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8(1 / 2)

警察的出現, 陳月洲一點也不意外。

昨天晚上係統警報音響起來的時候,他就覺得家裡出了什麼事。

因為害怕, 所以躲在房間裡, 哪裡也不敢去。

他瑟瑟發抖著, 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直到一個女警走上前來, 幫他穿好衣服,扶著他下樓。

走到一樓餐廳大堂的時候, 那裡圍滿了警察,樓上陳小姨房間外也到處都是警察。

被扶出門後, 小院外麵早已拉起了警戒線,線外到處都是圍觀群眾, 有不少鄰居見到陳月洲忙招手, 主動要求照看陳月洲。

女警沒有照辦, 而是將陳月洲送去了客棧, 讓其他警察先看護著陳月洲。

“小洲昨晚發生了什麼啊?”

“對啊!發生了什麼?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啊?”

“是啊!天啊,慘不忍睹啊!”

“哎呦!我兒子的生意肯定要受影響了!”

“對啊!誰願意來這種剛發生過四個人滅門慘案的小島上住宿啊?瘮得慌, 唉……”

不少鄰居們跟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 呆滯的陳月洲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四個人……滅門……什麼意思……”

做筆錄的警員看了眼僵硬的陳月洲:“你不知道嗎?你不知道還這麼害怕?”

“我不知道……”陳月洲搖了搖頭。

他隻是聽到了係統音的響起醒了過來。

之前張曉雅的任務在張曉雅死後, [巔峰值]立刻進行了結算。

所以昨晚任務直接提交後,他考慮過這個問題:如果是察登科死亡,[報複值]會直接結算,如果是梁米薇死亡, [巔峰值]會直接結算,可是,任務卻直接提交了……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兩個人都死了。

這個想法讓他覺得害怕。

察登科是個聰明人,對這個家裡每一個人的性格都了如指掌。

雖然白天不在家,可是對於家裡每天發生著什麼都十分清楚,這個男人不可能隨隨便便就這麼輕易□□掉的。

可是,卻就是這樣……簡單地死掉了。

所以,有那麼一瞬間,自己很害怕。

這份害怕感很熟悉,可是暫時卻想不起來來自於哪裡。

“你不知道,你還害怕?”警察問。

“我隻是……”陳月洲想了想,“我隻是昨天晚上在家裡聽到了吵鬨聲,我們家每天都在吵架,這點你可以問鄰居,我沒有騙人。”

警察翻看了眼走訪調查的記錄,歎了聲:“我們昨天半夜接到報案,一個老太太,溺死在附近客棧的水槽裡,有人說那個老太太是你們家的人,我們就上門拜訪你們家,可誰知大門沒鎖,一男一女死在了裡麵,上樓去查看,另一個老太太也死在了裡麵,隻有你是活著的。”

陳月洲頓時感覺周身一股寒意。

他承認他雖然自私過度是個人渣,可是他不偷不搶不殺人犯法,一直做的是守法的壞人,對他而言,犯罪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也不在他的接受範圍內。

他緊緊地抱著胳膊,一時之間不知道做出什麼反應才合適。

“你叫什麼名字?年齡?哪兒人?”警察開始例行公事詢問陳月洲的個人信息。

大概十分鐘後,警察算是了解清楚了陳月洲和這一家人的關係。

“你的意思是說,昨天下午是你在看守老太太?可是你卻因為和男朋友打電話聊天就離開了照顧老人的崗位,對嗎?”

“嗯。”陳月洲使勁點頭。

那你最後一次見到梁米薇的母親是在幾點?”警察又問。

“我……”陳月洲磕磕巴巴地回答,“是……可能是三點吧……她當時睡著了……我就想著離開一會兒也沒關係……”

“你一直都在和你男友聊天嗎?”

“我男友讓我下載他發送給我的東西,我就一直在房間裡下載東西,期間我們一直在互相發微信。”

“鄰居反映說,昨天下午大家都聽到你小姨在家裡毆打梁米薇的母親,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我小姨每天都在和梁米薇吵架,回家的時候幾乎沒有不吵架……”

“昨天下午梁米薇和許芳梅爭吵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當時去客棧取飯,客棧的店員都可以作證……”

之後,警察又問了陳月洲不少東西,陳月洲又怕又慫地如數交代。

幾個小時後,警察那邊有了一個初步的推測:這是一場家庭糾紛引發的命案。

梁米薇和陳小姨總是因為一點小事爭吵,她們兩個人甚至大打出手過,這是鄰裡皆親眼所見過的。

就在昨天,梁米薇離開小島出門玩,陳小姨和梁米薇的母親發生爭執,梁米薇的母親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因為對方精神似乎有什麼疾病,夜間突發意外。

尋母無果的梁米薇一怒之下找陳小姨理論,據當時鄰居交代,他們的確在那個時間段聽到了非常激烈的爭吵聲,之後梁米薇用□□兌入陳小姨的水壺中,導致陳小姨飲水後死亡。

眼見自己的婆婆死亡,梁米薇可能之後和丈夫又發生了摩擦,心生絕望的她就在晚飯期間,邀請丈夫共飲了含有□□的烈酒,之後兩人均毒發身亡。

□□是農藥的一種,少劑量即可讓人斃命,現如今國家已經禁止使用,但是在一些偏遠地區,仍然能買到這種農藥。

陳小姨常年養花還開多肉店,店鋪裡麵有各式各樣的農藥,就有非常少量的該農藥。

通過走訪警察知道:陳小姨這個人自從喪夫之後脾氣一直不好,對外人態度也是不冷不熱的,腦袋裡隻有她那個寶貝兒子,本來就有點不招人待見;

而梁米薇,自幼家庭不幸,又有先天缺陷,以前的時候天天被婆婆欺負踐踏,懷了孩子期間也被婆婆□□虐待,如今沒了孩子還即將繼承千萬家產,頓時變了個人似的,小人得誌耀武揚威,曾經對婆婆的記恨因為自己母親的挨打走失而一下子爆發了出來,從而釀成了昨晚的悲劇。

案件的推理雖然作為一個故事完全合格,但是從案件的邏輯上還有些欠缺,具體下一步的屍檢和調查,得離開小島去市公安局做進一步檢查和報告。

可是,其實案件真實情況是怎麼樣的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在周圍人的心目中,這件事已經以“一個刁蠻婆婆和小人得誌的媳婦以及無故遭殃的丈夫和嶽母”為結局收場了。

鄰裡們很快就開始謠傳陳小姨平時的品行有多麼惡劣、多麼頑固、多麼歹毒……甚至還有人說她在她的多肉花店裡用桃美人冒充桃蛋賣給不懂多肉的遊客,本來就是個奸商刁民;

鄰裡們還在謠傳梁米薇是個多麼扭曲、多麼醜陋、多麼自以為是的小人,一邊聖母一般感歎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一邊又一口一個“殘疾人”地稱呼著梁米薇,甚至還有人拿梁米薇追星的事情出來謠傳梁米薇作風不檢點;

倒是察登科,鄰裡的大娘們惋惜著:名校畢業、那麼英俊、那麼有禮貌的好男人,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婆婆和媳婦……但也有人說了,就是因為察登科太優秀,老天對人是公平的,所以就要收了他!

聽到他們的話,陳月洲其實心裡不是很舒服。

陳小姨的確脾氣不好,對梁米薇也一般般,可是並沒有古裝劇裡麵的惡毒那一說,更知道不能欺負孕婦,所以一開始梁米薇猖狂的時候,陳小姨頂多是摔了碗氣得抱頭痛哭。

至於店裡有沒有把桃美人當桃蛋賣……他陳某人不認識多肉,分不清什麼是桃美人、什麼是桃蛋。

但他知道,從他來這座島上,陳小姨的店鋪壓根就沒賣出去一株多肉。

陳小姨平時開店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家店裡有什麼花,純粹就是開著玩的,她又不需要靠開花店養家糊口。

可是,偏偏那些人傳謠言的時候非要一個個說得有鼻子有眼,無非就是知道已死之人不會開口,趁機哄抬話題熱度,落井下石罷了。

還有梁米薇,這個女人的確是嘴賤、心眼小、愛嫉妒、沒見識、文化低……缺點她一抓一大把,但是她並不是個會去冒犯某些不可逾越的界限的人。

這個界限不光是法律製度,還包括道德、社會氛圍等束縛力度相當高的界限。

梁米薇比他陳某人還要遵守“規則”。

非要規劃陣營,梁米薇應該是在“混亂善良”這個層麵裡,一句話概括就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這也是生活中大多數人其實真正所在的陣營。

她隻是將人性深處最醜陋的那一麵,不太擅長隱藏、也不太想隱藏地表現在了生活中。

如今站在這裡對已經死去的人說三道四的人,又和她有多大區彆。

至於察登科,之所以評價會比前麵兩個人好那麼一點點,一來是因為他平時不怎麼白天回家,鄰居對他的了解太少,也說不了什麼;二來,是因為他自己給自己的人設的關係。

在這場家庭關係中,其實造成梁米薇和陳小姨天天爭吵的始作俑者是察登科,對兩個女人都應該抱有愧疚的人是察登科,可是偏偏人家就會藏著掖著,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完美的人。

於是,好人他全做了,壞人媳婦和婆婆都當了。

但是,死後的他,終究也逃不過他人的嫉妒,被扣上了“天罰”的帽子。

大家隻是在平淡又沒有激情甚至還有點不開心的生活中,看到彆人比自己還要不開心時,拿著彆人的不開心當做笑話、把彆人的優點摔在地上用腳踩著,頓時覺得自己還是挺開心的而已。

事情結束後,警察吩咐陳月洲,在出結果之前,他可以離開小島,但不能離開規定區域內,要隨叫隨到。

察登科的死亡很快就傳到了梁帆的耳朵裡,當天下午,他就和端琰一起過來,讓端琰去照顧嚇得魂飛魄散的陳月洲,自己去和警察套近乎。

梁月茶莊算是附近幾座旅遊城市的口碑企業,得知梁帆的身份,警察倒也熱情,允許陳月洲小範圍活動,但並沒有給梁帆坦露什麼實質性的內容。

之後的每一天,陳月洲都坐在賓館的房間床上,抱著膝蓋,一直在想當天發生的事。

他總覺得事情蹊蹺。

世界上每天在發生無數事件,無論是看起來拚湊不成一個完整故事的事件還是一個拚湊起來恰好就是完整事件的故事,都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

這個故事,太完整了,所以讓人膈應。

對於從來沒有深入過這個家庭了解的旁人而言,可能梁米薇和陳小姨就是個莽夫,哪天打著打著突然揮刀砍人是個正常現象,可是自己是接觸過梁米薇的,梁米薇不是這麼個人啊?

她是那種小壞事能乾一籮筐,遇到大壞事瞬間就慫了的類型,她怎麼可能殺人啊?她可能連拿起刀的勇氣都沒有!

當然,凡事不是絕對的,非要說的話,也可以說是她因為父母的事情第一次發了狂,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所以,這些內容陳月洲並沒有給警察交代。

而且,導致陳小姨毒發身亡的那個水壺還有導致察登科和梁米薇身亡的那瓶酒,其實全都是自己拿過去的。

雖然下毒的人是梁米薇,但如果賴在自己身上,說是自己毒死了這一家子,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當時在場自己的嫌疑最大,整個家的所有人都死光了,就自己一個人活著,多說幾句和旁人不一樣的話,很容易顯得自己很突出。

所以,自己還是少說話,事後警察怎麼調查,就是警察們的事了……

在酒店的數天時間裡,陳月洲一直抱著腿一言不發,有些落寞。

其實和察登科在一起的日子,他也並不是毫無感覺的。

他知道察登科對他抱有彆的心思,他當然也是,可是這種有個哥哥的感覺真得很棒。

他忽然就明白《緣之空》為什麼那麼受歡迎了,內心深處缺乏安全感的人,總是想要和陪伴自己的人更親近,讓兩個人的關係更加獨一無二。

可是,現在看來,自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每天端琰都會定時來給他送飯、安慰他、抱抱他,但是,麻木的陳月洲都始終無動於衷。

“怎麼,想他?”端琰坐在床邊,伸手梳著陳月洲的頭發,輕聲問。

“對我很好的哥哥死了,我不傷心很奇怪吧,而且,四個人都死了,隻有我活著,我知道是他們的家庭糾紛,可是這也太……”陳月洲將頭埋在膝蓋裡,“感覺內心怪怪的……”

“害怕嗎?”端琰問。

“害怕倒不至於。”陳月洲搖頭。

“你得學會害怕。”端琰道。

陳月洲:“……”

他有些迷茫地抬起頭,看向端琰,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端琰向他靠近了些,修長的雙臂將他圈在懷中,低頭輕聲問他:“陳月洲,你知道什麼叫‘標簽效應’嗎?”

陳月洲:“知道。”

標簽效應——指的是當一個人被貼上一個形容詞之類的標簽時,這個人就會作出自我印象管理,讓自己的言行舉止和所貼的標簽內容相一致。

端琰繼續道:“我還在國外念書的時候,你知道我待的那個國家,很喜歡搞去性彆化,我們老師曾問我們,當一個群體的人被貼上這樣的標簽,若乾年後,會發生什麼?”

陳月洲沒說話,這會兒他不想思考。

端琰替他答:“這個群體中大部分人,會隨著標簽的方向轉移,最終變成標簽所形容人的。”

端琰撫摸著陳月洲的頭發:“老師這麼說的目的其實一開始是讓我們明白社會性彆和生理性彆的區彆,因為標簽效應所帶來的效果,就會讓一個人,形成可能和生理性彆背道而馳的新的社會性彆。”

社會性彆——主要是指人類自身所在的生存環境對其性彆的認定,這其中包括家人、朋友、同事、社交群體、社會機構、公共設施、民族風俗和法律法規、當代道德倫理觀念的認定,是生物的基本的社會屬性。

社會性彆的產生,是以上所有環境所構成的文化意識對人作用的產物,它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會隨著大環境的變化而變化的。

很多人探討男女的區彆時,討論的往往並非生理性彆的區彆,而是社會性彆的區彆。

社會性彆和真實的生理性彆,其實往往存在很大的差異。

雖然這是個唯物主義的世界,但是意識統治一個人的自我認知,導致時常做出和生理相悖的行為,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陳月洲:“……”

不知道端琰為什麼忽然扯這些,但是他並不是很想聽。

他懂這些道理,就好比女人,在社會給她們貼上各式各樣的標簽後,她們的認知就會隨著標簽而轉移,最終形成了新的社會性彆。

原本能通過情緒好好控製處理的事,因為標簽說‘女人的天性就是任性’,她頓時就不想好好處理了,反正胡攪蠻纏反正也能有辦法解決,那我就胡攪蠻纏……多簡單啊?

一個在奮鬥覺得有點累的女人,本來拚一把還能上去,因為標簽說‘女人工作上不行,還是更適合家庭’,於是她立刻就樂嗬嗬回歸家庭了,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了為什麼我不回家……這多簡單啊?”

“那,你知道逆向標簽效應?”端琰又問。

陳月洲頓時頭疼。

和標簽效應還有一個對應的詞,叫做逆向標簽效應。

逆向標簽效應——指的是當一個群體被貼上標簽後,除了整個群體大部分人會在時間的推移下逐漸標簽化之外,外界也會用這樣的標簽審視這個群體的所有行為。

標簽效應隻是作用於被貼標簽的人,逆向標簽效應作用於被貼標簽的人、貼標簽的人和吃瓜群眾……可以說是所有人。

一旦標簽貼牢固了,這個人無論有沒有標簽化,一切行為在他人眼裡,都會變成標簽行為的本身。

什麼意思呢?舉個簡單例子。

一個男性司機因為邊開車邊看劇,撞車了,新聞會說《某司機開車追劇,撞出圍欄50米》,評論區會清一色的這般評論——

A:臥槽這個傻子,上了路不負責,吊銷駕照!

B:開車看劇,你怎麼不看墳呢?

C:現在的男人怎麼變得跟個娘們似的?開車還追劇?不是隻有女人追劇嗎?

……

不會有人拿他的性彆說事,因為男性本身沒有被貼上這類的標簽,隻是對人對事不對男性群體。

反過來,這時候,如果一個女性司機因為邊開車邊看劇,撞車了,新聞會說《某女司機開車追劇,撞出圍欄50米》,新聞本身為了標簽化的流量效應就會強調“女”字,這時候評論區清一色會是這樣評論——

A:所以說女人就不要開車。

B:女人就不適合開車,不要再禍害人了好嗎!

C:女人除了撒潑張腿牙買跌,還會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