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No.2:帕格尼尼·吉他和你(1 / 2)

()很難說清這是什麼樣的感受,帕格尼尼感覺自己像是一片落下的葉子,在湍急的溪流裡隨波逐流。一會被激蕩著旋起,一會被衝刷著跌沉,對於一個上了歲數的老人來說,這種體驗堪比折磨。

在漫長的天旋地轉中震蕩的帕格尼尼,忍不住在心中抒發著自己強烈的不滿:怪不得世人都向往天堂,這下地獄的路實在是太過漫長、太過難走了。

小提琴大師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之火早已熄滅。他這一生過於放蕩不羈,天堂的大門想必早已為他關得緊緊的——加上他對上帝並未懷有多少敬意,讓他相信他正前往天堂往生還不如讓他相信自己根本就沒死呢。

再說了,上天堂如果是這種待遇,帕格尼尼堅信上帝總不顯靈一定跟處理無窮無儘的投訴信有關。

在這個意大利人都快將自己的腹誹譜成一首小提琴曲時,這個可怕的旅程像是終於到了終點。帕格尼尼感覺自己被高高地拋起,飛揚了一會後又重重地落下。

強烈的失重感讓小提琴大師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他發現自己現在似乎躺在什麼東西上麵,索性維持了這個放鬆的姿勢,安心地用手揉著胸腔順氣,閉著眼休息。

等等——

人死了之後,還會有呼吸嗎?

如果沒有呼吸的話,那他剛剛吐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難道靈魂也能呼吸?

如果阿希爾在身邊的話,他一定會翻著白眼一本正經地陳述道:“爸爸,我又沒有做過靈魂,您問我要答案的話我又該去問誰呢?”

帕格尼尼不禁笑了笑。那個嘴上永遠不讚同他,實際卻永遠把他的希望貫徹的口非心是的彆扭孩子啊,但願他不要一根筋,還要給自己按宗教儀式下葬什麼的。

帕格尼尼拍了拍臉,準備讓自己清醒下開始他的地獄之行。修長的手指傳來的溫熱與細膩讓他震驚不已——不是那雙枯槁的猶如死去樹枝一樣的手,它溫暖、仿佛從未經曆過時間與歲月的洗禮。

像極了他在人生中途迷失了自己後,又被天使拯救安撫了心靈,技藝處在最靈敏巔峰的那雙手。

赫然睜開雙眼,帕格尼尼簌地坐起,他在胸前攤開了手掌。每一條掌紋,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你還年輕,你還年輕!

他有些無法抑製心中雀躍的情緒——他又可以拉琴了——晚年病痛的折磨,讓他無法再讓他的小提琴發出如歌的聲音。而現在,年輕的手,年輕的自己,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都在叫囂渴望著琴。

帕格尼尼興奮地摸了摸身側,笑容僵在了臉上。他隻摸到了蔥鬱的草葉,他的加農炮已經不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了。

怔愣著片刻後,他不禁有些傷感。

他似乎重新獲得了生命,卻又像作為交換似的,永遠地失去了一些東西。

“咪嗚——”

細幼的貓叫聲將他從低落裡喚醒,他發現一隻毛茸茸的小不點正在蹭著他的手指。他微微抬起手掌,小貓便伸出貓爪一腳踩下。

它不讚同地抬頭看了看帕格尼尼,一雙水盈盈的灰綠色貓眼讓人整顆心都要化了。

帕格尼尼一把將它摟在懷裡,用手指輕輕撫弄著它的下頜。小貓發出了享受地呼嚕聲,漸漸在他懷裡一動也不動地窩著了。

“所以,你也是和我一樣,孤身一人嗎?”

在這片空無人跡的草坪和樹蔭裡,這隻小貓像是早已把它當做了自己的樂園,加上貓咪有些瘦弱,帕格尼尼便判斷它是一隻無主的孤單的小貓。

幼貓細小的牙輕輕咬著小提琴大師的手指,酥麻從指尖傳來,帕格尼尼忙抽出了手,小貓不讚同地喵了一聲。

“嗬,小家夥,這可是我最寶貴的東西了,你可不能咬。你是餓了嗎?那我們就去找點吃的吧。”帕格尼尼撐著坐起,抱著它向樹蔭外走去。

“你知道嗎,我有一個學生,像你一樣可愛——哎喲——小家夥,她可沒有你這麼神氣。”

小貓靈活地跳上了帕格尼尼的肩,用前掌拍了大師的臉像是再給他指路一樣。

“噢,你是說,走這邊?”

“喵。”

……

一人一貓剛走沒多久,一位穿著簡約剪裁長裙的女性帶著餐籃來到了這裡。她四處望了望,放下了籃子。

“咦,貓咪呢?”

話音像銀質的風鈴,空靈而又溫柔。她席地而坐,將她那把漂亮的木吉他抱在了胸前。

帕格尼尼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公園廣場上的景象。遠處的大街上,奔跑著五顏六色的、不需要馬拉就能自己飛馳的車廂,他剛剛甚至還見到了一隻放出巨大轟鳴的、不需要扇動翅膀的大鳥從天空飛過。四周人的著裝布料少到讓向來不拘小節的他都有些不適應……他聽著他們路過自己時交談的語言,讓他感覺像是幻聽一樣。

“嘿,小家夥,”帕格尼尼頓了頓,“這裡真是,意大利?”

我認識的意大利絕不是這個樣子!

小可愛你在這裡嗎?你的老師似乎來到了你的時代,快來救救他可憐的心臟,他快要承受不住昏厥過去了。

“小家夥,我怎麼覺得……我可能弄不到吃的了?”

他不禁有些擔憂和後怕,這一切對他而言都太陌生了,如果這真是夏洛琳的時代,那他的認知和這個時空相差了快兩百年,他是早已被淘汰的老古董了。況且現在加農炮——哪怕隨便一把小提琴都沒有在身邊,這讓他一個靠小提琴吃飯的人怎麼活?

他有點後悔了。當時不該沉迷於未來的音樂,他妥妥應該讓小可愛給他講講在未來到底要怎麼生存才對!

步履僵硬的帕格尼尼隻好硬著頭皮走一步算一步,耳力極好的他聽到了前方傳來了小提琴的聲音。他頓了頓,麵無表情地再一次被小提琴誘惑了。

拉琴的是個年輕人,他正滿帶自信地演繹著他的小提琴,十分地忘情和投入。當他結束演奏的時候,圍觀的人為他獻上了掌聲。

然而我們的大師卻在人群中抽搐著嘴角——他的作品已經淪為在露天場合隨意演奏的貨色了嗎?阿希爾你到底是有多窮啊,你竟然把我的曲子全給我出版了嗎?

錯音,撥奏不夠清脆,弓法還有些虛浮,切換少了些乾淨利落,著裝不符合我的審美,和小可愛比差遠了,就連那個尾巴一樣的小子都拉的比你好。

親愛的帕神,您大概對這個世界有所誤解。

一個帕賽的冠軍,一個和您一樣折磨後世小提琴手的魔王追隨者,級彆真的不是音樂演奏係小提琴在讀的大學生能比較的啊。

等年輕人致禮完畢,帕格尼尼上前一步,指了指他的小提琴。

“少年,把你的小提琴借我一下,真正的帕格尼尼,不是你這樣的。”

圍觀的人群哄鬨起來,他們這是碰上了鬥琴的戲碼了嗎?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開始起哄,有人已經將手機的攝像頭對準了……這個衣著有點複古的年輕人。

隻見他將肩上的小貓放下來,取過一臉懵的年輕人手上的小提琴,開始演奏起來。

年輕人終於反應過。這是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搶琴,放手,那是我的寶貝啊——

然而那位將自己的小提琴架在肩上的男人,從拉響第一個音起,整個人就在發出奪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