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 154 章(1 / 2)

《駙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在穆明珠來探傷之前,鄧玦的心其實一直懸著。

今日公主殿下這出遇刺,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隻除了最後車廂中躥出來的那名高手。

鄧玦不太清楚這人的存在,究竟是公主殿下一向留有後手, 還是說公主殿下提前得知了這次的行動。

若是前者也就罷了,若是後者……

怎能讓鄧玦不懸心?

還有另一則讓他感到不安的事情, 那就是公主殿下看到了他鮮少現於人前的一對銀鉤武器。

這事兒理智上來說沒什麼問題, 但他做事一向喜歡露一半、藏一半,這次全然暴露在穆明珠眼前, 讓他本能地不安。

鄧玦按兵不動, 隻抿唇好似在隱忍疼痛而說不出話來,目光卻不放過穆明珠麵上一絲神色, 想要理清自己心中那股“不對勁”的感覺究竟從何而起。

穆明珠在他的注視下,非常自然地在他身邊坐下來, 垂眸靜靜看他一瞬, 似乎是驚訝痛心於他麵色之蒼白, 幽幽歎了口氣, 輕聲道:“實不相瞞,當初你雨夜出城相迎, 又屢屢在旁襄助、不計得失, 我雖然心中感激你,可總有些消不去的疑心。”她對上鄧玦的視線, 自失一笑,用一種終於把他當自己人的口吻剖白道:“我從建業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想著在雍州四郡行土斷之法、統一戶籍、給朝廷增加丁口, 樁樁件件都是得罪本地世家大族的事情,這一趟差事不好辦,說是龍潭虎穴也不為過。”

鄧玦聽了她這番話,心中的不安稍微退去,一雙鳳眼望住穆明珠,希望她繼續講下去。

她講的話越多,才越容易叫他分辨真假。

穆明珠輕輕垂下睫毛來,歎息道:“因我一點偏見,險些誤了鄧都督這樣的忠臣。”她給出了一段足夠長的沉默留白。

鄧玦終於開口,卻是低聲道:“玦也算不得什麼忠臣。”

穆明珠抬眸看他。

鄧玦迎著她的目光,低聲又道:“今日若不是殿下,玦也未必會上前。”

言外之意,他舍命相救,不是單純一個“忠”字所能解釋的。

穆明珠心中暗道,好家夥,這廝竟還想把關係更推進一步。

她佯裝似懂非懂,明白但又不敢完全明白的樣子,望著鄧玦,輕聲道:“鄧都督的意思是……你救我,並非隻出於公心?”

鄧玦彆開目光,像是不堪自己把話說透,輕聲道:“公心與私心恰在一處,倒也不必分個清楚。”

原來這鄧玦不隻是為了表忠心,更是為了與她發展一點私情。

表忠心之後,做得力的下屬,固然不錯;但考慮到鄧玦背後的勢力,如果他能成為她的枕邊人,那更可以拿到外人不知的消息,甚至關鍵時候還能吹吹枕邊風。

便譬如楊虎之於皇帝,哪怕楊虎這樣的草包,因有一份察言觀色的本事,日常相處時皇帝漏的一點口風,便能牽動外麵千萬人的心。而除皇帝之外,再沒有人比楊虎更清楚。

鄧玦如果做她的情郎,肯定不是奔著做玩|物去的。他既能在外幫她做事,又能在內賺取她的感情,那知道的東西就更多了,對她的影響也就更大了。

穆明珠心中轉過好幾層思量,麵上卻隻是默了一默,看了鄧玦一眼,並沒有駁斥他,低頭似乎想了一想,道:“隻是怕委屈了鄧都督。”

她是公主之尊,如果鄧玦做駙馬,怎麼也不能說是委屈鄧玦了。

既然說是委屈,那就是鄧玦做不得駙馬——或者至少當下穆明珠許不了他駙馬之位。

穆明珠與齊雲的婚約是天下皆知的。

去歲險些解除婚約的事情,雖然外界並不知道,但鄧玦這樣的身份、也許聽到了什麼風聲。

鄧玦很懂見好就收的道理,剛贏得了公主殿下的信任,並不想因為推進太急而又失去,因而善解人意地一歪頭,苦笑道:“方才用了一盞湯藥,竟說起胡話來,還請殿下勿怪。”

穆明珠也有些亂了心神的模樣,站起身來道:“鄧都督傷後正需靜養,用了湯藥快睡一會兒吧。我……我改日得空再來看你。”她說完這話,卻沒有轉身就走,猶豫了一瞬,伸手向他額頭。

鄧玦隻覺額間覆上一片溫暖的柔軟。

“倒是不曾高熱。”穆明珠露出一絲笑意來,像是略放心了些,這才真的轉身去了。

能這般輕撫鄧都督額頭的人,早已作古十多年。

在穆明珠身後,鄧玦側眸望著她離去的身影,感知著額頭那一片淡淡的暖意漸漸散去,竟一時間忘記了接下去的思路。

如果說這一場波詭雲譎的遇刺風波,多方勢力還未分勝負,至少有一個人有了收獲,那就是不顧危險,堅持驅車前往荒地的虞岱。

虞岱夜晚回來後,勞累了一日卻很高興的樣子,睡前燙了一壺黃酒喝。

侍奉的仆從聽到虞岱對建業城來的宋先生,微醺中笑語,道:“我終究還不是完全的廢人……”

穆明珠縱然滿腹心思,聽櫻紅跟她學虞岱的話,還是忍不住勾唇一笑。

雍州農事有起色,總是一樁好消息。

不過這樣鬆快的心情並沒有維持太久。

林然帶了另一則消息回來。

他今日去追查山崖平台上出現的那夥弓|弩|手刺客,查到襄陽城一位小校尉府中,等他趕到的時候,那校尉府中早已大火四起、校尉本人已懸梁自縊,府門上留下一封遺書,隻說是憤慨於柳猛之死,刺殺公主隻是為了給柳猛報仇。這小校尉的身份也很明白,乃是英王府長史的從弟,兩年前謀了這一處小官,論起來也不過是英王周鼎告訴鄧玦一句話的事兒。雖然這小校尉的出身直指英王府,但沒有證據,隻憑懷疑,如何能定罪?若穆明珠真這麼報上去,反而要落一個構陷兄長的罪名。

林然顯然也明白這道理,神色間隱然有辦事不力的自責與忐忑,沉聲又道:“雖然活捉了那批弓|弩|手,但這批人都是那校尉在任上留意之後,蓄養的一批打手,其中也有遊俠、也有犯了罪的人。原本將他們編作一隊,要他們跟著老師傅學射箭武藝,說是以後用他們護送商隊,也算是謀個出路,賺些乾淨銀錢。那校尉提前半個月把這批人招來,隻說叫他們今日埋伏放箭。原本有為首的兩個人,不是那一隊之中的,箭術好,動作敏捷,那些刺客都是聽這兩人口令進退。隻是……”他低下頭來,慚愧道:“混亂之中,給那為首的兩人走脫了——末將搜查疏漏……”

穆明珠看他一眼,溫和道:“不是你的問題。兩山茫茫,哪裡去尋人?更何況他們既然是為首的二人,必然是早已經想好了退路。那樣的混亂之中,又如何分得出誰是為首的?那兩人既然走脫了,必然是回去尋那真正的主人去了……”她頓了頓,道:“王長壽在南陽,命他派人在英王府左右盯著,留意最近出入的人員。”

“是。”

“長安鎮的那五名奸細,可有新信息?”

林然道:“不是一撥刺客。末將要山崖上那批弓|弩|手去一一辨認了已死的長安鎮奸細五名,都沒有一個認識的。”

穆明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既然山崖刺客不識長安鎮奸細,卻又能如此恰到好處同時發動攻擊;那麼必然有人居中安排,又或者說長安鎮奸細背後的勢力清楚英王這一派的勢力會選在何時何地對她動手。

推論到這裡,穆明珠對於鄧玦在這場刺殺中的角色其實已經摸準了八分,剩下的那二分隻在於鄧玦背後的勢力究竟是誰。

至晚間齊雲回來時,關於鄧玦的履曆就很清楚了。

首先,鄧玦並沒有一個出身梁國的生母。他的生母乃是江州一戶賣布商戶家的女兒,乃是因為大將軍鄧開的原配始終唯有生育,而作為正經的妾抬入府中的。入府一年之後,便生下了鄧玦,並在鄧玦九歲那年病故。他生母的生平非常清晰簡單,不可能有與梁國勢力來往的機會。

而大將軍鄧開死於鄧玦十五歲那年。鄧玦守孝三年,至十八歲,其嫡母還算儘心,為他請了媒人,往高門世家之中求娶適齡女子,然而議親未成,他嫡母又病故,於是鄧玦再守孝三年。鄧玦出了孝期之後,花重金買通了楊虎當時還沒被查辦的弟弟,走了楊虎的門路,在皇帝跟前提了一句。皇帝念在鄧開過去的功績,便在當時空缺的幾個位子裡,指了荊州都督副使的職位給鄧玦。而鄧玦上任沒有半年,原本的荊州都督便因老邁病休。英王周鼎適時上奏,為鄧玦求得了荊州都督之職。

這個履曆若是給不知底細的人來看,大約看不出什麼問題。

但穆明珠自幼生長在宮廷之中,又在朝堂上打滾,很清楚母皇的行事,若是沒起疑心時也就罷了,此時起了疑心,一聽便知問題所在。

這鄧玦背後必然有高人指點。

而且那高人很清楚大周朝中的事情。

從結果來反推,以鄧玦的年紀要做到一州都督的高位,隻有在英王坐鎮的荊州才有可能——因為英王與鄧玦的亡父曾有師生之情。

而要把鄧玦放到荊州去,那就要掌握好請楊虎遞話的時機。

這個背後的高人,一定是先清楚朝中有荊州都督副使的職位空缺,並且在同一時間其它空缺的武職都不太適合鄧玦——要麼是太高,要麼是太低。他等到這個時機,然後給鄧玦一筆重金,走楊虎的門路。看似是皇帝委任了鄧玦官職,殊不知皇帝也是不知不覺中走了旁人看準的一步棋。

鄧玦背後這股勢力中,竟然不隻有梁國奸細的身影,還有天子近臣的影子。

換句話說,梁國勢力很可能已經滲透到大周皇帝身邊來。

穆明珠想到前世母皇驟然的重病,忽然心中一緊。

若敵人不在大周,不在梁國,而是內外聯合,那又當如何應對?

可當真危險!

齊雲看著穆明珠的麵色,又道:“臣今日盯著鄧都督宿處出入。他身邊的親兵異常警惕。”

“怎麼叫異常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