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第 158 章(2 / 2)

李思清本能厭惡這個名字,聞言俯身為皇帝收拾奏折,避開了回答。

皇帝穆楨又道:“從前拘束著不讓他往前線去……”她頓了頓,想到了什麼,沒有繼續說下去。

李思清輕笑道:“陛下要選良將,建業城中各級武官底下的子嗣中,當有好的。”

皇帝穆楨搖頭,她想到年前齊雲送來的那封信——黃老將軍的密信,中樞的奸賊未除,誰都值得懷疑。

可是培養良將一事,的確不能再拖了。

皇帝穆楨有這樣的煩憂,雖然沒有明說,可是侍君楊虎作為枕邊人,心中盤算著皇帝的隻言片語,幾日下來便隱約摸到了脈絡。

是日馬球比賽,楊虎力促皇帝穆楨前往觀看。

皇帝穆楨這陣子忙於政務,又心中擔憂良多,也覺身體有些吃不消,見春光已至,便勉力前去。

這場馬球賽中,最出風頭的一位賽手,並不是大打的最好的那人,而是一位傳了新式鎧甲的騎士。

自去歲與梁國一場大戰,大周見識過梁國重騎兵的厲害之中,皇帝穆楨也一直在考慮破解之法,也命底下人精製新的鎧甲,打造出更堅硬的鐵來。

這騎士穿的正是新鐵做成的鎧甲,在一眾未穿鎧甲的賽手中顯得鶴立雞群一般。

皇帝穆楨果然對於那新鎧甲上心,命那賽手上前,除了鎧甲呈上來。

她細細摸、細細看那新的鎧甲,感受著提升後的鐵質,眼睛中放出光來。

她做了十五年皇帝,對底下人的路數已經很清楚了,轉眸看向那騎士,問道:“誰送你進來的?”

那少年俯首,待到答話時,抬起眼睛卻往楊虎麵上看去。

皇帝穆楨微微一愣。

楊虎在旁低聲笑道:“奴見陛下這幾日總在發愁,想著出來看一場馬球賽倒是鬆快鬆快心情。正巧奴這侄子打得一手好馬球,督造司今早送了新的鎧甲來,身量真好,便給他穿上了,也叫陛下高興——”便轉向地上的那少年,嗔怪道:“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快拜見陛下?”

皇帝穆楨心中有數,摸著那鎧甲,口中淡笑道:“彆嚇壞了孩子。”便命那少年起身上前,又問他姓名。

這少年名喚楊雪,一身雪膚,眉目間有三分像楊虎,卻更清正些。

皇帝穆楨一見,不覺又愣了一愣,笑道:“好孩子。你伯父整日在宮中也是無趣,朕準你入宮陪著你伯父。”

楊雪不知所措,又抬眸去看伯父楊虎。

楊虎也是一愣,沒想到事情發展的有些出乎意料。

皇帝穆楨雖然擔憂無良將可用,卻也絕不會把麵首與朝堂上的事情混為一談。她清楚楊虎的心思,不戳破,卻也沒有順應。

“怎麼?好孩子,你不願意嗎?”皇帝穆楨柔聲笑道:“彆擔心,有你伯父在,宮中沒人敢欺負你。朕整日在前頭忙,你就陪你伯父作伴兩三日,幾時宮中玩厭了,幾時歸家去便是。”

楊雪到底年少,聞言便信以為真,垂首輕聲道:“謝陛下恩典。”

楊虎一共有兩個弟弟,大弟弟謀了個八品小官,犯了事兒給蕭負雪審過判了死刑;小弟弟所出的兒子,便是楊雪。

對於楊雪來說,傳聞中的皇帝是很矛盾的形象。她給了大伯父無上的榮耀財富,卻也下令奪走了二伯父的性命。

誰知今日一見,皇帝竟是這樣一位美婦人,目光柔和,聲音溫柔。

而她身後那隻至高無上的椅子,散著萬丈榮光,使得他根本無暇去在意年齡的差距。

楊虎偷雞不成蝕把米,眼見事已至此,情知無可轉圜,隻得跌足長歎。

皇帝穆楨笑道:“山君怎麼悶悶不樂?”她看了楊虎一眼,揶揄道:“山君盼著朕高興,朕高興了,山君反倒不高興了嗎?”

楊虎一時說不出話來。

皇帝穆楨目光轉向賽手正在陸續離開的馬球場,輕聲吩咐李思清道:“命人往城中尋常富戶的馬球賽中去,若有武藝過人的,一並記下來。其中讀過書的,尤佳。”

國家培養將才,已經刻不容緩。

可是這不像已經有了製度的南山書院,此時能養得起馬、不是用來運貨,而是練習騎射的人家,不可能是寒門人家。

齊雲之不可用、鄧玦之不可用,都在於她沒有足以牽製二者的真正“自己人”。

皇帝穆楨需要在軍中的孤臣,從前她以為可以培養齊雲來做這個人,現下卻有些猶豫了。

而世家所出的子弟,關係盤根錯節,跟西府軍來往緊密,皇帝穆楨更不敢深用。

縱然齊雲對公主的態度,讓皇帝頗感踟躕,但已經是目前皇帝最好的選擇。

襄陽城行宮中,穆明珠與齊雲兩人坐在花廳中,並排看窗外的嫩黃一片的迎春花。

穆明珠現在已經“知道”齊雲此來是查與她有關的流言,但是她並不打算上奏折自辯。

對於這一點,齊雲顯然比穆明珠要擔心。

他低聲問道:“陛下若下詔責問,殿下要怎麼說呢?”

穆明珠微微一笑,眸光狡黠,道:“說什麼?我就說這本就是無稽之談,根本不用辯解。而母皇派你前來,也並不是真心要查這件事,不過是遮遮朝中大臣的眼,乃是母皇對我的一片回護之情……”她一串套話說得很溜。

兩人說話間,不遠處的小徑上有灑掃的婢女走過,隻露了一下身影而已。

齊雲卻下意識往窗後一縮。

穆明珠看得好笑,又覺心中柔軟,顧及著是在外麵不好上手,隻一雙眼睛望住他。

齊雲現在雖然在人前現身了,但另一層公主殿下小情郎的身份卻還無人知曉。

他從前在穆明珠寢殿內室躲習慣了,如今在外麵跟穆明珠在一起,還總是下意識要避著人。

齊雲一縮之後,反應過來,自己也覺好笑,對上穆明珠的目光,紅著臉抿唇一笑。

穆明珠看了一眼天色,道:“我該去見鄧玦了。你那邊都準備好了嗎?”

齊雲點頭,很罕見地說了一長串話,道:“殿下與鄧都督一同垂釣,故意弄濕他的衣衫,然後賜他香湯沐浴,趁他沐浴之時,臣帶人檢查他的衣物,看裡麵有沒有那把鑰匙。”

這段時間來,齊雲在鄧玦身上很下了一番功夫,又幾次摸進鄧玦在南郡的府邸,終於探明鄧玦府邸中有一道暗牆,打開那暗牆之後一無所獲;最後還是針對鄧玦在南郡府邸中的舊仆從,其中有好酒之人,齊雲命手底下的人佯裝成南郡富戶中的護院接近,吃醉後稱兄道弟、又吹牛套話,一次說到偷拿主人家的東西出去賣錢花時,兩人比著吹牛,那鄧玦府中的仆從說漏了嘴,說是鄧玦有一個寶匣,從不離身。鄧玦人在書房,寶匣就在書房;鄧玦人在臥房,那寶匣就在臥房。若是鄧玦不在府中,那寶匣便不知藏到哪裡去了。等到鄧玦回府的時候,那寶匣才會再次出現。仆從之所以知道,自然是從各處灑掃的下仆那裡拚湊來的消息,最終傳為流言,說鄧都督有一個價值萬金的寶匣。

那仆從又說,打開寶匣的鑰匙就在鄧玦身上貼身帶著,是一支手掌般長的金鑰匙。

這雖是仆從醉後胡說,但是按照鄧玦狐狸般狡猾的個性,真有關鍵的東西,大約是給旁人保管、或離開他自己的視線,都是叫他不安的。唯有他自己時時帶著,才能安心。

不管那仆從所說有幾分真,這事情總是值得一試的。

明日才是穆明珠越好與鄧玦一同垂釣的日子,但是她並不願意見一個完全準備好的鄧玦,所以故意在不告知的情況下,提前到了今日。

而齊雲那邊已經什麼都準備好了,包括倒模鑰匙所需要的工具和鎖匠。

鄧玦客居行宮養傷的第十五日,公主殿下忽然駕到,並不使人通報。

鄧玦顯然沒有預料到,在穆明珠踏進房門前,剛聽完親兵的傳報,有些詫異地抬眸迎向穆明珠,很快調整好情緒,從桌前坐起來,含笑道:“玦原本以為,還要煎熬上一日,才能見到殿下。”

兩人互通“情書”之後,鄧玦的口吻大膽了一點,增加了一些適度的親密。

穆明珠上下看他一眼,見他穿戴齊整,笑道:“無缺大好了?”

鄧玦笑道:“多謝公主殿下賜藥。玦用過之後,傷口已經愈合,連血痂都脫落了。”

穆明珠腹中暗笑,心道這人倒是周全,大約是怕接觸時露了餡兒,所以先把補丁打好。她很懷疑鄧玦那天究竟受沒受傷,傷的有沒有那麼重——也許那天從這裡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是染了丹砂的顏料……

她心中思量著,人卻已經走上前去,笑道:“大好了便好!”說著拖住了鄧玦的手臂,便拉著他向外走,笑道:“今日難得好天氣,我又有空,咱們不如就今日垂釣……”

鄧玦微微一愣,雖然順著她的力道在往外走,腳下卻有些遲疑,口中笑道:“這……殿下原定的日子不是明日麼?”

穆明珠笑道:“擇日不如撞日嘛!”仍是拉著他往外走。

鄧玦心中有鬼,所以一直在觀察穆明珠的麵色,笑道:“殿下且慢。這……玦不知今日會見到殿下,形容狼狽,且待玦梳洗過後……”

穆明珠惱道:“哦!本殿來請你,你還要本殿等著是吧?”

鄧玦一愣,沒想到原本看起來冷靜理智的四公主,一旦動了情思,竟然也會發起小脾氣來。他忙道:“玦不是這個意思,隻是……玦心中在意殿下,不願狼狽出現於殿下麵前,恐怕殿下不喜……”

“你不用怕!”穆明珠鏗鏘有力道:“你現在這樣子就很好。”

鄧玦又是一愣。

穆明珠卻像是有些羞澀了,很快羞澀轉為羞惱,瞪著他道:“喂!你到底跟不跟我去釣魚?”大有他的回答不滿意,便立時轉身離去,叫他再也見不到她的架勢。

鄧玦望著眼前含嗔帶惱的女孩,見她眸如秋水、麵如桃李,不禁心中一動。他素知公主美麗,可從前那種美麗是無情的、冷凝的;可是此時這樣的神色,倒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隻為他而綻放的模樣。不管出於什麼心思,鄧玦腳下一鬆,人已經給穆明珠拖著走出了臥房。

兩人一路來到行宮的湖邊,釣竿魚餌早已準備好了。

從人也都按照穆明珠的吩咐退下。

穆明珠來的路上,隻是拖著鄧玦的手臂,待到他走出客房後,便鬆手悶頭走在前麵,直到在湖邊坐下來,都不曾開口說話。

鄧玦執起魚竿,掛好魚餌,把準備好的魚竿送到穆明珠手中,柔聲道:“若是方才玦惹殿下不快了,殿下怎麼罰玦都好。”

穆明珠接過魚竿來,橫眸瞪了他一眼,道:“你方才為什麼不立時跟本殿走?你回信是不是敷衍本殿呢!”這是她從建業城中那些紈絝子弟身上學到的一招,當他們做了虧心事,怕家中妻子查問時,便會搶先倒打一耙,尋個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先責問妻子,反倒叫妻子無暇來查問他們了。

最簡單的辦法,往往也最有效。

精明多智如鄧都督,此時也著了道。

鄧玦沒想到穆明珠在公務之外是這樣一副麵孔,想到她十五歲的年紀,若這不過是第一二回談情說愛,倒是也合情合理了。所以對於穆明珠莫名的脾氣,突兀的羞惱,鄧玦非但絲毫沒有起疑心,相反還起到了釋疑的效果。他長歎一聲,在穆明珠身邊坐下來,笑道:“殿下看玦像是傻子嗎?”

穆明珠不知他的用意,瞪著他道:“你不傻,你簡直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了。”

鄧玦麵上有一個迅速隱沒的笑容,又歎氣笑問道:“那殿下看玦像是瞎子嗎?”

穆明珠道:“你怎麼會是瞎子?”她沒忍住,本性流露了一瞬,隨口又道:“你這雙丹鳳眼,又漂亮又明亮,什麼人是瞎子,你都不可能是瞎子。”

鄧玦便摸了摸鼻子,故作委屈地看向穆明珠,笑道:“玦既然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似公主殿下這樣的美人在跟前,又怎會不動心在意呢?”

穆明珠雖然已經預料到了他的話要往哪裡走,但真的聽他說出來還是高興的——逢迎的話,誰不喜歡聽呢?

她燦爛一笑,偏過頭去。

鄧玦被那笑容晃花了眼睛,愣了一愣,低下頭來,甩杆出去,望著湖麵出神,心情竟有些複雜。

兩人一時無話,隻有湖麵上偶爾飛過的水鳥鳴叫之聲。

穆明珠沉默是因為在考慮怎麼製造合適的時機推鄧玦入水。

而鄧玦的沉默,則是因為他心中裝了太多的秘密。從前他很喜歡這些秘密。秘密使他強大。可是現下這些秘密的壞處,好像開始顯現了。

“如果你不是鄧將軍的兒子,會想做什麼?”穆明珠忽然輕聲問道。

鄧玦微微一愣,低聲道:“玦生母出身賣布的商家,若如殿下所說,玦如今大約……”他輕輕笑起來,“在江州一處小商鋪中賣布吧,綾羅綢緞,新衣錦袍……”

穆明珠聽到他主動說起生母的出身,這的確是一種很親近的表態。

她輕輕一笑,歪頭看向鄧玦,道:“以無缺的容貌,女郎們來一次便會次次來,做不多幾年,無缺便可成為江州第一大布商。”

鄧玦笑起來,問道:“殿下呢?”

“嗯?”

“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殿下想做什麼人?”鄧玦抬眸望向穆明珠,丹鳳眼中竟有些認真的意味。

聊天之時有來有回是很正常的。

穆明珠問話的時候,是想要探究鄧玦這個人,在利益之外必然還有什麼彆的因素誘使一個開國大將的兒子叛國。

她沒想到鄧玦會問回來。

“我?”穆明珠愣了一愣,一時竟有些答不上來,默了一默,道:“我想做一顆石頭。”

“石頭?”

“石頭。”穆明珠這答案沒有經過理智的思考,好像是自己從口中跑出來的。

給出答案之後,穆明珠才明白過來——石頭是堅韌的,千萬年不朽,而且石頭沒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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