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 85 章(1 / 2)

《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八十五章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時分,沿著盤雲山蜿蜒而下的石徑亮起的燈火朦朧明滅,初戰告捷後眾士卒興奮的叫嚷聲或遠或近傳來,這一切都止步於他與公主殿下一同所坐的石板外。

“本殿又是哪裡得罪齊都督了?”

齊雲抬眸望向她,想要在那張從容含笑的臉上,看出一絲暗藏玄機的神色——一種兩人之間不隻是普通關係的表示,卻隻是徒勞。

她眸中懷有對他的關切之意。

隻是這份關切,絕不超出一個上位者對下臣該有的程度。

不過一日之中,公主殿下的態度卻已經迥異。

果然如她所說,“絕無男女之情”,“溶洞裡發生的事情,就爛在溶洞裡”。

在迷煙與滴水聲的溶洞中,在那熒光閃爍的彩壁與石瀑布之間,發生過的一幕幕,他曾感受過的她的香氣、情動與陶醉,都像是他一個人的幻夢。

夢醒來,隻有他一個人還念念不忘。

可是他又能怪她什麼?

萬般皆是他所求。

他連失望的資格都沒有。

齊雲眸色一黯,舉起水囊狠狠灌了一大口,壓下從腹中湧起的辛辣酸楚,沉聲道:“沒有。”

穆明珠仔細看著他。

齊雲挪開視線,望向山腳靜靜流淌的河水,低聲又道:“殿下不曾得罪臣。”

穆明珠見他雖然嘴上說著沒事,但眉梢眼角皆是黯然淡漠之色,便知一定有事,但他既然不肯說,硬問是問不出來的。

她眉梢輕挑,望著齊雲笑道:“那就好。那咱倆之間,沒有不愉快吧?”

齊雲下意識舔了舔唇邊的水痕,雖然知道不該看她,聽得這一聲仍是忍不住向她看來,見她神色清正、黑眸深邃,心中苦笑,便是有不愉快,她又何須在意呢?

穆明珠注視著他的動作,忍不住也覺口渴,抬手示意扈從又送了一袋水囊上來,自己擰開塞口,亦痛快喝了兩口。

瑩潤的水澤染在女孩的紅唇間。

其實細看之下,她雙唇亦有微微的紅腫。

齊雲猛地閉上眼睛,彆過頭去,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沒有……沒有不愉快。”他望著遠處,再度抬手灌了一口水入喉。

“很好。”穆明珠稍微鬆了口氣,她不希望兩人之間留有芥蒂,揚州城動兵之事很快就會傳到母皇耳中,屆時齊雲作為皇帝爪牙,送呈建業城的消息至關重要。她研判得打量著齊雲,雖然還是無法確切知道他受了什麼刺激,但要籠絡他、對他好總是沒有錯的。況且,她的確也盼著他好。

“薛醫官,這邊來。”穆明珠揚手,示意給傷兵救治過後的薛昭往她與齊雲所坐的大樹下來。

薛昭應聲前來。

穆明珠對齊雲道:“你今日出生入死,即便沒有受重傷,也難免有小傷脫力。你不要逞能,要薛醫官給你看過,及時治療。”她已是起身欲走,一夜大戰過後,千頭萬緒的事情還等著她。

齊雲像是不由自主追著她,身體前傾一瞬,意識到自己沒有理由跟隨的時候,已經給穆明珠按著肩頭又坐回石板上。他垂了頭,手肘抵在膝蓋內側,散落的黑發半遮住眸光,悶聲道:“不必勞煩醫官。”

穆明珠目光已經轉向不遠處列長隊登記所得田地的士卒,聞言微微一笑。她知道要怎麼快速令他服軟,因此隻將按在他肩頭的手稍作停留,淡聲道:“你不肯勞煩薛醫官,難道是要勞煩本殿?要本殿親自給你上藥不成?”她說著已低下頭向他看來,仿佛真準備這樣做。

果然如她所料,少年猛地回撤了前身,端坐於石板上,隻是頭更垂低了幾分,“不、臣……不敢。”

他的聲音很輕,沒有平素的寒意,無端使人想起清早碧荷上的露珠,晶瑩剔透、一碰便滾作無數顆。

穆明珠腹中暗笑,口中正經道:“既然不敢,那便老老實實讓薛醫官看過。”這次是真的轉身欲走。

“殿下……”悶頭坐在石板上的少年忽然出聲輕喚。

穆明珠望一眼不遠處使眼色、打手勢的王長壽與靜玉等人,心知有新消息來,但仍是耐著性子止步、半側身向齊雲看來,語氣溫和道:“怎麼了?”

齊雲望著她的側影,原本不敢奢望,卻因她方才的叮囑而又生出了勇氣。

他喉頭微動,道:“當初同船渡江來揚州城,殿下說過的話可還作數?”

穆明珠微微一愣,回憶了一番,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一個月前,她與齊雲渡江而來的船上,曾談論起陳倫之死的案情。彼時,她要看陳倫臨死前遞交給母皇的密信。而那封密信由齊雲貼身收著。後來,她看到了密信,作為交換主動答應齊雲,日後會為他做一件事情。隻是那會兒齊雲並沒有想好要求,這事兒也就擱置下來。

穆明珠回過神來,不經意般隱晦打量著少年,麵上帶笑,聲音輕而慢道:“你現下想到要本殿做什麼了?”

齊雲仰頭望向她,眸光隻輕輕瞥過她嫣紅的唇,卻已經耗儘全部的勇氣,彆開視線,低聲道:“尚不曾……”

穆明珠懇切道:“本殿說過的話,駟馬難追。你隻管放心便是。入揚州城這一趟,你出了大力氣,本殿都記在心中,假以時日,總有謝你的時候。至於要本殿如何謝你……”她不知想到什麼,嗓音忽然飄忽了一瞬,又笑道:“不著急,你慢慢想便是。”

這番話說完,穆明珠是真的離開了。

齊雲垂首坐在她離開的石板上,卻仿佛從她最末一句品出了無窮意味,耳尖悄悄紅了。

直到薛昭走到近前,把藥箱擱置在石板空了的一側,發出一聲碰撞的響聲,才把齊雲從幻夢中驚醒過來。

他悵然四顧,卻已不見穆明珠身影。

穆明珠跟著靜玉、王長壽二人走到僻靜處的一輛手推車前,見兩人神神秘秘,而那車上罩著厚厚的草席,便知事情出在草席之下的物件上。

王長壽親自上前,揭開了三層的草席。

就見那車上整整齊齊擺了五口紅漆木箱。

這木箱頗有幾分眼熟,當初焦成俊拿來送給她的金磚,便是裝在這樣的箱子裡。

王長壽道:“殿下,焦府的人逃竄時狼狽,顧不上這些、又或是照管這些的人已經死了。草民趕下來的時候,正瞧見咱們的兵圍住了這些東西,隻還沒打開。當初殿下要草民去買人,給的黃金就是裝在這樣的箱子裡,草民一見之下,忙叫手底兄弟把這些都圍起來,不許旁人擅動。草民也不敢自己開箱,等到靜玉公子來了,這才一同開箱,裡麵果然是金磚。”

靜玉怕邀功的好話都給他一個人說儘了,忙湊上來道:“正是。奴一見這些金磚,想著怎麼處置自然應該由殿下來拿主意。不管是奴,還是王長壽,都不好私自取用的。奴便一直守在旁邊,等著殿下過來。”

說話間,王長壽已經稍稍打開了一箱的蓋子,給穆明珠查看。

穆明珠上前,握了一枚金磚在手,看上麵的戳印紋飾,的確是焦家所出,便又擱了回去。

王長壽又道:“這樣的小車不知還有幾輛,草民已經命人在搜尋了。”

穆明珠先是讚了他們一句,道:“你們做得很好。”緊跟著話鋒一轉,道:“眼下最重要的乃是揪出焦道成來。隻要揪出焦道成來,這一車五箱黃金與焦家巨大的財富相比,不過九牛一毛。”以王長壽與靜玉的出身和過往經曆來看,他們會對這一車黃金鄭重其事是很自然的事情,隻是不能因為小利而忘了大的目標。

王長壽與靜玉,雖然一個是鄉野碼頭上混的,一個是內宅宴會上養出來的,做事風格不同,卻都是人精,聞言忙都應了,道:“自然先捉那焦道成要緊。”

王長壽目不斜視、橫臂合上箱蓋子,靜玉卻在蓋子合攏前、頗有些戀戀不舍得探頭多看了兩眼。

穆明珠微微一笑,道:“本殿也不爭你們的功勞。這五箱金磚,你們拿一箱出來兌成銀子分給守車的這幾十個人,剩下四箱你們便一人兩箱分了去。”

王長壽與靜玉都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穆明珠又道:“你們都是本殿心腹之人,本殿便實話告訴你們。咱們在揚州城中鬨出來的大動靜,昨晚這番對戰,還隻是個開端。本殿手邊一時也沒有好賞賜給你們的東西,便借花獻佛,索性叫你們見者得之。”

王長壽還在推辭,道:“這如何使得……”

靜玉卻已經忍不住伸手抹上了那光滑的紅漆大木箱,口中連連道:“跟著殿下真是發財……”

穆明珠笑道:“本殿賞你們的,就是你們的。如此這金磚入了你們手中,也算是過了明路。”在王長壽與靜玉發現這黃金之後,他們其實本可以私下勾結暗吞。穆明珠當初雖然是因為看兩人不對付,有意要靜玉做了王長壽的監軍。但俗世上的事情,就算是脾氣不和的兩人,在巨大的共同利益前,也頗有可能聯手。她獎賞兩人的坦白與忠心,也正是為了告訴他們,這等私下的聯合是不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