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9+(1 / 2)

一沒特長、二沒高學曆、三沒一技之長傍身還沒生過孩子的齊巧姍, 拿著曾經引以為豪的一本雙非大學語言文學院本科學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於是, 隻能憋著一肚子委屈,在公司裡埋頭苦乾。

為了能夠照顧父親, 也為了能給腰疼的母親分擔勞累, 向來五點下班就無所事事回家躺著追劇的她, 七八點一下班就搭滴滴火速衝到醫院, 確定好父母親的狀態後, 十點左右才身心俱疲地朝家走。

這麼堅持了兩天,她發現滴滴的費用實在是太高了, 於是就改乘坐公交上班。

北川從晚五點開始到晚十點都是下班高峰期,這時候北川的交通狀況,就如同十一國慶時候的外灘, 人擠著人,像是挨個要跳黃浦江似的。

雖然公車上都有空調,可是人流量太大,空調壓不住溫度不說,密閉的空間還總有人身上有濃鬱的汗臭味,刺激齊巧姍的嗅覺。

還得不斷擔心有小偷,齊巧珊得一邊抓著欄杆一邊護著背包的拉鏈、搖搖晃晃地用四肢和身旁的人輕微撞擊……

整十一點,她終於下了公交,走在回新家的路上。

行走在寬闊的馬路上,感受熱風一浪一浪地吹過,抬頭看著行道樹鬱鬱蔥蔥的樹葉隨風搖曳發出“刷刷”的聲音, 遠處是高聳入雲的大廈被霓虹燈所點綴,反射在眼底的光澤化為光圈在視線中暈染成一片光亮,無聲的孤寂感在心頭蔓延開來。

齊巧姍的影子一遍一遍被行道燈拉長、縮短、拉長、縮短……直到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擦肩而過的小情侶。

“寶寶今天晚上吃什麼?老公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們去吃烤串吧!”

“走走走……”

“……”

望著漸遠的情侶,齊巧珊默默地抓緊背包。

為什麼以前下班的時候,對身邊同事被老公接送這回事視而不見呢?

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想到過,自己一個人已經過得像條狗,生了孩子該怎麼辦呢?

為什麼以前察覺不到,成年人的生活原來這般苦澀呢?

她低頭看著這些天兢兢業業工作以至於磨出了繭子的十指,然後仰頭看著天空,淚水浸濕了眼眶。

可能……可能是因為……以前的她不屑於這些東西。

她還像個孩子一樣,在一個“家長”給她打好關係的地方工作,賺的錢全都是她的零花錢,沒人讓她承擔她自己吃喝拉撒之外的消費,於是,即使是4000元的薪水,對她來說也足矣;

她還像個孩子一樣,對那些有“家長”接送的同班同學非常不屑一顧,因為她知道,她的家長比其他同學的家長都強,不過是有點忙,到了該出現的時候,一定會風風光光接自己回家;

她還像個孩子一樣,對未來從未有過擔憂和忌憚,因為她的“家長”已經替她在構想未來如何生活、如何消費、該去哪兒上學、要做什麼事……

“家長”對她的要求就像小時候那樣:“隻要你好好學習就行,剩下的彆操心”變成“隻要你把孩子生下來就行,剩下的彆操心”。

她看似掙了夠自己消費的薪水,看似完成了成年人的獨立,看似已經獨擋一麵……可是她的行為還是個孩子,還是個把“我隻要考試考過了我就萬事大吉”當生活任務標準的孩子。

成年人的生活,從來沒有優秀的標準,也不存在做好一件事就萬事大吉,隻有無數個會讓人生的路越來越狹窄的選擇。

好一會兒後,齊巧姍終於回到家,她用鑰匙開門,打開玄關燈的那一刹那,印入眼簾的是空曠的客廳。

她明明已經花了很多很多錢去布置這個家了,可是這裡還是空蕩蕩的,仿佛怎麼填都填不滿。

不完整的裝潢內飾、潦草的布置結構、沒有一人的房間、毫無煙火氣息的家……仿佛一切都是湊湊合合的,就像她這些日子湊湊合合的人生。

她忽然就想起了大學住宿和實習租房子時候的日子。

每天回到宿舍和出租屋,她就是這樣的感覺。

吃飯是隨隨便便在吃,即使夥食是精心選過的,可是總覺得吃不出幸福的滋味,總感覺是為了吃飽不餓肚子才進食;

住宿是隨隨便便在住,即使床單和枕頭是精心選過的,可躺在床上就是毫無幸福感可言,總感覺是為了有地方睡才躺在這張床上;

即使書桌和衣櫃都是精心裝飾過的,明明用起來也很順手,但就是感覺無法把所有寶貴的衣服和配件就這麼塞進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她無法在這樣的環境裡尋找到棲息感和寧靜感,總覺得在這裡的日子隻是“活著”,而不是“生活”。

這一瞬間,她忽然就理解了老人常說的歸屬感。

中國有著關於“家”非常深厚的文化淵源,安身立命,在某處安下身來,精神有所寄托。

高一政治書本上前幾頁有個一句話的考試重點:文化的影響是潛移默化。

這句話她覺得說得特彆好,國人大多打小都是聽著此類的話長大的,難免骨子裡根深蒂固被植入了這樣的觀念。

在新家這裡的環境生活,即使她忙碌了一天疲憊不堪,整個人變得無比恬靜,但是內心卻依然無法安靜下來,因為缺乏歸屬感。

齊巧姍慢慢蹲在地上,抱住腦袋,終於忍受不住失聲哭了起來。

她想回家。

特彆想。

她再也不要在北川生活下去了。

於是,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她立刻給領導發短信請了一天假,定了隔天一早的機票,清晨六點,在沒有通知父母的情況下,坐上了回家的飛機。

臨近中午的時候,飛機落地,她搭了大巴來到市區。

闊彆數年,她也像個初來駕到的外地人一樣,買了正宗的肉夾饃,吃了碗麻醬涼皮,手上拿著烤羊肉串,搭公車去了滿載她兒時回憶的小學、初中、高中和大學。

學校已經沒了她回憶中的模樣,老舊的校區在不斷的翻新中變得越來越現代化。

一切都變得太快,除了特地為了給遊客觀看的古建築景點還仿佛保留著以前的模樣之外,一切都變得那麼熟悉而又陌生。

她漫步在曾經走了二十年的上學路上,記憶中的輪廓還在,可實際的景象卻早已變遷。

看著已經被磚瓦翻新過的建築和早已不熟悉的門店,懷念和落寞的雙重滋味湧上心頭。

住了二十三年的小區還坐落在街角,隻是大門從雙開的鐵門變成了電動門,滿院的梧桐樹被拔了個精光,空著的地麵被劃分成井然有序的停車場。

走進自家單元樓,她發現樓內也被重新粉刷了。

她還記得小時候二樓的王奶奶總喜歡在家裡燒煤爐子,小區的管理找過很多次,禁止她燒爐子,可是每一次老奶奶都很理直氣壯地拒絕:“我知道你們有集體供暖,可是我就是喜歡爐子烤紅薯。”

於是,二樓的走廊牆壁總是被煙熏得臟兮兮的。

而現在,蜂窩煤、煙灰、臟兮兮的地麵連同王奶奶她本人,什麼都沒有了。

那間房子裡如今住著一對四五十歲的夫婦,他們有個文質彬彬的兒子,看起來在念大學的樣子。

齊巧珊來到六樓自家門前,看著那熟悉的防盜門上有些生鏽的門把手,眼淚忽然就斷了線般地落下。

她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小女孩,手上拿著五角錢買到的冰淇淋,死命搖著門鈴,嘰嘰喳喳大嚷道:“媽媽,開門,開門啊!我要尿褲了!我要尿了啊啊啊啊!”

掏出鑰匙,打開家門,家裡空空的,父母臨走前把該處理的東西都處理了,隻留下了帶不走的大型家具。

可是即便如此,進門的那一瞬間,她也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心。

這裡掉了漆皮的門櫃、發黃的冰箱一角、綠白相間的餐廳牆、染著油漬的抽油煙機、被她用呲水槍噴變色的臥室牆紙、老舊的雙人床、笨重複古的書桌、已經落滿灰塵的銀灰色珍視明台燈、大紅色的複古電話座機、笨重的大箱子電視機、黃色的衛生間牆磚、堆滿了空花盆的陽台……這一切都那麼地讓她懷念。

齊巧姍回到臥室,在熟悉的小床上躺下,這麼多天了,難得睡了個好覺。

隔天一早她是六點半醒來的,從床上爬起時,天已經亮了。

下樓散了個步順便買了早飯,正好遇到爸媽的熟人王叔和呂姨,對方一見齊巧姍,頓時露出驚喜的目光:“天啊,巧姍?是巧姍嗎?”

“呃……”齊巧姍點頭道,“叔叔阿姨,好久不見。”

王叔和自己父親自小就認識,也生了個女兒,兩人暗地裡總是喜歡攀比。

王叔的女兒學習不行,上了個三本,二十四就和對象結了婚,不過那男的家裡還不錯,相貌也出挑,自己沒結婚那會兒王叔天天給自己父親明著暗著顯擺,還總是拿自己遲遲不結婚說事。

結果等參加完自己婚禮的回門宴,親眼看了淩肅越,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果然是巧姍啊!”王叔和呂姨頓時湊過來。

王叔盯著齊巧姍上上下下打量著:“不是聽人家說,你對象把你爸媽接到北川去住了嗎?”

“嗯……”齊巧姍含糊地答著。

“怎麼?半個月前吧大概……才見你爸媽要走,你怎麼就回來了?你對象呢?”呂姨問。

“就我一個人回來的,我想回來看看。”齊巧姍道。

“你怎麼想回來了?北川不是特彆發達嗎?你們現在這群年輕人啊,不是看不上咱們西安這老城的樣子嗎?”王叔笑盈盈道,“巧姍啊,你在北川混得怎麼樣啊?有孩子了嗎?”

齊巧姍沒說話,她知道,王叔肯定後麵還有話。

果不其然,王叔接著道:“你小薰姐一胎就生了倆胞胎,男方家一個,我們家一個,你小薰姐坐月子的時候複習公務員,生完孩子直接去考試,現在就在咱們這區上的管委會,人閒錢又多,你說啊,這年頭,學曆啊一本啊有那麼重要嗎?還是日子過得好比較重要……”

齊巧姍哼了聲。

自己就是一本畢業,當年高考分數569分,高了他王叔的女兒王林薰了足足150分,這個老家夥,現在還記仇呢……

“而且我女婿啊,這孩子按道理來說家裡比較好的應該沒那麼大上進心,可我這女婿不一樣,也不甘示弱,現在調去藥品管理局,你知道藥品管理局也是對外接項目的,那明裡暗裡,真是賺錢……”王叔繼續滔滔不絕,為了顯得自己女婿掙錢多,真是什麼都敢說。

期間呂姨還插話進來,“抱怨”了一下自己媳婦最近給自己買的首飾太昂貴。

齊巧姍沒法回嘴,隻能耐著性子聽。

路過的叔叔阿姨們看到她禁不住都上前來打招呼,沒一會兒就嘮起了家常,還對她目前的生活問東問西的。

齊巧姍忽然就想起了自己離開這座城市的第二個原因:人情世故。

家鄉這種地方,無論正一線還是次三線,無論發達還是不發達,自己生活的環境周遭,都總是充滿了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並不是個好事,因為它往往伴隨著“遠而羨,近而妒”。

對於遠在天邊的人隻是羨慕,對於身邊一直在一起的人就會嫉妒。

你以前不如我,你現在比我過得好了,這不行,我嫉妒;

我以前長得好看,你長得醜,你現在比我好看了,這不行,我受不了,我嫉妒;

你以前考上一本,我考上三本,我現在讀博了,你沒考上,恨不得我明天被車撞死,你嫉妒……

因為嫉妒,是是非非就剪不斷理還亂,失意時人人麵前關心背地當作談資,得意時人人嫉妒背後亂戳是非……

她齊巧姍自詡還是個有涵養的人,但偶爾摸摸良心看看自己有時候那個小肚雞腸的德行,她就知道大多數人其實也應該和她差不多。

大家都一個個把自己當成個大聖人,隻會看到彆人醜陋,可到了陰暗麵的時候,不指望誰比誰能清高幾分。

還記得她高考那年,踩著一本線分數邊569分進了西安外國語大學,家裡那群兒女不成氣候的親戚麵子上誇自己學習好,背地裡人人都說:“雙非大學都有什麼用?她怎麼不上清華啊?”

本科畢業那年,她因為性格靦腆、沒有一技之長、不擅長社交和專業的技術含量不夠高等等原因,找工作不是很順利。

父母親托關係幫她找了份閒職讓她先做著,結果被身邊的親戚朋友知道了,過年的時候表麵上安慰她工作不好找,背地裡不知道說了她多少閒話。

後來,關於她工作的閒話說久了,大家就開始嘮她結婚的事。

她這個人,長得倒不是多差,其實她自己覺得還挺好的,但是就是站在人群裡不夠出挑,還容易招渣男。

用她閨蜜的話講:“你知道嗎?一個妹子長什麼樣性格什麼樣,基本就決定了她的戀愛中是渣男多是良人多!你這長相,給人第一眼感覺就是賢妻良母,而且婚後特彆老實不會亂來的那種,讓男人特彆省心!你吧,肯定會招渣男多一點!而且大家還會覺得你就適合渣男那種類型!”

誠如閨蜜所言,碰到淩肅越之前,家裡親戚和父母朋友不知道給她介紹了多少奇葩,說好聽點叫做幫她介紹對象,說難聽點,叫做……為了人際關係而選擇幫難對付的人處理垃圾。

難對付的比如上司、有求之人、需要搞好關係的同事,好對付的比如自家親兄妹、鄰居、朋友。

比方說:大姑有個上司,上司有個三十出頭就離異兩次的兒子急著三婚,大姑立刻殷勤攬下這門媒事介紹給自己,擔心自己反駁還說:“離異怎麼了,這年頭離婚很正常。”

是啊,離婚多正常,但大姑替她自己女兒找了個同歲海歸的時候,怎麼不找個離異的呢?

再比如,小舅有個時常一起玩樂且手腳大方的牌友,有個不到25就“地中海”的兒子,小舅急火火介紹個自己,還說:“男人禿頂能怎麼?愛你就行了。”

是啊,禿頂多正常,可她見小舅的女兒找的男友那顏值可是堪比模特啊……他怎麼不給自己女兒找個禿頂呢?

大家都是明白人,但事情擱彆人身上時,就開始揣著明白裝糊塗,社會上常說的那套說辭不過腦來一套,覺得能湊一對是一對,合不合適無所謂,又不是自己和對方過。

相反,湊成了還落了個自己的人情,豈不美哉?

後來,好不容易有人誤打誤撞給自己介紹了個一見鐘情的對象,叫沈煒。結果,表叔嫌人家沒讀過大學,非要拆散。

親戚們湊熱鬨亂點鴛鴦譜也就不說了,但問題就在於,父母也容易跟著起哄。

父母是真心實意地擔心自己,但周圍人亂帶節奏帶得久了,“隻緣身在此山中”的父母也就跟著開始慌了。

俗話說得好:“用情至深,用腦就少”。

這句話擱在親情上也一樣,爸媽都明白“受歡迎的人30歲也受歡迎,不受歡迎的人18歲也沒人追”這個道理,但到了自己身上,爸媽的邏輯就沒了,越來越沒有自信,再見自己連個桃花都招不來,頓時就失了智。

本來吧,孩子成年後就和父母有很多思維上的代溝,要麼越來越生疏缺乏交流,要麼天天都要吵架。

如今再加上父母口舌不饒人,他們家基本是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吵架吵累了跑出門還要應付外麵的叔叔阿姨唧唧歪歪。

久而久之,她就開始煩了。

她產生了一個大多數漂泊的人多都會有的念頭:“我想要一處自己的空間,自己的房子,我寧願在彆的發達城市寒磣但自由地活著,也不想在家鄉的熟人麵前被他們數落挑剔。”

於是,那天起,她決心離開家鄉。

去哪兒好呢?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可能對於一些三四五六七八線城市出身的人而言,自己的家鄉是一座比較發達且有商機的城市。但是對於出生於這個城市的人,她認為這座城市所具備的一切,隻是一個城市的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