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S.94:風起(1 / 2)

()或許這世上最了解肖邦的人,除了他本人之外,就是眼前這位正在譜紙上寫寫畫畫的匈牙利人了。

夏洛琳接受了李斯特的這個開導,她放下了信紙,將它折好好收了起來。她沒有彆的意思,如果遵照曆史,肖邦應該是和那位波蘭貴族小姐訂下了婚約,但他們的結局並不美好。

她隻是不想讓好友體會黯然神傷的滋味。

不過正如李斯特所說,肖邦的人生是他自己的,沒有什麼人能逼迫他去選擇。他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是樂於接受這段經曆,或許還能有什麼變數也不一定。

停止了腦中活躍起來的思維,夏洛琳拿起了下一封信。很奇怪,沒有寄件人,字跡極其娟秀,這種筆觸,她總覺得在哪見到過。

抽開信紙,紙張是上好的荷蘭紙,帶著絲絲幽然的香氣。沒有抬頭也沒有落款,上麵隻有幾句簡短的話。

“膚淺的人,你是在宣告摘取愛情之果的勝利嗎?

愚昧至極,你永遠看不到他身上最可貴的地方!

無知地陷在愛的狂喜裡,又怎麼能顧及到如何開啟一個音樂的不朽魂靈?”

她怔愣著放下信紙,意味不明地看向她俊朗的戀人,無聲無息,心裡瞬間五味紛雜。她知道這封信件來自於誰了——

瑪麗·達古,那位將李斯特放在心上的伯爵夫人。

察覺到夏洛琳半晌沒有作聲,李斯特停下了筆。他一抬頭就看到了一臉深沉的她,頓時也有了些擔心。

“怎麼了?”他有些急切地問道,“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嗎?”

“沒有的,弗朗茨,真的。”聽到他的聲音,她不動神色地迅速將信收好。本想瞞過去,卻不料還是被他瞧見了端倪。

“說說吧,信裡寫什麼了?”李斯特再一次環起了手臂,一幅等她坦白的樣子。

夏洛琳看著他再一次出神。倒不是被這信上的寥寥幾句就質疑了自己,相反她有些欣賞這位夫人了——儘管語焉不詳,也不論出於何種目的,但這位夫人是真的看到了李斯特身上作曲家的光輝,並對此一直念念不忘。

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想讓他就沉溺在此刻的歡愉裡。隻是作曲這件事,關乎靈感、需要發掘。它不像是技術,隻要付出總能有所收獲。

隻是,敦促他現在就往未來走,真的合適嗎?

“夏洛琳?你再不回神,我就親自去取信看看到底上麵寫了什麼。”

李斯特逼近的警告讓夏洛琳從思緒中抽離。她看著放下筆一臉憂心地看著自己的他,還有桌上那堆正在校對的譜子,心裡突然就清明了。

他可是李斯特啊。他的音樂之路,應該是按他自己的意願來走。該被銘記的名字,曆史永遠不會遺忘他。

鋼琴家有些不解地怔了怔,因為他的小提琴家擁抱了他,緊緊的。

“什麼事都沒有。隻是有人提醒我,要敦促你成為一個作曲家。”

“哈?”

“弗朗茨,我現在覺得沒絲毫必要。寫這句警示的人,一定不知道你桌上有什麼。”

“這種無關緊要的話你還能看進去?我親愛的夏洛琳,你是不是傻?”

“我親愛的弗朗茨,一到關於你的事,我就會被蒙蔽視聽。”

“我的愛,對你的愛人有點信心好不好,我可是李斯特呀。”

“是,我的李斯特先生無措不能。”她的眼波流轉,閃耀生輝,“他會成為不朽的音樂家,被世人銘記——和貝多芬先生一樣。”

她眼裡的熱切和真誠倒是讓他少見地害羞了,他偏了偏頭:“唔,貝多芬?這似乎有點困難……不過,你如果願意多愛我一點,我願意去爭取一下。”

“和我愛你有關係?”夏洛琳有些疑惑。

“當然和你愛我有關。”李斯特抱緊了她,“因為你——夏洛琳,你構成了我全部的旋律。”

……

甜膩的小小溫存後,夏洛琳用越發嬌豔紅潤的唇瓣為李斯特念最後一封信——來自他可愛的經紀人的滿腔幽怨,鋼琴家聽得驚掉了羽毛筆。

貝洛尼用滿滿一張紙控訴了李斯特一聲招呼不打就把他一個人扔下的無良行為,再用了一張紙哭訴了自己心靈受創的可憐模樣,最後用了一張紙怒吼著合作人是否還記得合約上的演出要求。

厚厚的信件被夏洛琳聲情並茂的演繹出來,而後變成小提琴家無法停止的笑聲,最後在鋼琴家抽搐的嘴角下化作一聲低吼。

“讓他滾來日內瓦。他想要幾場演奏會,我就給他出席幾場——前提是,要他離我住的地方遠一點。另外,除了演奏會當天,我拒絕看到他的臉!”

噢,給苦口婆心的小可憐經紀人點蠟。

看來,是時候和無人打攪的甜蜜日子道彆了。

離開阿爾卑斯山腳下那個寧靜的小村莊後,兩位音樂家回到了巴朗斯飯店。在小住幾日之後,他們終於找到了一間稱心如意的房子。

住所位於兩條小街的拐角,正對著薩萊夫山和汝拉山,地處緊挨著法蘭西門戶的一個小鎮上。雖然在地圖上幾乎找不見它的蹤跡,但這兒似乎接待過不少被遺忘的英雄和落難的帝王。

不寧靜到孤僻,也不曾過分喧囂,這座小鎮擁有著特彆的活力與魅力——至少對李斯特來說是滿意的,在這裡他總算能擁有一架讓他釋放靈魂的鋼琴了。

或許在這裡停留,一切都是恰如其分的剛剛好。這對沉浸在甜蜜裡的戀人,立馬就投身融入了此地,開始了他們溫馨而忙碌的生活。

愛情依舊是他們生活的主旋律。一半音樂一半文學,將每天的日子剖析得明明白白。李斯特還在科學院旁聽斯瓦奇教授的哲學課。當然,如果並沒有彆的事,夏洛琳會換上男裝陪著戀人一起去聽講學。

夜晚的時光屬於鋼琴和小提琴。當李斯特彈響鋼琴的時候,總會吸引小鎮裡的居民在窗前聆聽。這時候夏洛琳會打開樂室裡的所有窗戶,將他的鋼琴傳得更遠更清晰。

當然,她也會和他一起演奏。主奏與伴奏總是在鋼琴獨奏結束後輪著來。兩樣樂器和諧而默契的美妙之聲,是小鎮每晚夜色裡最美的點綴。

等人群散去,關上窗戶拉上窗簾。李斯特總會為自己的愛人彈上一曲最新的靈感,有時候會是一首充滿愛意的即興小曲。

當鋼琴家單獨演奏的時候,他總能收獲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小提琴家會深情而專注地凝視他彈完最後一個音符。有時候她會說上幾句關於音符走向的設想,有時候她會再次拿起小提琴回應他,偶爾她還會主動獻上一個吻,給她天才的愛人。

當然更多的時候,李斯特那首曲子總會彈不完。他無法抗拒那雙眼睛的吸引,在手上這個分句完成後就起身,擁抱起沙發上可愛的戀人後,用一個熱烈的吻,以唇齒交流著彼此的心。

夏洛琳是快樂而幸福的。縱使離開熟悉的好友讓她有些落寞,但少了那些沒完沒了的沙龍聚會,和一個高貴而孤傲的靈魂分享這份美麗的孤獨,一切都能寫成詩篇。

李斯特也是如此的。他的靈魂在安寧中找到了共鳴,他在和她的交融中找到了他心中隱藏的音樂和愛情的神聖。隨著時光的推移,除開那些表麵的縱情聲色,逐漸被升華成了一種不被察覺的、密不可分的刻骨銘心。

所有的無處安放,都在彼此的心上,演變成了此枝可棲。

演奏會在貝洛尼的張羅下如期順利舉行。原本那些對李斯特態度平平甚至因他謠傳的私奔行為而反感的貴婦人們,在看到舞台上那位光芒四射的鋼琴家時,立即被他的英俊和魅力征服了。她們為他投擲鮮花和首飾,稱讚他標新立異,甚至不惜重金求與他見一麵。

街角的小房間開始時不時迎來這些日內瓦上流社會人士的拜訪。和在巴黎一樣,夏洛琳再次目睹了這位鋼琴家非凡的社交技能。她甚至嘖嘖稱奇,感慨他要不是語言有些薄弱,不然一定可以勝任外交官的職務。

當然,這個略帶戳痛處的小讚美終究還是讓鋼琴家銘記在心,直到當晚他將這種調侃化作狂熱的浪潮回饋給小提琴家後,才將它重新定義成“愛人可愛的話語”。

演奏會一過,等到拜訪的風潮平息,屬於音樂家的日子便慢慢閒適下來。

一切都和先前的日子並沒太大區彆,隻是李斯特逐漸開始就藝術引發著他的思維碰撞。他將那些思想上的花火付諸於筆尖,整理彙集成《論藝術家的狀況》這篇聲明。

改革,這是李斯特內心的呐喊。藝術在他心中就和宗教一樣,他永遠是它的布道者、啟蒙者、虔誠的門徒和忠貞的仆人。他為藝術未被承認的權利大聲疾呼,愉快而不懈地釋放自己的熱情,並為他指定的綱領進行辯護,一篇又一篇地將他遍布著自信張揚字體的手稿寄給音樂報刊。

看,不需要敦促和強迫,李斯特會自我敦促蛻變成最閃耀的他。

除此之外,他還接受了在這年冬天剛落成的音樂學院的教師職位,免費教授鋼琴。隻有私下單獨的授課,他才收取一些報酬。

和在巴黎的教課有些不太一樣,夏洛琳看到李斯特全身心地投入了教學工作中。她看到了更多麵的他,會表揚、會批評,有時甚至會挖苦學生。他還專門有一個教學記錄的小本子,在每個學生的名字後都有他的評語。

這天,夏洛琳無意間翻開了他的記錄本,饒有興味的著:

“朱莉·哈法爾:非常突出的樂感。手很小,彈奏出色。

阿梅麗·卡拉姆:手指漂亮。勤奮而專注,甚至有些過頭。有教學能力。

瑪麗·德梅萊耶:演奏方法不良(如果有方法的話)。過分熱情,才能平庸,頤指氣使,造作。榮譽獻給在天的上帝,和平賜予善良的人們。

伊達·米麗蓋:日內瓦的一位藝術家。懈怠平庸。在鋼琴前舉止相當得體。

珍妮·岡比尼:眼睛美麗。”

她有些想笑,卻又隱忍著不笑出聲,雙肩起起伏伏,像可愛的小顫音一般。

“親愛的,看什麼這麼開心,讓我也瞧一瞧。”李斯特從身後環住了她,在她耳邊廝磨片刻後看到了她手中的記錄本,“嗯?我的記錄本?”

“是的,你可愛的小本子。”夏洛琳淺淺地笑著,言語間帶著一絲嫵媚,“我親愛的弗朗茨,你的評語寫的真是精彩。”

“有什麼問題嗎,我的愛?”

“有呀。鑒於你是個鋼琴家,你關注她們的手也就罷了……”她眯了眯眼,曖昧地吐著息,“這位珍妮小姐你卻單單給了她一個‘眼睛美麗’的評語——是有什麼不可說的秘密嗎,弗朗茨?”

李斯特瞬間警鈴大作,站的比鋼琴的琴腳還直。

“上帝可以作證,我的心永遠屬於你。”宣誓完畢,他有些調笑地湊近她的耳朵,“我的愛,珍妮隻是個六歲的孩子。她才開始學鋼琴,我想不到除了讚美下她的眼睛外還可以寫什麼了——”

溫熱的話停頓,連帶著夏洛琳也跟著呆滯住。

“尤其她的眼睛,是和你一樣迷人的灰綠色。”

他的吐息在耳畔,她的臉開始有些發燙。

“哦,我親愛的,你可知我現在心中的歡喜,你為了我竟連孩子的醋都吃——儘管當時是因為珍妮的單純可愛讓我動了惻隱之心,收下她真是個明智的決定,我決定明天給那個小可愛發上幾顆糖果。”

他話語間的歡快讓她有一瞬的恍神,她聽得出,他似乎是真的很喜歡那個叫珍妮的小孩子。

“弗朗茨,你很喜歡……小孩子嗎?”夏洛琳遲疑著試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