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 128 章(1 / 2)

《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穆明珠步上百級白玉階,待要入內覲見時,卻被匆匆出來的侍女攔下來。

皇帝身邊的貼身侍女,麵露歉意,輕聲對穆明珠與李思清道:“方才陛下吩咐李大人去請殿下,李大人才走,陛下便覺腹中饑餓。陛下的意思是,她歇息片刻,用過午膳,也請殿下在偏殿用過午膳。待陛下用膳後好些了再請殿下過來。”

“這……”李思清略有些意外,與穆明珠對視一眼。

若皇帝果真隻是因為腹中饑餓,如何不能母女兩人一處用膳?

兩人都明白過來,所謂的“腹中饑餓”不過是皇帝的托詞。多半皇帝是方才見了虞岱,情緒上波動也很大,隻是見麵時克製忍耐著,以為還能如常處理接下來的政事。然而待到李思清領命出來請穆明珠,皇帝在裡麵獨處思量,乍見故人的後勁反上來,才覺體力與情緒上都有些支撐不住,時近正午,便借著用膳一事,延後了與穆明珠的見麵。

“母皇身體無恙吧?”穆明珠關切問道。

薛昭得了她上次的推薦,已經給皇帝穆楨診過一次脈,診斷結果是皇帝的身體算得上康健,唯一的問題就是略有肝氣鬱結。他給出的治療之法也很有趣,竟是請皇帝每日閒暇時唱幾句曲,以疏肝開懷。皇帝穆楨當成笑話講給穆明珠聽,穆明珠因此才知薛昭的診斷結果——否則,她不能主動問薛昭關於皇帝的脈案,縱然問了,薛昭也斷然不會告訴她,畢竟這上麵懸著闔家的腦袋。薛昭出的這法子的確巧妙,他是穆明珠推薦去的,給皇帝用此無藥之藥,才最安全。

那侍女忙笑道:“陛下無恙,隻是需要歇息片刻。”又道:“殿下午膳用些什麼?奴命人去安排。”

穆明珠便道:“本殿都可,常備著的飯菜上一份便是。”她望了一眼門扉內深深的宮殿,又道:“勞煩姐姐服侍母皇。”便緩步退下,重又回到了白玉階之下的東偏殿門前。

李思清歉然一笑,道:“殿下在此稍後。下官處理完手頭事情,便來相陪。”

“李姐姐忙正事便是。”穆明珠目送她往對麵的西偏殿而去,又遙望巍峨的主殿,不禁有幾分感慨。半年前她以《晨風曲》中的一聯詩救回了虞岱,如今這晨風曲的主人回來卻成了這副模樣,不知母皇見過虞岱之後此時該是何等心情,雖然托詞是兩處裡用午膳,但怕是食難下咽吧。

於是穆明珠就獨自在偏殿用了午膳,待到飽食之後,宮人撤走飯桌,而她仍舊未得皇帝召見,便坐在窗下發呆等候。

不知為何,穆明珠忽然想起齊雲來。

自兩人分彆以來,穆明珠幾乎不曾隻因為齊雲本身而想起他,一般都是有事情相關才會想起來。

穆明珠回過神來後,低頭眨了眨眼睛——大約是因為這突然的片刻閒暇吧。

一道壓抑的低斥聲從西偏殿傳出來。

穆明珠聽出那是李思清的聲音,不禁有些詫異。她移步到窗前,卻見兩道糾纏的人影從西偏殿的門內閃過,一人正是李思清,另一人卻是紫衣的青年、看身形斷然不是蕭負雪。

是誰?周眈還是穆武?

穆明珠在短暫的疑惑過後,快步往西偏殿而去。

“穆郎君,下官已再三說過了,請不要來打擾下官處理政務。”

“我怎麼是來打擾大人?”穆武緊跟上去道:“我來問的不也是正事嗎?這不是那些常一同吃酒的侍郎問到我這裡來,我隻好來尋大人——他們說參奏公主的奏折連上了旬月,怎麼始終也不見有個回音?莫不是在大人這裡就給擋下來了,壓根沒遞到陛下跟前去吧——哎唷,彆惱呀,這可不是我猜度的,是那幫吃醉了酒的侍郎胡說八道……”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變得黏黏糊糊的,“李大人今日用的什麼香?李大人不肯用我送來的香,難道連告訴我一聲用的什麼香都不肯了?”

穆明珠聽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穆武此來固然是要找她的不痛快,但同時他也是在糾纏李思清。細究下來,其實穆武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糾纏於李思清,至於幫所謂的侍郎們問奏章一事,更像是接近李思清的借口。她聽到這裡,更不遲疑,闊步邁入西偏殿內。

“穆郎君!”李思清壓著怒意,一字一頓,道:“請回!”

穆武嬉笑道:“我若不回,大人又當如何?大人今日這帕子好看,若送了我,我就‘回’。”

話音未落,李思清與穆武兩人都看到了突然進來的穆明珠。

李思清麵上閃過一絲被撞破的難堪之色,而穆武卻是麵皮抖了抖,像是見到穆明珠之後,身體不受控製的反應。

穆明珠目光如電,打在穆武身上,似笑非笑道:“哪裡都尋不到表哥,原來是跑到李大人這裡來了。”

穆武警惕道:“你找我?你找我做什麼?”

穆明珠上下打量著他,道:“沒什麼——就是有點懷念當初在南山書院與表哥的一番對話。”

穆武與穆明珠上一次在南山書院的對話,就是那夜無人的竹林裡,穆武被穆明珠持刀威脅時發生的。

穆武麵色變得難看起來,但是麵對穆明珠還是有種本能的懼怕,仿佛又感到那冰冷鋒利的利器從腿根劃過。

“看不出自己在這裡討人嫌嗎?”穆明珠斂了唇角嘲諷的笑意,眉心一皺,透著不耐煩,道:“門在那邊,不送。”

穆武回頭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李思清,又看了一眼母老虎似的穆明珠,扔下一句“改日再來見李大人”便從穆明珠身邊擠開,快步出了西偏殿。

方才穆武歪纏的時候,西偏殿內的低階侍女已經都退下了,此時殿內隻剩了穆明珠與李思清兩人。

李思清終於抬起頭來,神色稍微回轉過來,強笑道:“叫殿下瞧了笑話……”

穆明珠道:“我知李姐姐要強……”她知道李思清的自尊心是很強的,“若不是聽見實在不像話,我也不願走進來……”

“他既然鬨成這樣,姐姐怎麼不告訴陛下?”穆明珠看著李思清問道。

世間事,從來燈下黑。

穆武糾纏李思清的事情,就發生在思政殿之前,就發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但是很可能皇帝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因為沒有人會主動告訴皇帝這件事。旁人不說有旁人的忌諱,但事關李思清自身……

李思清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垂眸,看向窗下的案幾。

穆明珠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明白過來,一歎之下,心生憤慨。

那窗下的案幾上堆著好幾摞奏章,有的已經初步批複了,有的還需繼續處理……

如果李思清隻是一個普通的侍女,麵對穆武這樣的糾纏,隻要她性烈如火、滿心不願,拚著出家做尼姑,就是鬨到皇帝跟前也不虛。但李思清有她的責任與抱負,她不敢拿她的事業去冒險。哪怕這件事情皇帝知道了,有很大的可能會維護李思清,但李思清也不敢冒很小的另一種可能。因為那種很小的可能一旦發生,她如果違抗,就不隻是拒絕穆武,也是在違背皇帝的命令,這會斷送她奮鬥過的全部。而且坦白來說,聖心難測,鑒於目前皇帝對穆武表現出來的“喜愛”,很難說究竟哪種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隻要最壞的情況還沒有發生,但凡李思清還能敷衍穆武,她都不會主動去跟皇帝挑明這些私底下的齟齬。

“請殿下就當什麼都不曾看到……”李思清輕聲道:“下官會自己看著處理的。”她繃緊的下巴透著幾分倔強。

穆明珠微微張嘴,還沒說話,就聽外麵有侍女喚她,原來是皇帝終於召見了。她不及再說什麼,隻當先往思政殿中走去。

李思清則跟在她身後,神色間有些忐忑。

穆明珠淡聲道:“放心。”

李思清微微一愣,抬眸看她一眼,便知公主殿下這是答應守口如瓶了。

思政殿側間中,皇帝穆楨歪靠在軟榻上看奏章,除了麵上比平時疲憊幾分,看不出什麼端倪。

“來了。”皇帝穆楨抬眸看向穆明珠,虛指著自己榻邊的位置,簡短道:“坐。”她的聲音略微有點沙啞,大約是在見虞岱時說了太多的話。

李思清如常行至桌案側,垂手侍立。

穆明珠見禮之後,斜著身子在榻邊坐下來。

“你去雍州之事,朕想過了。”皇帝穆楨直接切入正題,道:“不如把你在揚州用過的舊人帶去,趁手些。”

萬事開頭難,穆明珠這一趟去雍州,要動許多人的利益,麵對的困難不隻一重。皇帝穆楨的提議,固然對穆明珠存在有利的一麵,但未必沒有彆的意圖。

穆明珠一聽便全然明白了。

揚州富庶,與建業隔江相對,又接通鄂州、南徐州,如此重要的一州,豈能旁落他人之手?

母皇能等到今時才撤換她留下來的人手,已是忍功了得,找了一個合適的時機,不動聲色達成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