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6(1 / 2)

被奶奶緊緊擁在懷裡的安汐羊呆呆地怔在原地, 一時間無法思考眼前發生了什麼。

自己原本想著給奶奶打完了這通電話, 去找陳月洲簽和解書。

等陳月洲簽完和解書拿到後續的治療費錢, 自己就寫遺囑,把自己的所有財產都留給自己的家人……然後,就去找崔初原同歸於儘。

這本不是自己想做的選擇, 她並不想離開自己的家人,也不想讓家人們傷心, 可是,事到如今,崔初原對身邊人的破壞愈演愈烈,她已經徹底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可是,就當她打通奶奶的電話, 試圖做最後的道彆時, 奶奶卻出現了, 還告訴她, 一切都結束了。

這是在做夢嗎?

聽著奶奶悲不自勝的哭聲,安汐羊不知所措地擁緊對方瘦弱的身子, 疑惑地張了張嘴:“……奶……奶?”

聽到安汐羊的聲音, 奶奶更加用力地將她摟住,滿是褶子的眉頭擰出一條條深深的溝壑,滿是淚水的臉頰被鹹濕的淚花醃得通紅。

兩人在陽光下佇立而擁, 路過的人們紛紛停下腳步,帶著詫異和有些驚悚的眼神看著老太太一路蹣跚而來的血跡。

端琰和律師正在停車場附近等著兩個小警察取車,兩人沒有交流, 各取了根煙在角落裡沉默地抽著。

抽完後,端琰餘光一瞥,視線落在安汐羊的方向。

當他注意到擁抱著安汐羊的老太太身上的血衣時,神色幽深了幾分。

律師原本打算問端琰到底找自己想說什麼,但在察覺到端琰的視線後,本能地將目光挪向對方視線的方向。

“是我眼花了嗎?抱著崔先生太太的那個老人怎麼滿身是血?”律師推了推眼鏡。

端琰沒吭聲,轉身將煙頭在垃圾桶的滅煙區撚碎,還不等他回過身子,住院部的方向傳來一聲劃破天際的驚呼聲——

“殺人了!殺人了啊——!!!”

緊接著,嘈雜的巨響從住院部的方向傳來,大量的人群如鳥獸散般逃出大廳,端琰撩起眼皮掃了眼律師,聲音淡淡的:“看來跟你的聊天得改天,死人了。”

說罷,邁著長腿朝安汐羊的方向走去。

“啊?”律師一臉莫名其妙,他下意識地看向安汐羊,又看向住院部的方向,一種不祥的預感忽然從心底升起。

他本能地跟上端琰的步伐。

此刻奶奶和安汐羊的情緒都已經平複了不少,安汐羊這才注意到奶奶身上令人匪夷所思的血衣,她張了張口:“奶奶,你這是……”

話還沒說完,端琰已經來到了兩人的身邊,他淡漠地掏出警官證一亮,麵無表情低睨著眼前的兩人,之後目光一轉,落在老人身上:“心願了了?”

看到警官證,奶奶晃了一下,緊接著笑了,她緩緩鬆開安汐羊,轉過身子,對著端琰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咧唇含淚而笑:“了了,都了了。”

“自己去,還是車送你?”端琰側眸,另外兩個警察已經將車從停車場開了出來,一見醫院裡亂成一鍋粥,慌忙下車一探究竟。

“麻煩你了。”奶奶顫抖著對端琰抬起雙手,“送我一程吧。”

端琰挪開視線:“我休假,沒帶那玩意。”然後對著身後的兩個警察一揮臂。

“怎麼了?什麼情況?”

“臥槽這血衣啥情況?”

兩個見狀趕來的小警察頓時嚇了一跳。

“這裡有人自首。”端琰瞥了眼奶奶,“先送走吧,那邊八成已經報警了。”

“自首……難道……”兩個小警察對看一眼,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但還是走上前來,攙扶住奶奶。

“等等……什麼自首……你們在說什麼……”眼見著警察要將自己的奶奶帶走,一直發呆的安汐羊有些懵,“你們在,說什麼?我奶奶,剛來醫院,你們在,說什麼啊?”

“汐羊。”奶奶回過頭,看著安汐羊,眼底滿是悲傷,但此刻更多的是釋懷,“奶奶早就累了,是時候該去找你爺爺了,所以就想著,等到了地下見到你爺爺,你爺爺問起你好不好的時候,我總得給他有個交代吧?”

“奶奶,你在說什麼……”

“你爺爺說,你是個善良、認真卻不接地氣的孩子,你這樣子的性格,難被人理解,所以,奶奶就想著,走之前,把崔初原那小子也帶走,好讓咱們一家人都放心……”奶奶說著伸手狠狠擦了把淚,“現在好了,都好了,沒有人再威脅你了,孩子。”

“奶……奶?”安汐羊瞬間睜大了眼睛。

下一秒,她驚恐地看著眼前淚眼婆娑的老人,這才注意到對方身上的鮮紅是呈噴射狀潑灑的,就像是……就像是不久之前剛剛站在慘遭割喉的人附近一樣……

“奶奶?奶奶?”安汐羊一把抓住奶奶的手腕,無法接受地搖著頭,“奶奶你,在做什麼?奶奶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奶奶殺人是,犯法的啊!”

“……”奶奶垂下頭。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啊奶奶!”安汐羊瘋狂搖著奶奶,無法接受地搖著頭,“奶奶!爺爺已經,走了!求求你了!不要再讓,我失去家人了,好不好!奶奶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想失去了,爺爺之後!連你也,失去啊!”

“……”

“奶奶你回,答我啊!奶奶!”安汐羊發瘋般地搖著頭,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我不想失,去家人啊!我不,想失去你們啊!我不想!我不想啊!如果不是因為,不想失去你們!我早就去,死了!我早就離,開這個世界了!我早就帶,著崔初原下,地獄了!”

“……”

“可是!可是,一想到你們!我就覺得我不能死!我不能被,崔初原拖,進地獄!我不能牢,底坐穿!我不想讓,你們傷心!可是為什麼奶奶,你要離我而去啊!奶奶你為什麼,要為那種人搭上,自己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錯了嗎?”奶奶忽然抬起頭道,怏怏地看著安汐羊。

“什麼?”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錯了,不是嗎?”奶奶望著安汐羊,“從你爺爺的死我就想說了,汐羊,生老病死,對於目前的人類而言,不就是無法改變的現實嗎?你爺爺他到了年紀了,所以他走了,可是你——卻在責怪他!你怪他死了,你怪他沒等你把長生不老藥開發出來。”

“奶奶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會怪爺爺,我怪,我自己……”

“汐羊,你不是天下第一,比你強的科學家至今沒有開發出長壽藥,長壽藥就算開發出來了,給你用,也不會給我們這種凡人用。

我們到了年紀,我們肯定會走,我們也不想走可是沒有辦法,所以我們更希望看到的是在我們要走的時候,我們的孩子能夠活得好好的,她能吃好喝好照顧好自己,讓我走的時候彆那麼擔心我孩子以後怎麼辦。

而不是你這樣——你這樣自我糟踐,嘴上說著責怪自己,其實是在責怪我們不爭氣、不能活得久一點!”

“我沒有,我沒有怪你們,我真的是怪我自己,我怪我自己……”

“你已經三十多歲了!安汐羊——!”奶奶用儘全力大喊一聲,打斷了安汐羊的碎碎念。

她撲上來,揮舞著無力的拳頭,錘著安汐羊的胸口,痛苦道:“你已經三十多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人長大了,背負的東西越來越多,身上會越來越重,有些東西就不得不舍棄了……

奶奶爺爺必須成為你生命中必須舍棄的一部分,未來有一天你爸你媽也必須成為你舍棄的一部分,而你也要教育你的孩子必須學會必要的時候將有些東西舍棄……

人不可能背負著所有的曾經的幸福活著……

曾經的快樂,意味著已經失去的快樂,它會帶來當下的痛苦,讓你摸不著當下的方向,你明白嗎?

這些東西如果不及時丟掉,它們會壓垮你的,你現在已經被壓得連人的樣子都沒有了!”

“可是,可是……”

“不要可是了!”奶奶一把推開安汐羊,“我一定會死,如果你真的真的還把我當你奶奶,真的希望我幸福,那就放棄我吧,讓我看到長大的你,讓我看到能照顧好自己,讓我看到優秀你的、不再數著1000下等著我們來救的你,行嗎?”

奶奶說完,身子打了個趔趄,小警察及時將她扶住,然後回頭看了眼兩眼汪汪的安汐羊,默默將人帶走。

望著三人離去的方向,安汐羊的哭聲愈裂,直到最後,像個孩子般撕心裂肺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像是想把這些天、這些日子、這些年所壓抑的全部委屈一口氣都發泄出來。

直到奶奶的身影即將消失在視線裡時,她猛地抬起雙臂,拚儘全力地大聲哭喊道:“奶奶……我會努力的改變的……所以……所以求求你……所以求求你特努力活下去……好不好……”

奶奶聞聲晃了一下身子,腳步稍有停頓,卻終是沒有回頭。

……

一旁一直隔岸觀火的端琰見事情結束,視線挪向安汐羊身後不遠處的另一架長椅上。

陳月洲正靠坐在長椅上,目不斜視地看著這邊,臉上的表情一片深沉,看不出來喜怒哀樂。

“真是胳膊不打算要了。”端琰邁開步子打算去接陳月洲,一隻手臂卻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端警官。”是律師。

端琰回頭掃了眼他。

“端警官,這是怎麼回事?”律師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難不成……不……這不可能……端警官你知道作為一個人民警察明知他人即將行凶卻不阻止,甚至支開被害人身邊的人,這是一個什麼行為嗎?”

端琰撩起眼皮看著律師。

“端警官,這個行為可是會讓你脫警服的。”律師一字一頓道,“甚至嚴重點您可能會……”

“何來證據。”端琰冷冷地打斷他。

“你——”律師一時失語。

“沒有證據就造警察的謠,小心你身上的徽章不保。”端琰淡漠地勾了下唇,一把甩開律師,爾後側頭看著蹲在地上的安汐羊,“你要是想保住自己的薪酬,與其在這裡懟我,不如去巴結巴結那個人,說服她讓你來處理那個男人的的遺產繼承,畢竟你對那個人的經濟狀況最了解。”

律師沉默。

被家暴婦女即使手刃施暴的丈夫,實例中也存在過沒有剝奪被家暴婦女繼承權資格的案例。

而在這次事件中,殺死崔初原的人是安汐羊的奶奶,也找不到安汐羊唆使自己奶奶殺人的證據,完全排除了喪失繼承權的必要情形,就目前這個情況,安汐羊是有繼承資格的。

崔初原這個人,父親早就過世了,母親幾年前也死了,更沒有孩子……在第一順位繼承人中,活著的隻有這個和他依舊存在婚姻關係的安汐羊。

而自己畢竟和崔初原有過多次合作,關於崔初原家暴的證據,自己如果想去調查,找出曾經多次施暴的證據簡直輕而易舉……

這也就意味著,如今如果想最後大賺一筆,就要成為這個女人的律師,幫這個女人完完全全地獲得崔初原的全部財產……

想到這裡,律師走到安汐羊麵前蹲下身子,友善地遞上自己的名片,笑得如沐春風:“安小姐,有什麼能為你服務的嗎?我本人即擅長刑事案件,又擅長遺產繼承案件,還特彆擅長對付那種小人一般的親戚案件……”

……

另一邊,身體稍微恢複了些的陳月洲剛趕到現場,就看到了滿身是血的老太太抱著安汐羊一副生離死彆的模樣。

他不傻,很快就明白了大概發生了什麼。

雖然還想上前做些什麼,可疲倦的身體很快就讓他的大腦失去了意識。

等醒來的時候,窗外早是一片夜色,遠處萬家燈火亮起,霓虹星星點點,與月色掩映。

“安汐羊呢?”

他慌慌張張想要起床,卻發現右臂被支架撐著,上麵纏著無比厚重的紗布,還硬梆梆的,難以行動。

“怎麼,真不打算要胳膊了?”身側傳來端琰冷淡的聲音。

陳月洲驀然轉頭,正對上端琰漠然的視線。

對方靠坐在病床旁的長椅上,撩著眼皮看他。

“我……”陳月洲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五根手指已經被包紮了,手掌也貼了紗布,手臂上又重新被插上了留置針。

“我……暈了很久嗎?”

“你說呢?”

“我……”陳月洲垂下眼,想了想,岔開話題道,“崔初原死了嗎?”

“頸動脈破裂,當場死亡。”

“殺人的是安汐羊的……奶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