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 166 章(1 / 2)

《駙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時柳原真應召而至。

自從英王病故之後,柳原真便已經挪出了襄陽行宮,改到州府官邸中居住, 正式接下了雍州刺史彆駕的職位。

彆駕的職位重要,幾乎是總理一州百樣事務。柳原真又年輕, 哪怕聰慧見識廣,剛上任還是忙得不可開交。

聽說公主殿下召見, 柳原真隻當是為了前日那幾樣差事的緣故, 忙叫底下人送了新的清單來,自己又翻出城外水渠修建的施工圖來, 胳膊底下夾著卷宗, 匆匆忙忙騎馬趕來——他腿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要不是快跑幾乎看不出來。

誰知到了行宮花廳之中, 不隻公主殿下在,蕭郎君與林校尉也都在。

柳原真沒有多想, 公主殿下這裡原本就是人來人往的。他呈上了卷宗, 忙就按照一路上理順的思路, 彙報各項事宜。

穆明珠安靜聽著, 簡單問了幾句,又叫他回去安心辦差。

柳原真至此也沒覺出不尋常來, 直到離開行宮, 騎在歸程的馬上,被迎麵的夏風一吹, 才覺出一點奇怪的地方。

往日來見公主殿下彙報差事,公主殿下總有幾句切中肯綮的話,要麼叫他茅塞頓開,要麼點明下一步的行事方針。

可是今日倒像是隻見了他一麵。

這念頭隻在柳原真腦海中一閃而過。

隨著英王病故, 原本要引他入局的陰謀似乎也消散了。

柳原真在馬上挺直了胸膛,暗想如今既然做了這雍州彆駕,便當勤懇做事,方可不墜家聲。

襄陽行宮之中,在柳原真離開之後,花廳內卻另有一番討論。

蕭淵訝然道:“就這?”他雖然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見林然與穆明珠都是一臉嚴肅,猜測大約與此前穆明珠遇刺之事有關。

誰知道傳召了那柳原真來,卻隻是簡單說了幾句公務便讓人下去了。

林然也不解穆明珠的用意,隻以目詢問,等待公主殿下接下來的指示。

穆明珠手指摩挲著瓷杯上沿,神色沉靜。

在她剛意識到鄧玦與柳魯之間的關聯時,下令傳召柳魯的兒子、就在這襄陽城中的柳原真前來,是很自然的一道指令。

可是等命令傳下去之後,穆明珠便意識到她要做的,並不是拿住柳原真查問、甚至也不是對柳原真旁敲側擊,而是要佯裝一切如常的樣子,就好像她完全不知道鄧玦與柳魯之間的關聯。

因為在鄧玦所有故意要她看破的偽裝之外,現下與柳魯的這種關聯,才是鄧玦蓄意想要藏起來的那部分秘密。

而鄧玦蓄意藏起的秘密,一定與他真實的利益有關。

她現在已經拿到了這線索,便是占住了先機。

這與鄧玦故意叫人知曉的寶匣不同,也與他主動說出的穆國公通敵之事不同,這是他的暗牌。

她拿到了鄧玦的暗牌。

穆明珠沒有解釋她方才的行為,看向林然,道:“你底下的人還在南陽郡?”

林然道:“是。”

穆明珠輕聲道:“要他們仔細些,不要給發現了。”

比起查出什麼來,她拿到的暗牌不被發現,成了更重要的事情。

鄧玦從襄陽行宮離開之後,並沒有直接回到荊州,而是先往南陽郡去悼念英王周鼎。

如今看來,悼念英王是假,與在南陽郡的柳魯傳遞消息才是真。

狐狸尾巴既然已經露出來,倒是不忙捉狐狸了。

最好是讓狐狸以為他還是安全的,如此方可找到狐狸的主人——又或者關鍵時候,要狐狸反咬他的主人一口。

穆明珠輕輕垂眸,掩去眼中寒光。

她擱下精巧的茶盞,起身淡聲道:“走吧。”

於是蕭淵、林然等人紛紛起身,跟隨在側,又喚了虞岱等人,一同出了行宮,往城外而去。

自從穆明珠遇刺之後,相關人員都吸取了教訓,現下這等出行,不會提前知會各處準備,以防給賊人可趁之機。

所以襄陽城外負責荒地耕種的靜玉,如今的襄陽郡五都尉之一,直到已經望見了公主車駕的前隊扈從,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立時從田地旁的涼棚中跳起來,著急忙慌道:“換衣裳!我的鞋子呢?不行不行,給我換一身新衣裳來!”又忙叫人去打水,伺候他梳洗;同時他也清楚公主殿下前來,必然是要處理正事兒的,忙又催著底下的吏員趕緊去做事兒——取賬目的、清掃道路的、甚至還專門組織了一隊人拔除路邊的野草。

這邊靜玉忙亂到腳跟打後腦勺,總算是趕在公主殿下出現之前,把自己打扮漂亮了,一路小跑迎上來,守在停下的公主車駕旁。

穆明珠從馬車中出來,就見靜玉站在一旁等著,她一走近,便嗅到一陣香風。

靜玉忙笑道:“下官見過殿下。”又帶了一絲親近的埋怨,“殿下怎麼也不派人知會一聲就來了?”又道:“這田間日頭毒,殿下仔細曬壞了……”便抖著剛命人取來的羅傘,要給穆明珠撐起在頭頂。

“不必。”穆明珠輕輕擺手,止住他這一連串的殷勤,徑直道:“本殿跟虞先生過來,是想看看田裡怎麼樣了。”

“是。”靜玉也不堅持,立時便把羅傘往後一遞,自然有他底下的人接走,口中道:“哎唷,這田裡莊稼長得可好了。不枉費下官當初沒日沒夜侍弄它。就這周邊五六個村子裡的老人都說,從小到大沒見這片荒地上出產什麼東西,沒想到咱們的人一來,種下去的莊稼不但活了,而且活得很好——都說今年夏收、糧倉要不夠用了呢!”他說起田裡的莊稼來,精致白嫩的臉上竟然也流露出自豪的笑容來。畢竟他雖然愛美、愛修飾,但既然當初穆明珠跟他解釋清楚了這耕種荒地的重要性,他清楚這項差事辦的好壞,與他能不能回到公主殿下身邊辦差有直接關係,哪裡會不儘心呢?

靜玉本是個聰明人,又伶俐,隻是平時心思不往正道上用,總想著走捷徑。

可若是有人管束著,叫他把那份聰明勁跟那份上進的心氣兒,用到對的地方,他也是不輸於王長壽的一員得力乾將。

穆明珠聽著靜玉表功的話,不由地往身後看了一眼。

因田地間本就道路崎嶇,虞岱不良於行,此時也沒有堅持,坐在由兩人抬起的竹椅上,乾枯的手攥緊扶手,眼神熱切地望向田間長勢喜人的莊稼。

這荒地能開墾成功,靜玉固然有苦勞,但是源頭還是虞岱的辦法。

去歲寒冬,虞岱說要引水浸泡荒地土壤,而穆明珠竟然也答應了,靜玉是沒有辦法,隻能領著底下人乾活,當時也鬨得滿腹怨言。

然而半年過去了,原本寸草不生的荒地上,如今眼看著就是豐收。

夏收過後,還能再種一季粟米。

這一片荒地在整個大周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對於襄陽城內外的百姓來說,卻足夠他們一年之中多吃幾頓細糧。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瑩白飽滿的白米飯、細膩香甜的細麵饅頭,這些都是好比後世鬆露、魚子醬一樣的奢侈品,尋常農戶家中根本沒有人舍得這麼吃。隻有世家大族中的主人們,又或是穆明珠這樣的皇親國戚,才能夠頓頓細糧,以至於像英王周鼎染上了王者之疾。

虞岱在田頭一處要求放下竹椅,他自己摸著拐杖,坐到地頭去,撚起細碎的土壤來看,又珍惜地托起小麥已經結了的麥穗。

穆明珠看他一眼,道:“留兩個人陪著虞先生。”她緩步往田地深處行去。

靜玉早已準備好了,此時底下人以銀盤捧了一支還泛著綠色的麥穗上來。

靜玉笑道:“殿下,您瞧——下官要他們選了最大的一支來……”

穆明珠倒是沒有斥責他。

靜玉便伸手取了那麥穗,避開麥芒,剝出一個個麥粒來。

他心裡有彆的想法。

原本襄陽行宮中有那個荊州都督鄧玦,後來又來了那個黑臉的駙馬都督,如今兩個人都走了。

襄陽城中更還有何人,能與他靜玉相爭?

穆明珠看他大姑娘繡花一樣剝那麥穗,不禁失笑,伸手接過來,道:“不是這麼剝的。”說著拿了那麥穗在掌心一滾,便掉落下十幾粒來,剝去外麵的皮,裡麵便是泛著玉色的麥粒。

她含了一粒在口中,一咬,還未完全熟透的麥粒中還有少量的水分,是甜的。

這塊荒地活了,襄陽城中在新政中清理出來的人口也就活了。

包括那些冬日被清繳出來的蠻族,在平原有了土地,才能世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