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2 / 2)

但既然母皇已經說過不論朝政、隻談家事,這話題自然不能由母皇提起來。

穆明珠便在皇帝穆楨啜飲蔗漿潤喉的談話間歇,慚愧低聲道:“女臣恨不能常伴母皇身側談天,隻是心中還有一樁密事。”

“哦?”皇帝穆楨抬眸看來。

穆明珠低聲懇切道:“這樁秘密乾係甚大,女臣不敢隱瞞母皇。”

皇帝穆楨若有所思,站起身來,淡聲道:“你養傷日久,也該走動走動——桂魄湖上秋景不錯,隨朕去一觀如何?”

桂魄湖乃是皇宮內的一處人工湖泊,周圍遍植桂花,一到秋日,金桂滿岸,清香怡人。

湖上水榭四麵通透,兩人若是在水榭中賞景說話,再不會有第三個人聽到。

穆明珠便跟在皇帝穆楨身後,乘輦車往桂魄湖而去,路上理順著思路,回憶著方才的應對,不曾有什麼疏漏,至於桂魄湖邊乃止,下輦趕到皇帝穆楨身邊,錯後半步,跟隨而行。

於是皇帝與穆明珠一前一後,登上了桂魄湖中水榭,命眾宮人都等候在岸邊。

水榭中有早已備好的茶點與已經點燃的香線。

“說吧。”皇帝穆楨負手立在水榭之中,遠眺著桂魄湖上蓮花凋敝的秋景,不喜其衰敗之色,不禁蹙了蹙眉頭——因這一向削減宮中用度,表率儉省,這等每日修飾湖中花木的開支便不足了。

穆明珠望著皇帝的背影,清楚這已不再是同她脈脈溫情談家常的慈母,穩住心神,低聲道:“女臣在揚州城中查出豪族焦家事涉廢太子謀反大案,相關罪證與人證也都已經移交給朝廷。但這焦家亦不過是一名小卒子,其背後竟然更有龐大勢力。”

皇帝穆楨仍是望著湖上秋景,眉毛都不曾

動一下。

自古以來,這等蓄意謀反之事,從來不是幾個人的一時興起,背後定然是有一股勢力的。

穆明珠又道:“女臣原本上奏的內容,隻敢說了有證據的部分。還有更驚駭的幕後主使,女臣雖探知了內情,卻已無證據,不敢寫於紙上呈送母皇,隻敢私下奏於母皇知曉——那揚州焦家的背後,竟是陳郡謝氏。”

皇帝穆楨終於動容。

這不在她的預料之中。

而讓皇帝穆楨更加驚駭的,卻是穆明珠接下去的話。

“陳郡謝氏,與故章懷太子之孫、現今的歧王周睿來往甚密。”穆明珠沉聲道,每個字都吐的清晰緩慢。

“來往甚密?”皇帝穆楨玩味著這四個字。

穆明珠惶恐道:“女臣既無物證,又無人證,卻指控謝氏與歧王此等大事,不敢不慎言。女臣今日密報於母皇之語,若是給人傳揚出去,謝氏與歧王催逼而來,女臣說不得要以死謝罪。然而事關國本,縱然隻是一點可疑之處,女臣也不敢不告於母皇。”

前世的確是謝鈞推出歧王周睿,篡奪了皇位。

但穆明珠手中並沒有證據。

周睿乃是章懷太子的嫡孫。當初昭烈皇帝生了兩個兒子,長子便是章懷太子,次子才是穆明珠的父親世宗。隻是因為章懷太子英年早逝,獨子又還在繈褓之中,而昭烈皇帝驟然病故、梁國強敵壓境,大周急需一個能主事的成年皇帝,重臣一致扶起了世宗。而後來章懷太子的獨子也英年早逝,留下一個遺腹子便是周睿,周睿乃是故章懷太子的嫡孫。在此期間,大周朝中也一直有是否還政於章懷太子一脈的討論。隻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世宗幾十年的皇帝做下來,等到周睿加冠的時候,朝中擁護世宗的臣子與勢力已經壓倒了衰微的故章懷太子一派。周睿也知形勢比人強,強行出頭隻會死得很快,因此一向乖順,俯首稱臣。世宗性情仁厚,念著長兄的恩義,待到膝下皇子到了封王就國的年紀,便把周睿也封了歧王,給了他豫州汝陽郡的好地方,乃是富庶

之地,當然也有政治上的考量,汝陽臨近與梁國的邊境,也是防禦外敵的第一道防線。正所謂兄弟鬩牆而外禦其辱,世宗對歧王周睿還是有所期待的。

而周睿的封國汝陽郡,與謝氏的陳郡,同在豫州。

原本昭烈皇帝時,是效仿秦時,皇權一統的。但世宗時,既要仰仗世家之力,又要製衡世家的力量,寒門的力量不夠強大,隻能退回去再次依靠宗族的力量,便給膝下諸子封王、放出建業於四方鎮守。

這在當下是有效的,然而近二十年後,到了皇帝穆楨掌權的現下,這些在外為王的皇子們,與封國當地的世家士族,來往密切、互為依靠,人脈資源共享,甚至約為姻親,又成了帝國身體裡新的毒瘤。

世宗與穆楨之外的其它後妃,共育有八子三女,三女俱都外嫁不提;而這八子,除去年少病死、穆楨登基時奪權落敗而死的,現如今還有五位皇子健在,都於建業城外封王就國。在這五子之外,便是皇帝穆楨膝下還活著的一子一女,一子乃是時年十八歲的周眈,一女便是穆明珠。而不由穆楨所出的這五位王爺,其中年紀最大的,比皇帝穆楨隻小三歲,膝下已有孫兒,在封國的勢力更是牢固,與當地士族的關係也是可以想見的密切。

此時穆明珠驀地裡說出陳郡謝氏與歧王周睿過從甚密之事,並不算是很出乎皇帝穆楨的預料,隻不過當這種關係與謀逆一案聯係起來的時候,不由得皇帝不心驚。

皇帝穆楨定下神來,轉身看向穆明珠,沉聲道:“今日水榭之言,出你口,入朕耳,天地之外,再無人知曉。你隻管說。”

穆明珠這才放開來,道:“當初在揚州城中,女臣的部將攻破焦府,生擒住了焦家之首焦道成。誰知卻又冷箭射來,要殺焦道成。焦道成臨死之際,曾對女臣部將低語,說背後主使乃是謝鈞與周睿……”其實當日揚州城內,焦道成隻說出了謝鈞,甚至謝鈞與周睿的關係究竟如何,焦道成恐怕還沒有穆明珠清楚。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穆明珠要把這

個信息傳達給皇帝穆楨。

她在揚州城中曆儘艱險,又在皇帝麵前一場痛哭,為的不隻是自己手中的權力。

她要取信於皇帝穆楨,乃是為了與皇權的力量聯合在一處,因為她清楚在眾多的敵人之中,在當下這個時間,她應當聯合的是誰,應當警惕的是誰,應當擊潰的又是誰。

母皇固然要控製她的權力,但與母皇比起來,謝鈞、周睿之流是更大的敵人。

她要做的,乃是警醒母皇,與其一同擊潰謝鈞、周睿一係的陰謀,確保大周的皇位留在穆氏手中。

至於從母皇手中奪權,那是在此之後,母女二人之間的爭鬥了。

但是眼下,她們要麵對共同的敵人。

一個共同的敵人,也許比她從前近十年所有的舉動,都更能拉近母女之間的關係。

“女臣初聽聞之時,也覺不敢相信。”穆明珠語氣真切,但說的內容九句真、一句假,“但是一旦聽到了這個說法,便覺處處都是證據。女臣在揚州城中拿下亂黨焦家,事發半夜,可是不等天明,鄂州與南徐州兩處的兵馬都已趕到。若以路程而論,等到揚州動兵之後,士卒送信出去,兩州率領兵馬趕到,怎麼都要到第二日正午。可是鄂州與南徐州兩處兵馬,在揚州動兵不過半日之內便趕到圍城,隻能是他們在事發之前就已經得了消息。若說焦家能有這樣大的勢力,一封書信調動兩州兵馬,女臣是不敢信的。而因為焦道成死前的話,女臣不由得去想鄂州與南徐州兩位都督與謝氏、周睿的關係,原來鄂州陳都督、南徐州高都督兩人,當年都是謝鈞祖父舉薦出仕的,世代都承了謝家的恩情。而當時謝鈞就在揚州城外的山莊上,以其聰慧智謀,看女臣行事,不難料到揚州城內會動兵。女臣推想,謝鈞既然與焦家有勾連,那揚州、鄂州與南徐州連起來一整片都聽令於謝氏。而女臣前往揚州,解糧荒、興勞役、買力夫,卻是在其中插了一根尖刺。謝鈞必然不願意見到揚州聽令於朝廷——他們原本已經拿掉了揚州刺史李慶,隻要再

安插上他們自己的人,這三洲聯合起來,朝廷便再難撼動。”

皇帝穆楨已經全然走入了穆明珠描述的推測中,以她多年來的鎮定功夫,在腦海中的輿圖上一想,竟也覺胸口逼迫、好似不能呼吸。

穆明珠又道:“女臣當日一想,也是驚駭不定,又回想從前的事情——母皇可還記得您聖壽時獻舞的舞姬回雪?便是獻舞了《晨風曲》,得母皇恩典留在宮中的那女子。”

“朕記得。”

穆明珠以一種微妙的語氣道:“這回雪原本是謝府的舞姬,卻給謝鈞送給了寶華大長公主。”她隱下了謝瓊癡戀回雪一事,“據說謝府有兩名貌美的歌姬與舞姬,一為流風,一為回雪,都是自豆蔻年華便跟在謝鈞身邊,由謝鈞親自調|教出來的頂尖之人。這樣的舞姬,謝鈞來到建業城沒多久,便毫不可惜地送給了寶華大長公主。從前女臣也隻是覺得謝鈞大方,見了那回雪舞技不凡,想著這樣絕頂的表演該請母皇看一看才是,因此安排了她為母皇起舞祝壽。當時不曾多想,可是女臣現下回想,謝鈞贈心愛的舞姬給姑母一事,未必隻是表麵這麼單純。”

寶華大長公主作為昭烈皇帝唯一的女兒,手握北府軍三分之一的虎符。

皇帝穆楨當年能成功登基為帝,與她以情感籠絡住了寶華大長公主,又得到了北府軍老將軍皇甫高的支持,有很大的關係。

皇帝穆楨既然當初是這條路走上來的,自然對其中的每一處微小關節都更敏感,聞言雙眸微微眯起,流露出一閃即逝的殺機。

穆明珠見狀,便知這趟密奏多半是成了,狀態愈發鬆弛,也就顯得愈發真實,“那焦道成中了自己人的冷箭,臨死前看清了謝鈞等人的險惡,留了這麼一句遺言下來。可是女臣既無人證、也無物證,事關謝鈞與歧王,女臣遠在揚州城中,恐怕書信奏報給敵人截獲,如何敢上報於母皇?當時鄂州與南徐州兩處兵馬,兵臨城下,女臣恐怕他們是受人之托,要行殺人滅口的毒計,因此不敢開城門離開。母皇不知根底,擔心女臣在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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