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2 / 2)

齊雲在那些繁雜的細務記載之間,精準捕捉著與穆明珠私人有關的點滴,而其中有幾個名字格外刺眼,總是不由自主便躍入他眼簾中來。

良久,哪怕是他,也在那微弱的光線下感覺到了雙目發痛。

他合攏了那文書,一聲歎息忍不住要出口——真到出口時,卻又刻意放得低緩,生怕給任何人察覺。

那一聲悠長而低微的歎息,出自少年口中,很快便飄散在秋雨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就連站在他身旁的那名扈從都未曾察覺。

他出神望著黑夜中銀針般的絲雨,淡漠的神色下,壓抑著一顆酸楚難言的心。

公主殿下身邊總是不缺人陪伴的。

他既然要奢求一個特彆的位置,自然難免要忍受如現下這般的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殿內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齊雲立時上前,從外麵打開了殿門。

迎著他張開的雙臂,穆明珠從殿內走出來。

從齊雲的視角來看,幾乎就像是公主殿下走入他懷抱中來。

他先是如被蠱惑般迎上去,繼而在穆明珠略顯詫異的眼神中回過神來,有些慌亂地退開一步,為她在雨夜中撐起羅傘。

穆明珠自然走入傘下,吩咐道:“叫林然派人守住這處宮室,不要讓人出入。”

“是。”齊雲觀察著她的麵色,隱然有滿足之色,大約是跟拓跋長日的交談頗為順利。

“這趟去梁國,還有什麼所獲?”穆明珠輕聲又問。

兩人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雨聲把外麵的世界都隔絕開來。

齊雲低聲道:“穆國公這些年來的,所收梁國說客的金銀,單子賬簿都已經拿到了。不但穆國公,建業城中還有一批曾收過梁國說客賄賂物資的。事情由來已久,穆國公甚至還不是最早的一批。”

穆明珠冷著臉聽著,待他大略說完,轉而又問道:“關於鄧玦呢?查到了什麼?”她抬頭看了齊雲一眼,拉著他的胳膊,要他也往傘下來。

齊雲心中一燙,順著她的力道,向她挨近過去,壓著心跳低聲又道:“跟殿下之前預料的一樣。穆國公原本是趙太後一係的,如今趙太後勢力不不如從前,因此要查證據也容易。鄧玦與穆國公不是一條線,卻難以查蹤跡。好在殿下曾說過他有一對銀鉤,是藏而不用的武器,又曾繪製那銀鉤的模樣給臣看。梁國皇帝身邊不好探查,但是那梁國皇帝有一批專門冶煉武器的匠人……”

穆明珠輕輕點頭,道:“拓跋弘毅繼位之後,一直很重視兵器鍛造,召集了全國的匠人……”

這樣安靜的雨夜裡,兩人撐著一隻傘同行,雖然談論著再正經重大不過的事情,卻又好似情話低語。

齊雲聽著身邊穆明珠的聲音,耳根也有些發燙,定定神,見她已經停了話音相候,忙撿起方才的思路來,繼續道:“臣查到了那梁國皇帝禦用的一位兵器匠人,設法混入了他的工坊,在他秘密收起來的圖冊中,見到了如殿下所繪銀鉤一模一樣的武器圖形——那冊子裡麵的武器,都是這匠人獨家打造。”

“換句話來說,”穆明珠淡聲道:“鄧玦左手所用的銀鉤,乃是梁國皇帝禦用的匠人所打造。”

“是。”

鄧玦背後的勢力,已經昭然若揭。

“殿下可要處置他?”紅羅傘下,少年輕聲問。

穆明珠低聲道:“你們一走,梁國便開啟了大搜捕。屆時你向母皇彙報穆國公通敵一事,耽擱久了遮掩不過去。最多在明日,你便該啟程往建業去。”

母皇不隻有齊雲一處耳目,拓跋長日一逃,梁國一定會戒|嚴搜捕。齊雲離開梁國的節點,隻能是在戒|嚴之前。那麼他停留在雍州,在上報皇帝之前,確定關於鄧玦的處置方法,最多隻有一日時間。再久,說不得就要引動母皇疑心了。

“我等下命人送信給鄧玦,要他星夜前來見我。至明日晨間,便見分曉。”穆明珠計算著時間,道:“那時候你再上路趕往建業,便能敷衍過去。”

“好。”齊雲低聲應。

穆明珠極喜歡少年應“好”的姿態。

兩人已經走到了小徑儘頭,拐一個彎,繞過宮牆,便是等候穆明珠的大隊宮人。

穆明珠卻在拐彎之前停了下來,手臂一抬,握住了少年撐傘的手,噙著一絲笑,把他逼到牆邊去,另一隻手繞上他勁瘦的腰——隔著濕透的衣裳,更能體會底下肌肉的溫熱緊實。

齊雲沒料到她還是這樣胡鬨,若不是有宮牆抵住,險些便要跌倒。他背抵在牆上,拎著燈籠的手垂下去,小腿微屈,在艱難維持住平衡的同時,為她撐傘的手臂仍是穩定有力,始終懸停於她肩膀之上。

“衣裳濕了……”穆明珠湊上去,在燈籠橘紅朦朧的光影下,仰頭望著分彆四個月的少年,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人倒是更俊俏了。”

齊雲麵色已紅,望著她的眼睛發亮,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唇上——看到那刺目的一點暗紅淤痕,睫毛如受驚般顫了顫,重又偏過頭去,望向寒光閃閃的秋夜冷雨。

拐角之外,櫻紅等人已經看到了燈籠的光。

櫻紅並不知有齊雲同行,見那光忽然停了,擔心公主殿下出什麼意外,“殿下?”她一麵喚著,一麵似乎便要走過來查看。

穆明珠收回在少年腰間的手,調|笑道:“等下床上見。”

櫻紅帶著扈從拐過來的時候,隻看到公主殿下一人撐著紅羅傘立在雨中,一隻燈籠歪靠在一旁的花樹間、像是什麼人慌不擇路丟下的。

“殿下!”櫻紅忙迎上來。

穆明珠自己彎腰,撿起那隻燈籠,安撫著慌亂的婢女,含笑道:“本殿好得很。”她在櫻紅的陪伴下,走出數步,忽而低聲吩咐道:“今夜多備一份熱水。”

櫻紅微微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殿下養的那位小情郎,今夜又來了!

“再派人傳話,要鄧玦連夜來行宮。”穆明珠眯了眯眼睛,道:“有急事相見。”

“是。”

等穆明珠雨中漫步,沐浴過後,回到內室的時候,齊雲早已在等候。

“去吧。”穆明珠聽到櫻紅小聲彙報的聲音,知道隔壁浴房中一應都準備好了,婢女等也已經退下,她手指戳在少年腰間,推了推他,笑道:“濕衣雖然俊俏,若病了可得不償失。”

齊雲紅著臉走出去。

穆明珠聽著隔壁的動靜,說來也奇怪,竟然幾乎聽不到水聲——大約因為離得近,少年羞澀不敢有太大的動靜。

她側著耳朵聽了片刻,有些心猿意馬,自己輕咳一聲,定下神來,先處理案頭的急件。

雖然一開始是為了轉移注意力,但穆明珠很快便給正事占住了心神,以至於連換了新衣、沐浴過後的少年走進來都沒察覺。

齊雲望著燭光下答複往來信件的穆明珠,知她在忙正事,不好出言驚擾,隻靜靜望著她。

然後,目光不受控製往她下唇那一點暗紅淤痕而去。

那些酸澀痛苦的情緒又開始在胃裡翻湧。

齊雲閉了閉眼睛,轉頭打量著內室的陳設。他從窗欞上係著的紅繩看去,一點一滴,想要找出在他之後,是誰人還曾踏足此處的證據——但是內心深處,這樣拚命的找尋證據,隻是抱了萬分之一的希望,盼著最後於證據上一無所得。然而哪怕是以他的利眼,也無法查證這樣的事情。公主殿下身邊的婢女勤懇,內室的陳設從來一絲不苟、日日清潔,如果說案上的花瓶位置有所改動,多半也是公主殿下自己隨手擺放的。他一寸一寸看過去,最後望向那淡粉色的床帳,在床帳角垂下的一縷黃絲絛上,原本係著一枚銀球香囊,後來裡麵的香散儘了,卻放了一隻紙花。

是他新年時贈給公主殿下的紙花。

原本正紅色的牡丹花,已經稍微黯淡了顏色,可仍是好端端、掛在公主殿下床帳香囊中。

她每日晨起睡前,隻要抬頭,便會看到。

齊雲感到心中一股甜蜜的疼痛。

穆明珠此時恰好理完案頭的急件,抬眸就見少年站在下榻前、呆呆望著床帳上的紙花出神,便一笑道:“顏色有些黯了,不過模樣還是漂亮的。”便傾身上前,拉了他的手,笑道:“齊都督幾時得空,再給我折一隻?”

齊雲順著她的力道,坐倒在下榻上,黑眸凝睇著她,脈脈含情。

穆明珠最受不了他這樣乖巧不語、隻拿一雙桃花眼看人的模樣。她從案後轉出來,跪坐在旁邊,拉著他沐浴過後溫熱甚至發燙的手,柔聲笑道:“怎麼這樣看我?四個月不見,不認識了嗎?”

她一開口說話,齊雲的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在她唇間。

——那一抹暗紅色的淤痕,當真刺眼。

他的目光停滯在那淤痕上,一顆心劈成了兩半,一半因為這來之不易的相見而甜蜜悸動,一半卻因為那新鮮的吻痕而痛苦發狂。

穆明珠舔了舔嘴唇,按照本心,很想現在就吻上去,但分彆四個月,對方又去了那樣危險的地方,一上來什麼都不問、隻想著享用少年的美色,難免顯得有些過分。

他又愛多想——穆明珠想起少年離彆前的淚。

她抿唇忍耐了一瞬,手指流連在少年滾燙的掌心,強行走流程問道:“這趟去梁國,可遇到了什麼危險?”

齊雲挪開視線,看向床帳上那隻裝著紙花的香囊,努力讓心神隨著她的問題走。

去敵國,自然是危險的。

“臣去的時候還好,”齊雲輕輕開口,低聲道:“因臣一個人,目標小,遇事也足夠設法脫困。”

“你一個人?”穆明珠手指一頓,停在他的掌心,道:“你沒跟孟非白聯係上嗎?”

齊雲低垂了眉睫,默了一默,輕聲道:“殿下雖然信他,臣卻還信不及。”

分開四個月,他明日又要動身去建業,實在不該說這樣的話,毀了氣氛。

穆明珠略感詫異,往他麵上看了一眼,卻並沒有惱怒,手指仍舊停留在他掌心,想了一想,認可道:“你這麼想,也有道理。”又解釋道:“我是擔心你自己在梁國應付不來,所以想著要他幫襯一二。既然你自己能應付得來,自然是少一個人知道你身份,你便更安全一些。”

齊雲原本做好了要惹怒她的準備,沒料到她會這樣回應,一時覺得甜蜜,目光落在她下唇吻痕上,卻又更覺折磨。

她待他這樣好,為何卻不能隻對他一個人好。

“臣有需要之處,也曾與孟郎君通信,隻是不曾現身見他……”齊雲輕聲又道,強迫自己挪開目光。

穆明珠忽然長歎一聲,翻身跨坐在他腿上,雙臂環攏在他腦後,低頭逼近僵硬的少年,呢喃般道:“真折磨人……”她一麵說著,一麵勾下頭來,吻住了少年微張的紅唇。

吻上的一刹那,兩人都發出低微而滿足的喟歎聲。

像是四個月來的渴盼,直到這一刻才知曉。

穆明珠身體前傾,壓著少年向小榻上倒去,嗔怒般咬他,無奈又寵溺,仍是那一句笑歎,“真折磨人。”

仿佛引得她這樣舉動,全是少年的錯。

早在齊雲裹著一身風雨出現在日暮時分的書房中時,穆明珠便留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唇間。

雖然親吻是快樂甜蜜的事情,雖然已經分開了四個月……

但總是正事重要。

所以先去見拓跋長日,又商討對鄧玦的處置,最後回到內室說起他在梁國的經曆……

穆明珠自認為是很正經的,但少年明顯定力不夠,不管說著多麼嚴肅的話題,視線還是一直往她唇間飄。

一次、兩次、三次……

終於叫她忍不住。

綿長的親吻過後,穆明珠稍微抬起頭來,手臂撐在少年胸口看他。

他偏頭望著窗外的雨,胸膛激烈起伏著,豔麗的緋紅色染遍修長的脖頸,耳朵也紅透了、手指摸上去發燙。

穆明珠看他像是極歡喜的模樣,鬆了口氣,埋怨道:“難得見一麵,本想跟你好好說說話的。都怪你,總招我。”

齊雲耳朵裡都是自己炸雷般的心跳聲,還有她綿綿的話語聲,不明白他怎麼“招”她了,隻感到她的手指順著他的下巴滑下去。

少年羞紅的脖頸實在誘人。

穆明珠忍不住便伸手,輕輕順著他的脖頸撫摸,隔著他發燙的皮膚,感受著底下血管有力的搏動。她起了玩笑的心,手指輕輕撫摸著他頸間的大動脈,想到他方才脈脈含情的眼神,笑道:“怎麼去了一趟梁國,這麼會勾引人了?從哪裡學來的?”

他勾引了麼?

齊雲想不明白,然而原本已經紅透的臉頰竟又深了一層。

“還學會不回話了?”穆明珠半真半假威脅道,手指輕輕撫摸著他頸間的大動脈。

這本是人極重要的命脈。

若依照習武之人的本性,怕是有人上手,立時就會本能格擋的。

然而此時齊雲乖巧躺在窗下,柔順地露出他最脆弱的脖頸,任由穆明珠微涼的手指撫過、在他渾身激起陣陣顫栗。他垂在兩側的雙手,的確是一下又一下攥緊,克製著本能想要格擋的衝動,在穆明珠的手指之下,一絲反抗都不曾有過。

“沒有不回話啊……”他低低道,聲音溫柔,像是被春光曬化了的寒冰。

穆明珠笑道:“還學會頂嘴了?”她俯下身去,以唇代指,輕輕在他頸間親了一下,像一片溫熱的羽毛劃過。

齊雲渾身一縮,旋即放鬆下來,回眸看向身上的女孩。

窗外秋雨聲纏綿,燭光在女孩身後暈染出朦朧迷離的光,像是他的一夜好夢。

穆明珠對上他柔軟的目光,心中一動,收了嬉笑,忽然趴下來,把臉貼在他的心口處,輕輕蹭了蹭,像一隻貓那樣。

她聽著他的心跳,穩定的、有力的、赤誠的。

不知不覺中,她半闔了眼簾,悄聲道:“你困不困呐?”

這四個月來,她沒有一天睡得像齊雲在身邊那樣安穩。

齊雲沒有回答,隻是伸出手臂,把小榻一角的錦被拖過來,輕輕蓋在了兩人身上。

溫暖的錦被包裹下,穆明珠打了個小小的嗬欠。

齊雲低垂了睫毛,餘光中望見女孩趴在他胸口的俏臉,她微撅著下巴,下唇上的淤痕仍舊鮮明,可是他胸中最初發狂痛苦的情緒好像沉澱下去了。

現在陪伴在公主殿下身邊的人,是他。

齊雲望著女孩隱隱疲憊的睡容,見她半夢半醒中仍蹙眉,便伸出手去,隔著錦被輕輕拍著她的背。

他凝望著她的睡容,想著,她這樣艱難,當他不在的時候,如果她要在旁人身上尋一點快活,便由她去吧。

隻是……

齊雲輕聲道:“殿下?”

“唔?”穆明珠含糊應著。

齊雲思量著,緩聲道:“書房重地,需嚴防緊守。跨院的那道側門,鎖了好不好?”他說到最後的請求,語氣軟下去,軟的就像是一片雲。

穆明珠極愛他這樣的語氣,半夢半醒中也覺他說得有理,自然無有不應,呢喃道:“好……什麼都好。”

齊雲聞言,垂眸往女孩麵上凝望一瞬,桃花眼彎起,緩緩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來。

少年罕見的笑臉映著燭光,端的是光華璀璨、惑人心神。

若是穆明珠醒時見了,定然又要怪他“招人”,然後親他、抱他又戲弄他。

窗外秋雨聲切切,齊雲望著床帳一角垂下的紙花香囊,抱著懷中的女孩,卻覺心中暖極。

來日離彆自有來日去想,今日相會且共甜蜜。

作者有話要說:  女鵝:不是吻痕!是驢磕的!

齊小雲:正宮心態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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