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1 / 2)

拿到照片的陳月洲並沒有停止對陳豆豆的報酬支付, 他要求陳豆豆繼續跟蹤梁乃恩的夜生活。

過了幾天, 等家長都提交了對應的健康證明, 早教班又進行了一番消毒,晾了幾天, 才重新正式開課。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 梁莎卻沒有來。

陳月洲起初以為是趙韓洋梓又睡過了頭或者沒有提交健康證,並沒有在意, 但又等了兩幾天, 發現梁莎還是沒有來, 於是問了平時和他搭班的另一個保育員,對方答複說趙韓洋梓交過體檢證明,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無奈之下, 陳月洲隻好撥打了趙韓洋梓的電話, 和對方寒暄了幾句,發現她一直在家裡寫書,於是不禁問:“一邊寫書一邊帶孩子應該挺累的?”

趙韓洋梓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唉, 孩子啊,你是不知道小孩子有多麻煩, 就我那小女兒,三天兩頭生病感冒,最近又病了,光是醫藥費我都花了小一萬了……”

陳月洲頓時蹙眉——

幾個去醫院看病的孩子給出的答複都是咽喉炎,這病不洗手、挖鼻孔都有可能得, 好得極快,怎麼就能花一萬多呢?

他作為保育員,在園內平時負責的工作是給孩子鋪床、收拾玩具、陪玩和準備三餐,為此,他手頭有幼師給出的每一個孩子的禁忌事項報告,這些信息多出自於家長之手。

內容包括誰家孩子雞蛋或者青椒過敏啊、誰家孩子貧血不能大量運動啊、誰家孩子有遺傳性近視啊……一係列需要被單獨認真對待的問題。

而梁莎那一頁,並沒有任何備注問題。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有信心把梁莎作為zhà彈的引子,也有信心這個班級裡不會有人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喉炎而發生意外。

這種情況下,從她生病那天起,到家長們發現孩子生病那天,不到三天。

按道理來說,這個時間長短是非常普通的一般家長發現孩子生病的送診時長,怎麼會發展到需要消費過萬的地步?

他不禁問:“你女兒得了什麼病啊?我去看看她?”

“就在我家附近的九九綜合醫院,得的那什麼小兒肺炎,還有什麼中耳炎……我忘了。”趙韓洋梓說著搖搖手,“你就彆去了,我找了個護工在醫院看著,可能會傳染,人家護工是專業的,對不對?”

“肺炎?!”

“對,怎麼了?”

“怎麼可能……”陳月洲火速掛了電話,撈起外套出門打車。

計價表剛跳價,車子就劃入九九綜合醫院的兒科樓住院部樓下。

陳月洲給護士台報了梁莎的名字,不一會兒就在5樓走廊儘頭的房間裡見到了她。

小姑娘蠟黃著一張臉躺在床上,一張粉嫩的小嘴此刻慘白,身子不斷地微微顫抖,因為年紀還小,手臂血管過於纖細,靜脈針就紮在了頭頂上。

為此,如今的梁莎變成了個小光頭,烏黑茂密的頭發不見蹤跡。

陳月洲頓時脊背一僵。

寒冷順著脊柱瞬間擴散至四肢,冰得他動彈不得。

對於一個有專業驕傲的醫科生而言,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自己對疾病的誤判,特彆是這種期末考都不會超過5分的送分判斷題。

即使是對他人性命莫不關心的陳月洲,也見不得因為自己的失誤,褻瀆自己的專業能力,導致不可預料的結果。

他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撈過桌上梁莎的病例,看著上麵零零散散共七八項小兒疾病,以及那刺眼的“肺炎”二字,頓時大腦開始發懵。

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一位年輕的醫生走了進來,見到陳月洲不禁問:“你是?”

陳月洲揉了揉眉心:“……親戚。”

“唉,小小年紀,遭這麼大罪,真可憐啊。”醫生看了眼床上的梁莎,翻了翻她的檢查報告,又看了看輸液瓶。

陳月洲忍不住問:“她不是咽喉炎嗎?”

“對。”

“那為什麼?咽喉炎並發症不就是鼻炎、中耳炎這些無關緊要的炎症嗎?除非家長在重症發熱時期還能夠堅持很長時間才來醫院才可能發展成……”陳月洲舉著手中的病例,卻發現自己的自尊心讓他念不出口上麵的病名。

“你哪兒上學的?”醫生忽然問。

陳月洲撩起眼皮掃了眼醫生,好一會兒後答:“北醫。”

“大幾?”

“大……大一。”

“哦,還在學基礎課呢,內外婦兒還沒具體學呢。”醫生輕笑了下,“一周歲到六周歲屬於幼兒階段,幼兒的呼吸係統和免疫係統都是偏弱的,但即使如此,這咽喉炎都是老生常談的病了,輕一點兒的,很多粗心點兒的家長都不會以為這是病。

重一點兒的,提倡儘早治療,一來擔心發燒,小孩兒儘量不要發燒,二來是擔心並發症,三來更擔心變成肺炎,但也不是說變就變的。

可問題就在於,她本來就營養不良、體重不達標、貧血、體質比尋常幼兒弱……”

“……”

陳月洲愣愣地站在原地,大腦瞬間“嗡”地一聲轟鳴,醫生後續的話他幾乎沒聽進去。

營養不良?

體重不達標?

貧血?

母親那麼富足,孩子會患這些貧窮的病?

不……

等等……

他抱過梁莎,還抱過很多次,每次抱梁莎的時候他都覺得她特彆輕,比同齡的孩子輕很多很多……

她的胳膊腿很細,細到好幾次都擔心一不小心捏斷……

可是,他居然沒有意識到過,梁莎自身的身體情況……

……

“而且,最關鍵的是,就診太晚了。她媽媽送來的時候,說是病了一周多了,但孩子當時已經渾身滾燙還喘,這顯然就沒管過。

她說她一開始就覺得發熱,想著就是普通感冒,給吃了感冒藥,後來覺得還是熱,乾脆就給吃退燒藥,快半個月給孩子光喂退燒藥……人當媽的還說了,發燒不吃退燒藥吃什麼?這家長的邏輯,我們能有什麼辦法?”

“……”

陳月洲頓時眉心一抽。

心中的挫敗感因為醫生的話一時間得到了緩解,但緊接著一種無力感瞬間擴散至他的四肢。

在兒科急診實習的時候他的老師曾經說過——

對於新生兒和幼兒,用抗生素的時候一定要從西丁鈉開始運用。

即使這個孩子得的是就我們看來根本不需要大動乾戈的病,也要直接下西丁鈉。

西丁鈉屬於高級抗生素,理論上並不應該作用在年幼的孩子身上。

這也是社會長期詬病醫院——認為我們為了賺錢而給孩子濫用高級抗生素的原因。

可是,我們並不知道孩子的父母是否自身存在長期濫用抗生素,以至於孩子的抗生素耐受值過高;

也不知道孩子在來醫院之前,生存環境是否存在無數會將這個病加重的誘因,比如父母抽煙或者家住北川卻沒有空氣淨化器;

更不知道家長在送診之前,因為無知給孩子塞了多少退燒藥、多少抗生素、多少不該吃的東西而妨礙判病;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家長根本不想聽你長篇大論,也不想看到你循序漸進地給他們孩子選藥,他們隻想讓他們的孩子“唰”地好起來。

所以,這麼做,是為了避免因為彆人的錯的因、而發生在我們手上糟糕的變數的果。

……

陳月洲默默地垂下頭。

沒錯,變數。

在做第一個張曉雅的任務的時候,他考慮過無數種變數,為了儘可能應付所有突發情況,他不止一次去婚禮的現場觀察地形、實景考察、人文調查……

可是,隨著任務越做越順利,他漸漸變了,他越來越不屑於在任務對象身上花費過多功夫,更樂於拿著不是自己掙的錢去揮霍瀟灑,對待任務完全沒有之前細致認真……

韓佳梅那次任務險些翻車也是,李玲娜的任務拖拖拉拉也是……

而這次,自己在僅僅看過任務大綱後,連趙韓洋梓的具體資料都沒有過目過,僅憑隻言片語的介紹就對她的人物個性和母女關係做了猜測,憑借幾張紙就選擇梁莎作為引彈,製訂了這樣不負責任的計劃。

他絲毫沒有考慮過趙韓洋梓對女兒的不在乎程度有多少,也沒考慮過她如果不帶梁莎去送診可能帶來的結果,甚至在這段期間連一通電話都沒打過……

所以,事情才會如此超綱、如此失態、如此讓人窩火……

即使梁莎如今變成這副樣子的原因不全在他,可沒有考慮周全導致事態不在自己掌控範圍這也是事實……

這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梁莎死了,任務失敗的他要去何去何從?

醫生見陳月洲低落,溫柔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給你說,這兒科就是這樣的,咱們國家,醫療知識普及太差了……為什麼說中國是民科大國?知道不?”

陳月洲無聲地搖搖頭。

“大多數人至今還信奉著——骨頭湯裡麵有營養所以要孩子喝骨頭湯、發燒了就是感冒重了所以要趕緊降溫吃退燒藥感冒藥消炎藥、生病不給用抗生素不降溫就是不好好給孩子治病……所以你看現在孩子,一個個肥頭大耳,但是真正身體素質過硬的不多,家長無知的愛日積月累,最終到了醫院,買單的都是我們這些醫生。”

陳月洲點點頭。

等醫生離開,他本能想要看看梁莎瓶子裡掛的是什麼液體,伸手的一瞬間,卻發現自己乾淨白皙的小手在抖——

他猛地收回手握緊,骨節分明的手背青筋暴起,看起來十分猙獰。

【宿主?】察覺到陳月洲情緒異樣的478冒了出來,有些尷尬地安慰道,【宿主,下次謹慎點啦,你也是太魯莽了,你不覺得你最近做任務越來越癲了嗎?從什麼時候開始來著……哦,從韓佳梅開始,你就有點囂張了,那次就差點翻車了對不對,李玲娜任務感覺你怠慢感很嚴重啊……】

478摟住陳月洲的肩膀搖了搖他:【我知道,在做任務的時候,時間久了,人難免會有些飄,不止是你,其他宿主也會這樣,持有係統久了,就覺得自己好牛逼啊什麼都能完成,越來越怠慢,這個過程是難免的,出差錯也是難免的……】

“我看過的。”

【啊?】

“我看過那個小鬼他父母手中拿著的藥。”

【……】

“我雖然沒有看過病例,但通過醫生給他們開了什麼藥,就可以確信他的疾病大體方向,我原本不會輸的,也不可能輸的,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

陳月洲跳了起來,失控地抱住自己的腦袋。

他忽然就記起高考前老師們那一張張嚴肅的臉——

“小洲啊,咱們這裡,保送去北京的名額兩個,保送去上海的名額兩個,可今年保送去北川的名額,就隻有一個,北醫就去年是全國最厲害的醫學學府,你一定要努力,失誤一次,就是失誤全部,明白嗎……”

“小洲啊,你要記住,這高考就是廝殺,多拿一分,你乾掉多少人?你到了北川,有了錢,吃香的喝辣的泡城裡女人,那其他人呢,他沒錢讀的話,就得踏踏實實當農民,你覺得咱們這兒姑娘能有城裡的漂亮嗎……”

“小洲啊,這高考就是萬人過獨木橋,人和人之間,永遠不要談什麼友情啊、感情啊、交情啊……人和人之間,廝殺才是唯一的出路,資源就那麼一點點,不爭怎麼辦?平分?你說你學習這麼好這麼聰明,憑什麼跟咱們班上那些蠢貨平分,你說老師說的對不對……”

“小洲啊,你得想想你的父母,說真心話,爸媽養你這麼大,什麼都給你了,真不容易,你也應該讓爸媽享享福對不對,去城裡找個城裡媳婦伺候,你爸媽得多開心……”

“小洲啊,你不能輸,咱們農村孩子輸一次,那就是輸掉全部啊!城裡那些人吃香的喝辣的,你要是考不上,一輩子都得在這裡當農民……”

“小洲啊……”

……

陳月洲猛地蹲在地上,狠狠閉上眼睛。

478見狀,用小豬爪輕輕撥著陳月洲的頭發安撫他。

【宿主,咱們沒有輸,沒有輸啊,梁莎沒有死,現在不是已經開始治療了嗎,任務對象的檢驗結果咱們也拿到了,下次稍微認真一點不就好了嗎?嗯?】

478說著揉了揉陳月洲的發頂。

和宿主相處這大半年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宿主露出人類一樣的表情。

——會挫敗、會傷心、會自責的表情。

在此之前,宿主在她眼裡是缺乏人類基本情緒的。

他的笑向來不是真心的笑、哭不是真心的哭、和彆人的親昵都帶有目的性,她看不到他本身真實的模樣。

也許……在挫敗中卸下麵具的宿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消沉了一會兒,重新調節好個人情緒的陳月洲轉身來到梁莎病床前坐下,認認真真翻著她先前的病例——

送診時間的確是三天前,也就是幼兒園通知的交健康報告的最後期限。

八成是趙韓洋梓覺得健康證的事情不能再拖了,才帶著梁莎去了醫院。

趙韓洋梓不懂醫,又對梁莎不上心,看到兒子身體無恙所以認為女兒八成也不會有事,直到送到醫院確診了肺炎,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

雖然不喜歡這個女兒,但她又不能說“這孩子我不要了”這種會立刻被人唾棄的話,於是隻好替梁莎看病。

好在她手頭經濟頗為寬裕,花錢不太需要顧慮,所以立刻給梁莎請了護工,並安排了單間病房。

陳月洲長出一口氣:“把趙韓洋梓的個人檔案給我。”

【好。】478從平板電腦上調出資料遞給陳月洲。

趙韓洋梓,女,25歲,身高169CM,體重84KG,天津人,畢業於天津外國語大學日語專業。

趙韓洋梓的童年是被放養長大的。

母親韓笑經營個體超市每天早出晚歸極其忙碌,父親趙海忠是個隻上繳每個月一半工資對家庭不聞不問的男人。

因為繼承了父親的肥胖,趙韓洋梓的童年過得並不快樂。

幼年時侯的孩子不懂什麼叫善惡,可恃強淩弱、察言觀色、善妒貪婪……被欲念趨勢而行動的性格卻是天生的。

從第一天上小學起,她的同桌,一個又黑又瘦的小男孩就開始戲稱她“墩子”,還三番五次騎在她身上,笑說自己騎了個坦克。

每當這時,平時和趙韓洋梓交情甚好的女生也會跳出來笑話她肥胖,還會故意把鉛筆屑倒在她的頭上。

趙韓洋梓很痛苦,她產生過自殺的念頭,每當她哭著回家想尋找父母安慰的時候,卻發現父母自身都fēn身乏力——

家裡永遠是母親尖銳的嘶吼。

內容永遠是指責父親。

你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孩子難道是我一個人的不是你的?

我工作到現在你就不能做個飯嗎?

你天天看電視你想過你還有個家嗎?

你怎麼這麼自私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就你那麼點破工資你累什麼累我不累嗎?

我又要工作又要養家我嫁給你乾什麼我?

你既然有本事你掙大錢啊我們娘兒倆也不用這麼累了啊?

……

當然,家裡也有清靜的時候。

比如母親當日收入破了月記錄、比如父親這個月發了年終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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