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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脖子上鮮紅的印記的那一瞬間, 陳月洲的大腦宕機了。

鋪天蓋地的恐懼感像是夜裡波濤洶湧的巨浪,將獨帆行駛在海麵上的他在這一瞬間吞噬殆儘。

他眼前的世界瞬間崩塌, 下一秒, 大腦被強行拉入了另一個世界的畫麵——

……

天氣很冷, 她凍得手腳發抖,可是卻不得不一直用鐵鍬挖著地。

地上有很多已經乾枯的雜草, 還有碎磚塊和瓦礫,旁邊是年久失修的磚瓦房, 還有像是已經廢棄了的火車道,遠處還擺了不少稚嫩的樹苗。

她挖了整整一天的坑, 種了無數顆小樹苗,直到傍晚挖最後幾個坑時, 刻意挖出了一個很深很深的大洞, 深度足以活埋一個兩米高的壯漢。

“好了嗎?”身後的男人用沙啞油膩的嗓音詢問。

“好……好了……”她顫抖著回答。

“這就對了。”男人從麵包車上取來一個半米高的藥酒罐子, 慢慢地沉了下去。

罐子沒什麼味道, 很重,裡麵有什麼也看不出來, 更打不開,因為已經被水泥澆灌了。

想要了解裡麵到底藏了什麼, 除非將罐子敲開, 砸碎水泥,也許能夠知道吧。

可是她不想知道,她隻想挖完坑快一點離開這裡,永遠永遠不再回到這個地方來。

“陳月洲啊, 你知道我讓你埋在那裡的是什麼嗎?”後麵的男人問。

她的手頓了一下,緊接著用極其微弱的音量答:“老板你不是說是不要的東西嗎……”

“對,不要的東西。”男人掃了眼她,一拍大腿,“馮老三這個家夥,想坑老子的錢!嗬,老子才不會這麼輕易被宰!”

“……”她沉默地填著坑,因為害怕被身後的男人看出異樣,她一直不敢呼吸,害怕眼淚掉下來。

她看到了,這個男人殺死那個叫做馮老三的人的全部經過。

所以,這個罐子的水泥裡麵到底藏著什麼,她隱隱約約能夠察覺到。

絕對不能讓這個人發現自己看到了。

否則,下一個被灌裝的,一定一定就是自己了。

就在這時,身後的男人忽然起立,來到她身邊:“陳月洲,你知道什麼人活得最久嗎?”

男人冷哼著,他的話不像是從嘴裡說出來的,更像是用喉嚨深處的某個道具發聲似的,陰森可怖。

男人拍了拍她又細又窄的肩膀,她因為害怕,打了個趔趄,拚命地搖頭。

“那我告訴你。”男人盯著她道,“嘴,要牢。”

她立刻瘋狂地點頭。

“像你們這種進城打工的,每年數都數不過來,在這兒,你們就基本等於沒爹沒娘,能活在這個世上也不過是一口氣,死了……就隻他媽是一坨肉。”男人齜牙咧嘴道,“你就算死在大街上,如果你沒個工友,你的屍體都沒有人來認領,如果死在人看不見的地方,連個去公安局報你失蹤的都沒有——”

男人yín笑著拍了拍她凍得發紅的臉蛋:“誰他媽知道你是誰,少你一個誰在乎?”

她頓時嚇得眼淚湧了上來,瘋狂地揮著鐵鍬,埋著罐子。

那天夜裡回到自己的雜貨房裡時,她的雙臂已經顫抖到連碗都端不住了。

她坐在自己的涼席上,蓋著起滿線球的被子,望著窗外的天空。

月光依然皎潔,卻從未照亮過她的路。

……

意識再次抽回現實時,陳月洲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

又做夢了。

關於原主的夢。

原來如此,難怪趙世風抓著自己死死不肯放手。

原來原主的這幅身體,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要把這些事情告訴端琰嗎?

不,端琰雖然是個警察,但並不是他這幅身體的救世主。

陳月洲抬了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梁帆在一旁跟醫生說話,察覺到床上有動靜,頓時火速衝了過來:“沒事吧弟妹?”

“還好……”陳月洲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眼手背的靜脈針,“我……怎麼了?”

“你突然昏迷啊!”梁帆在床邊坐下,“嚇死我了,我兄弟現在還在外麵忙著,說好的我照顧你,結果你就暈倒了,我當時還在想你要是醒不來我可怎麼辦啊?”

“我沒什麼事吧?”陳月洲問。

“沒有,醫生說你就是精神壓力太大了。”梁帆替陳月洲披上披肩,“你可不敢出什麼事,免得端琰那個小氣鬼說我照顧你照顧不周。”

“我沒事了……”陳月洲揉了揉太陽穴,“你沒把我倒下的事告訴端琰吧?”

“當然告訴了啊!”梁帆道,“你出這麼大事,我怎麼能不告訴你男人?”

“我男人……”聽到這三個字,坐在病床上的陳月洲忽然笑了,連著淚花一起笑了出來。

他的男人……

嗬……

是啊,他的男人……

陳月洲伸手將十指插入發頂,狠狠地抓了把。

一覺醒來,他總算明白終極任務為什麼要求以端琰的70%以上好感度為開啟要求了。

如果沒有70%以上的好感度,最終任務就憑現如今的自己,真的能保住小命做完嗎?

說實話,他不想做任務了,好想逃……

好想永遠永遠離開這裡,永遠永遠不要再和端琰見麵。

也許他的心會有那麼一點點疼,畢竟他是喜歡著端琰的。

喜歡這個感情,不同於躁動或者好感,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某一個行為而突然消失,隻會因為興趣的匱乏而漸漸趨於平淡。

但是,這份小小的喜歡,和他心中巨大的恐懼比,屁都不算。

按照端琰的性格和縝密程度是不可能親自殺人的,他自身是刑警出身,對刑事案件的每一個環節都輕車熟路,不可能以身試險。

非要說的話,應該像是玩多米諾骨牌一樣,隻是一開始看穿每個人的關係譜,布好局,借彆人的外力推倒一張,其他的牌也跟著倒了下去。

不過,不論端琰有沒有殺人,或者端琰有沒有在這一場命案中暗暗推波助瀾,甚至說端琰可能根本就沒有參與這場命案……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陳某人從靈魂深處已經感受到了恐懼,並且為了這份恐懼感不斷焦慮著。

端琰到底知道多少他和察登科的關係?

隻是看到了察登科脖子上的吻痕嗎?

隻是看到了自己和察登科的親密互動嗎?

甚至隻是因為自己不肯離開西雙版納覺得他們兩個可能有關係嗎?

肚子上的牙印和脖子上的吻痕,到底是警告,還是普通的試探?

如果是警告,端琰知道了多少?

如果是試探,端琰又猜忌了多少?

端琰是為了什麼會生自己的氣?

因為喜歡自己?可能嗎?

為了真相?如果是為了真相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

不,這些都不是重點,如今的關鍵是:自己接下來要怎麼做才能將風險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陳月洲覺得自己有點頭疼,他不想再思考這些問題,於是道:“沒事的話我就出院吧,我不想待在醫院裡。”

“那掛完這瓶水咱們就走吧,你和端琰還沒好好逛過西雙版納,好好吃吃喝喝玩玩,忘了不開心的事。”梁帆道。

“但願吧。”陳月洲扯了扯嘴角。

下午,梁帆讓導遊駕車將陳月洲送到了新的酒店後,陪他吃了頓晚飯離開。

洗過澡後的陳月洲坐在房間裡,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想要睡覺,卻發現自己沒辦法閉上眼睛。

上學的時候,解剖課上見多了各式各樣的人體器官和構造標本,他一開始有懼怕過,可是後來習慣之後,覺得是一些再平常不過的東西。

可是如今,真正的命案發生在他身邊時,他卻發現他竟然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沒辦法睡著。

他特彆害怕。

當然,除了害怕已經死去的那四個人外,更害怕一會兒要回來的那個男人。

無奈之下,陳月洲隻能爬起來,把房間的燈開到最亮,抱著書本開始做題。

晚上十點左右的時候,客廳傳來了刷卡的聲音,陳月洲頓時打了個機靈,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放下書去笑嘻嘻地迎接外麵那個男人,還是就該這麼安安靜靜地坐著等對方進來。

太過於慌張的情緒,讓他忘記了一個正常人在這個時候該有的反應。

到底是該表現出一副完全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的模樣,還是乖乖巧巧地乾脆道歉比較好?

等等,道歉?

道歉不就承認自己犯錯了嗎?

端琰雖然比自己聰明,可是又不是神,頂多是監聽了自己的手機,又不是開啟了無限攝像頭,怎麼可能全知道?

不能承認,絕對不能承認。

那,到底該怎麼辦?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腦子太亂了,根本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好好思考。

陳月洲在腦內慌慌張張衝入478的房間尋找壓驚棒棒糖,卻發現抽屜裡的和櫃子裡的存貨全被自己吃光了。

發呆之際,端琰已經進了房間,掃了眼坐在書桌前盯著書本發愣的陳月洲,聲音沒什麼情緒道:“聽說你白天暈倒了?”

“啊……”陳月洲猛然將意識從腦內拉了出來,使勁點了點頭,“嗯。”

“那就早點休息,彆看書了。”端琰走了過來,從後方擁住陳月洲,雙臂撐在陳月洲前方的桌子上,低頭看著桌上的課本。

一股煙草的苦澀味伴隨著略微青澀的茶香和木質香的穩重氣息從後方而來,這個味道很顯然已經是香水的後調了,後調總是比前調和中調少了張揚,多了內斂。

木質香給使香者一種沉穩的感覺,煙草給使香者一種非常男人和荷爾蒙爆棚的感覺,而稍有清新的茶香將整個香味的氣息感提了起來,不顯得整個香調過分老氣和成熟,更像是一個年紀輕輕卻得體大方的男人,相比三四十歲少了沉重和老氣,相比十七八歲多了內斂和成熟。

端琰身上的味道永遠是那麼的好聞。

這個男人很會用香水,味道向來和當天的著裝打扮和自身的整體氣質相得益彰,而且濃度向來不具有侵略性,讓人非常舒適。

陳月洲其實很喜歡聞端琰身上的味道,每次做的時候從端琰身上散發出的淺淺的、若有似無的味道總是讓他更興奮。

可是,如今被端琰氣息覆蓋的這一瞬間,陳月洲卻本能地想發抖。

他暗暗掐住自己的胳膊,讓恐懼不要暴露得那麼明顯。

“一道題都沒寫,在發呆?”端琰問。

“嗯……”陳月洲努力擠出一個委屈地表情,“心情不大好,所以沒什麼心情……”

說話間,端琰的手覆蓋在了他的額頭上。

陳月洲頓時打了個機靈,沉默了。

“沒發燒。”端琰將手抽離後輕輕道,“早點睡吧,我去洗澡。”

陳月洲應了聲,放下書本,走到床邊坐下,脫了鞋子蓋好被子躺平。

可是,他卻比剛才更加睡不著。

此刻的他,有一種公豬躺在流水線的機器上,正在等待屠夫給他致命一擊的感覺。

浴室裡的水聲就像是機器旋轉的轟鳴聲,端琰每一次關閉水龍頭,陳月洲都會小小地顫抖一下,到後來吹風機的聲音響起時,陳月洲已經本能地抓緊了床單。

這樣的感覺,真得是讓人太煎熬了。

直到端琰披著浴巾從浴室走出來,陳月洲已經縮成了一團,為了掩飾恐懼,他抱著頭,裝假睡得很熟。

端琰掃了一眼床上的陳月洲,沉默地在床邊坐下,關燈躺下,之後伸出修長的手臂,將蜷縮成一團的陳月洲摟住。

“乾嘛……”陳月洲隻能裝作剛剛睡著了的樣子,嗲嗲地吟了句,扭了個舒適的姿勢躺好。

端琰又將陳月洲往自己懷裡拉了拉,直到小姑娘徹底貼在胸膛上,手臂緩緩下移,搭在陳月洲的小腹上,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挲著牙印所在的地方,輕輕勾勒著結了痂的輪廓。

陳月洲原本就零零星星的睡意頓時全無,他其實知道,如果想裝作一個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人,這個時候應該轉過身子嗲聲嗲氣地質問端琰:“你乾嘛昨天晚上咬我肚子?”

可是,此時此刻的他卻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