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 148 章(1 / 2)

《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

穆明珠其實有一種獵人心態。

因她圖謀甚大,大事未定之前,在她看來,這些掌握實權的都督或高官,都是需要她去捕獲的獵物,或以陷阱、或以棍棒、或以美食馴化。

當然也有那些弱小的獵物,迫於形勢,可能會主動投來。

但將門之後,荊州都督的鄧玦,顯然不是那等弱小的獵物,至少也是豺狼虎豹這個級彆。

可是這獵物根本不需要她動手,竟然主動往她懷中撞來。

這就叫她不得不警惕疑心,這究竟是獵物,還是偽裝成獵物的另一個獵人。

穆明珠抬眸看著窗外退下的鄧玦,竟見他仍是一襲單寒的薄衣。方才屋內初見,她還以為這人的大氅或狐裘脫下來了,原來他壓根不曾穿。

凜凜寒風吹動青年的衣衫。

那墨綠色的衣衫如浸了水的柳條,襯得他仿佛是從百年湖底撈起來的人。

穆明珠輕輕蹙眉,就聽書房外傳來靜玉小心討好的聲音,“殿下?”

穆明珠回過神來,道:“進來。”

靜玉方才奉命去送虞岱與建業來人相見,此時閃身入內,抓緊在公主殿下麵前的短暫時間,嘴巴一張便停不下來,“殿下這一向可好?奴一直想著進城來見殿下,然而城外殿下交待的差事重要,奴也不敢疏忽,到了這會兒才攢了半日的空,忙趕來向殿下彙報。城外荒地引水渠圩田等事都順利,奴特意盯著那幾個犯了事兒的,一個汪年、一個趙西,還有原本殿下身邊的秦公公……您放心,既然是您要罰他們,奴一定不能叫他們偷了懶。這些人最開始體弱氣短,還沒走幾步便喘得乾不了活,但是這大半月練下來,竟然比尋常的力夫還要頂用些,想來是他們一貫吃得好,身體康健……”在靜玉看來,隻是開墾荒地這樣的事情,誰不能去監工呢?可是公主殿下派了他去,必然是有彆的用意。果然,荒地上原來是有公主府中犯了事兒的人在做活。靜玉開動他聰明的小腦瓜一想,公主殿下派給他真正的差事,必然就在這批罪人身上了。

穆明珠聽靜玉一開口就跑偏了,長篇大論了一通汪年趙西等人的情況,便知道他把這差事理解錯了。

她哭笑不得,打斷道:“好,好,本殿知你辦差用心。”

靜玉不得不停下來,還有些沒過癮,嘴巴癢癢著想把準備好的事情都講出來。

穆明珠伸出食指晃了一晃,示意他保持安靜,開口道:“本殿知你辦差用心。城外荒地引水圩田一事,其本身就是最重要的。”她派靜玉去做這樁事,也有要磨磨他性子的緣故,道:“需知莊稼產出,與土壤關係很大。不同地方土壤不同,適宜種的東西也不同。虞先生曾經試過的法子,其中之一便是冬日引水田間,來年收成便會好。”原理她也隻能猜測,大約是因為不同地方的土壤酸堿性不同,而溫度很低的時候,又會影響土壤中一些重要元素的含量,虞岱這些辦法,在流放之地經過許多年的反複驗證,如今隻不過挪到雍州城外再來實踐一番,“你不要小瞧了這樁差事。這對本殿來說,意義重大。”

穆明珠很清楚,在此時跟靜玉詳細說什麼土壤肥力、糧食收成,乃至於兩國之間的持久戰,都是白費口舌。

所以她簡短總結之後,話鋒一轉,道:“你可明白了?”

靜玉不管真明白還是假明白,當下都用力點頭,忙道:“奴知道了,一定把這差事辦法,殿下就放心吧。”然後聲音低微下去,委委屈屈道:“奴也不是不願意往城外做這差事,隻是此前奴已經誦熟了好幾篇經文……”

穆明珠此前要他下去誦經,說是有空召見他。

靜玉幽幽又道:“奴隻是擔心,奴往城外去了,殿下身邊沒有知心人侍奉……”

穆明珠聞言,不知想起什麼,眸中泛起一抹笑意,淡聲道:“本殿身邊還能少了人侍奉?”

靜玉在旁的事情上不算有眼色的,對於男歡女愛之事卻一貫敏感,此時抬眸見了公主殿下麵上神色,微微一愣,認為公主殿下必然有了心頭好——轉念一想,卻也正常。

譬如從前他在揚州時,就聽說最大的花樓裡的花魁,給四家大富商爭搶。

那些富商再有錢,又有什麼用?誰也不能買下那花魁,隻能今日東家出一筆銀子,明日西家出一筆銀子,輪流賺那花魁青睞。

如今這公主殿下,可不比那一城花魁要搶手許多?

遠的不說,就譬如從前那齊都督、現下這鄧都督,還有什麼算賬的柳監理……光他知道的,一隻手便數不清了。

如今公主殿下在雍州,另有了侍君,也是情理之中。

穆明珠見靜玉呆呆站在那裡出神,哪裡知道這家夥拿揚州花魁來理解她的行事了。

“殿下身邊自然少不了人侍奉……”靜玉想明白了,抬眸楚楚可憐道:“隻是奴……”

穆明珠豎起一根手指,壓住他底下的話,道:“你也想到本殿身邊來侍奉,他也想要本殿身邊來侍奉。本殿身邊用不用得了這麼多人且不說,外麵的事誰去做呢?所以本殿把你們都放出去,誰外麵的事情做得好,誰便早些到本殿身邊來侍奉。”

靜玉眼睛一亮,認為公主殿下的這個說法很有道理。

穆明珠腹中暗笑,正色道:“所以你把外麵的事情做好了,本殿調你回身邊來,也算有個說法。”

靜玉胸脯一挺,對於開墾城外荒地一事,竟然鬥誌昂揚起來,揚聲道:“殿下您放心!奴一定做得最好!”

穆明珠忍笑,道:“好,本殿信你。去吧,城外的事情還要你盯著。”她頓了頓,又道:“待到來年開春,本殿要親自去那片地上看過的。”

靜玉昂首挺胸去了。

穆明珠與柳耀看過賬目後,出書房負手沿著回廊而行,卻見小花圃旁宋冰與虞岱一站一坐。

兩人已經看到了穆明珠,宋冰欠身行禮。

穆明珠便緩步上前,笑道:“虞先生每日都來侍弄他這一小片地,不知明年會長出什麼寶物來……”她在來書房之前,已經跟宋冰聊過正事了,所以此時反倒隻是閒談寒暄。

虞岱低頭笑,也不顧形象,坐在花圃旁,拿小花鋤翻著邊角的土。

宋冰輕聲道:“還是出來了好。出了建業城,心胸都開闊了。”他自失一笑,道:“在下院中也有一處小花圃,在建業城中卻從未有過侍弄的閒暇之心。”

虞岱淡聲道:“這是自然。建業城中,人人心思深。”他慢悠悠道:“在這裡侍弄草木,眼裡隻有草木。在建業城中侍弄草木,想的卻不知心裡眼裡是什麼嘍。”

建業城中,恰好也有人在侍弄花木。

楊太尉在謝府之中,欣賞著花圃中從深山幽穀之中移植而來的一株稀世的蘭花。

其實在幽穀之中,有成片的蘭花無人問津。

可是這原本生在幽穀的花朵,一旦被移植到鬨市之中、貴胄之家,忽然就身價倍增,又成了高雅情趣的代名詞。

“不愧是你,我平生所見的蘭花,當以此株最幽。”楊太尉賞過蘭花,在謝鈞對麵坐下來,看他一眼,笑道:“怎麼做了太傅,反倒有了養花的心思?”

謝鈞蹙眉飲茶,心思還在此前楊太尉帶來的消息上,聞言淡笑道:“若不養花,難道像那四公主殿下一樣,要耕種莊稼去?”

楊太尉笑道:“四公主殿下也就是年少。雍州那片地,又能種出什麼東西來?”

謝鈞抬眸看他,忽然道:“太尉大人的消息倒是靈通,對雍州的事情知道很多。”比他的情報還要多。

楊太尉低頭一笑,並沒有接話,顯然並不想與謝鈞分享他的消息來源。

謝鈞若有所思看他一眼,也沒有追問,一笑道:“那四公主自詡聰慧,若是知道雍州的事情,楊太尉遠在建業也了如指掌,不知會怎樣氣急敗壞。”他說到這裡,露出一點真切的笑意來,撫摸著茶盞,慢悠悠道:“屆時倒真想看一看公主殿下的神色。”

楊太尉卻是打了個嗬欠,大約是忙完朝中的政務後有些困倦,低聲道:“我看太傅大人對四公主未免太執著了些。”

謝鈞微微一愣。

楊太尉隻是隨口一語,又道:“咱們還是論正事,想想後麵的棋怎麼走。”他敲了敲放在下到一半擱置的棋盤,低聲道:“四公主再怎麼聰穎,也是個女子。一個‘穆’姓,便堵死了她的路。此前陛下帶穆武入太廟,朝中反對的聲勢你可見了?更何況四公主一個頂著‘穆’姓的女子。此路不通,此路不通。”

謝鈞垂下眼睛來,沉默看向棋局。

楊太尉又道:“實不相瞞,我來也是為了探一探你的意思。當今皇帝一共三個兒子,如今已經去了兩個,隻剩一個小的,整日悶頭讀書,等閒不出來見人。若是從世宗底下論呢,以雍州英王為首,一共五名皇子,底下皇孫、重皇孫少說也有百名了。廢太子周瞻死後,立儲之事消停了一年,如今又重新熱鬨起來。畢竟人得往前看……”他出身弘農世家,能做到太尉,也算是皇帝穆楨的半個自己人。他對皇帝穆楨的能力沒有質疑的地方,他的高傲來自世家對皇位的俯視。“雖然做皇帝的總是覺得自己能活成百歲老人,但你我都知道,世上沒有這樣的事情。當今皇帝也是半百之壽了,我跟皇帝有君臣之情,從這一點上說我盼著她能長命百歲,但是咱們不能不未雨綢繆。否則梁國在側,一旦生變,偌大的國家誰來發號施令?總要有個名義上的正主。”

哪怕後來的皇帝,隻是幾大世家聯合之下的傀儡,但也得往那個位置上放個人。

楊太尉此來顯然是懷抱了巨大誠意的,對謝鈞懇切又道:“皇帝如今堅持不肯立儲,我也很清楚原因。外頭都說是因為廢太子周瞻謀逆一事,叫皇帝寒了心。其實我那兩年在旁邊看著,周瞻之所以會謀逆,便是察覺自己漸失了上意。皇帝是早已動了要廢他的心,所以周瞻乃是逼不得已、鋌而走險。隻是皇帝深沉有度,當時動了廢儲君心思一事,知道的人沒有幾個。真要論起來,皇帝是給儲君的聲勢嚇住了。”

當初周瞻初立,朝中大臣立時大批投往周瞻門下。

除了極少數老成持重的臣子,又或是皇帝多年的心腹重臣,幾乎都滑向了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