細心些也是應該的。”

“自然,自然,阿彌陀佛。”

穆明珠當著外人,嘴上自然是要維護齊雲的,但其實心裡也覺得他實在是過於小心了。她便上前一步,已經站到了園門口,笑著調侃道:“齊都督,本殿能進來了嗎?”

話音未落,卻見齊雲背對著她,擲刀鞘入樹冠之中,撞碎了片片綠葉,同時已拔刀在手。

穆明珠麵色已變,口中卻還故意笑道:“你看錯了,那不過是隻野貓……”

就見樹冠中“噗通”一聲栽下來一個長袍年輕人,那人抱著右肩痛叫,齊雲黑色的刀鞘也隨著落下來。

而齊雲閃亮的刀已經架在了那人脖頸間。

主持淨空領著她入內的園子裡,樹上竟然藏了個來路不明的人!

這下子眾扈從刀槍齊出,已是把淨空等人都捆了起來。

主持淨空連聲道:“殿下,貧僧冤枉呐!貧僧實不知有人在此……”

穆明珠沒有說話,這次等齊雲查探完之後,才入園中。

那抱著右肩痛叫的年輕人,道:“殿下!草民是有陳倫大人一案的線索提供給您!草民不是壞人!哎唷,哎唷,這位大人的刀鞘打斷了我的肩膀,殿下求您命人給草民治一治……”

一時這年輕人也叫,外麵淨空也叫。

穆明珠揉了揉耳朵,吩咐道:“先把淨空帶下去,找個空屋子關起來。”又看向那年輕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你說有陳倫一案的線索,線索在哪裡?”

那年輕人跪在地上,右胳膊軟綿綿垂下來,麵上已滿是疼出來的淚水,邊哭邊道:“草民叫牛青,陳倫大人來揚州城之後,就是草民在官邸給陳倫大人養馬的。陳倫大人出事兒之前,晚上忽然來馬廄裡,正好草民在那裡。陳倫大人拿了一封信給草民,說他發現了重要的事情,但是已經被對方察覺了,還說他有很不好的預感,怕是已經被那些惡人團團圍住了,這封信也送不出去,便交給了草民,說是若有一日他死了,叫草民一定把這封信送到朝廷後來派來的人手中。”

“信呢?”穆明珠問道。

“就在草民懷中……哎唷,草民肩膀胳膊都碎了,拿不出來……”

齊雲從他懷中果然摸出來一封信,又是很小心得先檢查了那信,才呈給穆明珠。

穆明珠一麵拆信,一麵問道:“你如何知道本殿今日會來?”

牛青道:“草民不知道。隻是草民聽說您最近常來大明寺督辦修繕藏經閣一事,草民進不去金玉園,也不知還有什麼地方能等到殿下,於是這幾日來都在大明寺中想碰碰運氣。今日見寺中眾和尚忙碌,說是殿下要來賞牡丹,草民見隻有這一處牡丹還開著,便提前多藏了進來。不是草民有意要驚擾殿下,實在是殿下身邊扈從眾多,草民若不是提前躲進來,未必能見到殿下。萬一草民沒能見到殿下,反而給那背後害了陳倫大人的凶手知道了,草民豈不是也小命難保?”他雖然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但說起話來卻還口齒清楚、條理清晰。

穆明珠眯起眼睛打量他,就……很不像是養馬的出身……

“給他把胳膊接上,臉擦乾淨。”穆明珠淡聲道,低頭看那封信,卻見一眼掃過去,這信上的筆跡的確很像是陳倫死前留下的那封密信。這封信要麼真為陳倫生前所寫,要麼就算是偽造——那也是極為熟悉陳倫筆跡的人所仿寫的。

此時齊雲給那牛青接上了胳膊,櫻紅也上前親自給他擦乾淨了臉。

穆明珠探身一看,不禁微微一愣,卻見這牛青長了一張清俊可人的臉,彆說不像養馬的,甚至有些像是煙花之所的侍君。

她忽然失笑。

若說她此前還有三分信,現下卻是一分都沒有了。

世人都知道她好美色,也都願意投她所好。

穆明珠故意柔聲道:“可憐見的,從前沒遭過這樣的罪吧?胳膊還疼嗎?”

那牛青眼眶紅紅的,埋怨道:“殿下身邊這位拿刀架在草民脖子上的侍衛也太厲害了些。草民趴在那樹上一動不動,他忽然飛出一物打上來,把草民肩膀都給撞碎了。”

“沒那麼誇張,那是他的刀柄。”穆明珠一試便試出了他的根底,收了和顏悅色的模樣,她是個很少生氣的人,從前也隻有齊雲天賦異稟能激出她的火氣來,現下卻的確有些不悅了。這揚州城中的人,實在沒有新意,從前送和尚給她,是侍君連夜剪了頭發扮的,連佛經都不通;如今又送了破案的重要證人給她,也是侍君扮的,受點疼有人憐立時便嬌滴滴起來,這哪裡像是養馬出身的?

就算是要騙她,至少也稍微培訓一下相關人員,拿出點專業素養來,不可以嗎?

穆明珠麵色冷下來,道:“還有什麼要告訴本殿的?”

那牛青歪頭想了一想,搖頭道:“草民就是肩膀疼。”

“把他也帶下去,找個空屋子關起來。”穆明珠撐著額頭歎了口氣,低頭看那封偽造的信,示意齊雲走過來,把那信遞給他,道:“你也看看。”

隻見信上所寫,乃是陳倫懷疑揚州刺史李慶要對他不利,因為“積年舊怨,又添新仇”。

穆明珠問道:“你審過李慶了嗎?”

因揚州潰堤案,再加上陳倫之死,原本的揚州刺史李慶已經下了獄。

齊雲道:“底下人審過一次,他說的都是此前認了的罪狀,的確是貪了一筆當初修渠壩的款項。至於審彆的,還在等陛下的旨意……”因為李慶雖然入了獄,卻仍舊是當初南山書院考出來的學生,也仍舊有官身在,要對他用刑,得皇帝特批才可以,這正是本朝的刑不上大夫。

“他們這麼一鬨,倒是洗刷了李慶的嫌疑。”穆明珠淡聲道:“本殿得去見見這個人。”

“是。”齊雲應下來。

穆明珠抬眸看他,笑道:“你自然又是同去?”

“是。”

穆明珠想到方才他把人從樹上打下來的場麵,因她上一世並沒有經曆過暗殺——雖然的確有人要暗殺她,但她提前死了,而且她本性裡有激烈好賭一把的因子在,所以有時候非但不懼怕危險,反倒會覺得刺激。然而現實一點來考慮,有齊雲這樣細心又有武力的人在身邊,她躲過暗殺的可能性要高很多。

齊雲在她的目光下不自在起來,低聲道:“現在走嗎?”

“不急。”穆明珠輕聲笑,忽然伸手摸了摸他腰間的刀鞘,道:“你方才那一招倒是很淩厲,幾時有空也教一教我。”

齊雲攥緊了刀柄,輕聲道:“是。”

穆明珠坐在石凳上,仰頭望著他,笑道:“除了一個‘是’字,齊都督還會說彆的話嗎?”

齊雲愣一愣。

“本殿方才誇你呢,禮尚往來懂不懂?”

齊雲深深望著她,許多話湧到喉頭,卻吐不出口,隻想一想,都叫他血脈噴張。

穆明珠等不到他開口,又見他拚命冷靜自持的模樣,玩笑心起,摸著刀鞘的手忽然一滑,隔著衣衫落在他小腹上,輕輕一按,感受到指尖下充滿彈力的肌肉,笑道:“不過本殿沒有這樣的肌肉,核心力量不夠,怕是拋不了那麼高……”

齊雲被她輕輕一觸,渾身都繃緊了,一團火從被她按壓之處,燒遍了全身。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明天見!

其實還沒寫到我預計的那件事,但……很快了!感謝在2021-06-2623:51:49~2021-06-2723:53: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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