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1 / 2)

《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零二章

江麵上的落日餘暉隻剩了最後一絲,天與地與水之間,慢慢湧上來昏沉的暗色。

穆明珠抱膝坐在船頭,望著那黑暗中即將收束的最後一絲光,沒有等到齊雲的回答,也並不奇怪——他本就是這樣的性情。

“該下去了。”齊雲見穆明珠沒有追問,稍微鬆了口氣,站起身來。

原來這也是兩人計劃中的一環。

如果內鬼沒有膽量衝上船頭來下手,那麼穆明珠與齊雲就會主動“以身犯險”,給對方創造“機會”。

有嫌疑的黑刀衛三人,其中兩人會帶著親信,被指派到另一艘隨行小船上,以“看管貴重活物”的名義。

而穆明珠所在的這艘船,下層船艙內也運了一份貴重的活物,據說是一條罕見的金鱗魚。為了確保金鱗魚是活著的,穆明珠每隔一段時間,會親自到下層船艙去查看。

下層船艙是一個黑暗又相對密閉的環境,在穆明珠的有意控製下,可以實現隻有她、齊雲和有嫌疑黑刀衛及其親信入內的情況。

在這樣黑暗密閉,而又占有人數優勢的情況下,早已決定路上動手的內鬼是很難忍住的——如果連這樣的機會都能放過,內鬼這一路上也彆想得手了。

當然,這等操作的危險是很高的。

如果不是船頭誘餌不奏效,穆明珠也不會想要更進一步。

嫌疑人之一錢忠,領隊守在下層船艙口,見了穆明珠與齊雲,忙行禮道:“殿下、都督。”他五十如許,瘦長臉、濃黑眉,臉上帶著和氣的笑容,看起來並不像是黑刀衛,換身青布衣裳,倒是有些像大商鋪的管事。他是黑刀衛監理,有點類似於靜玉所做的監軍,比起親自出馬做事,更像是黑刀衛內部的監察官。但是自古以來,監察官跟實權官員的地位,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尤其是在外的時候,不管監察官掛著多麼高的品級,還是敵不過實權官員的一句話,所以不想拿自己腦袋去碰刀刃的監察官,往往也很會審時度勢。

譬如按照道理來說,錢忠作為黑刀衛監理,很不必站在這船艙門口守著。

但既然齊雲下了命令,他也沒有反駁。

一時錢忠開了艙門,穆明珠在先入內,一入底層船艙、眼前立時一片黑暗。

空氣也是沉悶的。

借著半開艙門的一縷光線,穆明珠穿過底層船艙中堆著的錯雜貨箱,尋到那籠罩著黑色巨布的籠子外,定定神,道:“進來守著吧。”

齊雲一直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

原本留在艙門處的錢忠沒有遲疑,揮手示意守門的四五個黑刀衛一同進來。

穆明珠在那黑布籠子旁,繞著籠子來回走了七八圈。

她的動作看似簡單,其實每一步都提著心,畢竟不知道錢忠是不是內鬼,而內鬼會在哪個瞬間出手。

待走到第八圈,穆明珠看一眼仍站在五步開外、眼觀鼻鼻觀心的錢忠,又與近處的齊雲對視一眼,便知錢忠不是那內鬼,因而道:“本殿不知黑刀衛諸人性情,但如今看著這位錢監理倒像是比那兩個穩妥些。不如讓錢監理去看管那一船?”

“是。”齊雲應下來,便命錢忠去換另一船的蔡攀過來。

蔡攀來的時候,穆明珠與齊雲已經又上了船頭賞夜景。

船頭無事發生,穆明珠便又與齊雲下了船艙,用的仍是與方才一樣的理由。

蔡攀四十如許,高挑瘦削,鬢邊卻已經有了白發。他稱呼齊雲為“小少爺”,因從前追隨齊雲的父親多年。

大約是因為親近,蔡攀主動跟在齊雲身後,進入了底層船艙。

穆明珠又繞著那巨大的黑布籠子踱步,至於第三圈,忽然聽到“吱呀”一聲,原本從船艙門口投下來的昏黃燈光忽然收起。

船艙內一片黑暗。

穆明珠腳步一頓,整個人都繃緊了。

黑暗中,有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他出去了。”齊雲低聲在她耳邊道。

兩人都明白過來——是蔡攀!

熱浪從船艙門口處撲來,方才短暫的黑暗很快被刺目駭人的火光取代。

穆明珠望向門口火光的來處,卻見艙門緊閉、燃燒的乃是艙內的貨箱——蔡攀出去之前引燃了貨箱,又或者是以引信從門外點了火。

“貨物浸了油。”穆明珠嗅到其中怪異的氣味。

熊熊烈火很快就要燒到兩人腳下。

齊雲朗聲道:“蔡叔,你這是做什麼?快放殿下與我出去!”他一麵叫著,一麵拾起雜物中的鐵棍,與穆明珠轉身去撬動那巨大的黑布籠子。

蔡攀的聲音透過貨物燃燒的嗶啵聲傳來,有種末日般的瘋狂,他叫道:“小少爺,怪不了彆人,隻能怪你自己!兩年前,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憑什麼做黑刀衛都督?我在黑刀衛中勤勤懇懇二十多年,身上的刀疤比你吃過的鹽還多——卻隻能做你的副官!若不是你占了那位子,黑刀衛都督本該是我蔡攀!”

穆明珠與齊雲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終於將那巨大的黑布籠子撬動了一絲,使它挪動到偏離原來的位置。

隨著那巨大的黑布籠子一動,整個船身忽然也隨之一動。

而在原本黑布籠子壓著的地方,一塊水桶狀的圓形木板被船底的水流頂了起來——江水開始瘋狂湧入船艙。

這小船是早已被穆明珠動過手腳的,那巨大的黑布籠子裡裝著並不是什麼珍貴的金鱗魚,而是異常沉重的巨石。

原本這巨石壓住沒有完全斷絕的小圓板,能保證小船正常航行。但是一旦挪開巨石,小圓板打開,便是穆明珠與齊雲的逃生通路。

在蔡攀猖狂的叫聲中,穆明珠與齊雲一前一後,經船艙底部的圓洞摸上了栓在小船尾部、用來傳遞消息的竹筏。

因此時天色已黑,兩人出人意料從船底逃生,竟無人察覺。

穆明珠抽出匕首,割斷了竹筏與小船相連的繩索。

便在此時,一道巨大的火光,從小船船艙處衝天而起。

船中眾人驚慌,前方的大船見了火光,知公主殿下在這艘小船上,也立時調轉船頭來救。

蔡攀在混亂中,從底層船艙爬上來,滿麵驚慌不似作偽,“水!船艙失火!殿下與都督都在裡麵……”

此時他獨自在船艙口,距離從船頭趕來的人,最近的都還有十步之遙。

忽然,一支軟鞭好似毒蛇一般繞上了他的腳腕,將他整個人扯過船尾,拖下水去。

船尾竹筏上的穆明珠早已準備好,一見齊雲得手,立時一撐長篙,順著江水的流向,趁著夜色於竹筏上暢快而去,很快就把那失火進水的小船拋在了身後。

有兩艘大船接應,又有兩艘小船在側,那艘小船上的隨行之人,隻要沒有被火燒到,那麼定然會被救起來。而若是會被火燒到,一定是蔡攀放心帶著的“自己人”,燒死了也不冤。

齊雲以軟鞭纏住蔡攀腳腕,把人倒拖下來。

此時蔡攀半身泡在滾滾江水中,伸手死死抱住竹筏一端,沒想到這一下兔起鶻落、原以為自己得手了,沒想到反而落入了對方的圈套。

“小、小少爺……”蔡攀望著竹筏上的少年,習慣性喚他,想要求饒,可是死到臨頭都拉不下臉來。

畢竟,他已經說破了自己的心思,再偽裝從前忠厚的模樣,就連他自己也不信了。

齊雲黑眸盯著他,沒有說話。

穆明珠在旁看著,她心情倒是很好,到底是揪出了這個內鬼。果真是蔡攀動手,倒是也合情合理。前世以齊雲的武藝與縝密,還會殘了一條腿,必然是被身邊不設防的人給暗害了。

“問他建業城中那人。”穆明珠下巴一點,因此時江流平穩,她便盤腿坐下來,隻偶爾動手撐一篙,調整左右方向而已。

試探的時間,也是她與齊雲早就擬定好的,因船行到這一段的時候,江流相對平緩,而江水也不是很深。

齊雲在竹筏上蹲下來,軟鞭如毒蛇纏著蔡攀的脖頸,切斷他任何逃生的可能,“蔡叔。”

少年的嗓音寒涼,用的也仍是舊時稱呼。

蔡攀忽然崩潰般大哭起來,隨著他的哭聲,所有的自尊與麵子也瓦解了,“造孽啊!你不會懂的!你生來就是小少爺,宮裡長大,皇帝跟前成長,你知道什麼?我苦苦熬了二十多年,從前你父親在的時候,我給你父親牽馬傳信,好不容易一步步走上來,熬到了副官的位子。前一任都督卸任的時候,所有人都說下一任該是我了。我自己也想著,是啊,做牛做馬這麼多年,也該到我了。可是——竟然是你!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從沒審過一個人、辦過一樁案,皇帝一聲命令,你就成了新的黑刀衛都督!你來的那第一年,每當你犯了錯誤,問我若是你父親在時會如何做的時候,你不知我心裡有多恨!若是我來做這都督,豈不勝過你千倍百倍?憑什麼!憑什麼!你不懂!你不配!”

這的確是齊雲從未想到過的原因。

他蹲在竹筏上,靜靜看著崩潰大哭的蔡攀,眸中閃過複雜神色。

當初十四歲的他,的確沒有資格做黑刀衛都督……

“彆聽他胡說。”一道溫和卻有力量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