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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朱媛的電話, 陳月洲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搬了把椅子,在外麵的小花園裡坐了好一會兒, 直到太陽下山,才懊惱地丟了花灑回到房子裡,趙可正在一樓客廳玩《beat saber》,感受到有人從身旁經過,摘了眼鏡轉頭看了眼, 隻見陳月洲正灰溜溜地上樓, 他道:“怎麼了?”

陳月洲回頭看了眼趙可, 正打算說“沒事”, 但話到口邊, 想起了兩人如今的距離感, 一股惋惜感湧上心頭, 於是張了張嘴:“有點糾結的事……”

趙可沒說話,等著陳月洲後話。

“那個……”陳月洲走到趙可身邊坐下,“我不是加試也合格了嗎?但是, 我們導師……”

趙可聞聲卸除了身上的裝備,關了顯示器去廚房取了兩杯冰鎮RIO, 遞給陳月洲一瓶, 坐下聽他說話。

“我們導師她讓我……”陳月洲斟酌著用詞,一臉尷尬,“我們導師讓我……嗯……你確定我說了你不會說出去?”

趙可聞聲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他應了聲:“不會說。”

陳月洲這才道:“我們老師讓我拆散趙天喻和尤雪悠,不然她不會接納我的。”

趙可舉杯剛打算喝RIO的動作僵在了空中, 一臉莫名其妙地轉過頭:“和他們兩個有什麼關係?”

“我導師你見過的,就是上次那個……”陳月洲想了想,“還記得嗎,就是去你堂祖父家裡那次,有個女的把尤雪悠接走了……”

“朱媛?”趙可脫口而出。

“你認識啊?”陳月洲有些小震驚。

“認識。”趙可頓時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她是我哥的大學老師,我哥那時候天天都生她的氣,她那張臉我見過很多次,不過她沒見過我。”

“你堂哥的老師?”陳月洲更加震驚了。

“恩,對。”趙可點頭,“那個朱媛整個人就是一大寫的悲劇,堂哥就是知道她悲劇,所以她在課堂上再怎麼欺負男生,彆的男生私下會說她一些很難聽的話,堂哥都忍了,也最多是偶爾抱怨一下,不帶臟字的。”

“悲劇?”

“她媽死了,她爸殘疾。”趙可道,“她爸沒養過她,結果她爸老了,把她告上了法庭,要她出贍養費,她還得養把她媽氣死的她爸。”

陳月洲一聽,頓時了然。

說到這裡,趙可回頭看了眼陳月洲,下意識問:“等你父母從監獄裡麵出來的時候,他們差不多也到了需要人養的年紀,監獄裡麵日子不好過,說不定還落下病根,他們也沒有退休金、積蓄和醫保自力更生,如果他們告你,要求你支付贍養費,你要怎麼辦?”

陳月洲一怔。

趙可嘴裡居然會蹦出“退休金”、“積蓄”和“醫保”這種詞?

這家夥最近經曆了什麼?

怎麼忽然想這麼遠了?

不過,陳月洲並沒有怕,而是麵帶嘲諷地笑了:“他們又不是隻有我一個孩子,他們還有他們的兒子啊?他們千辛萬苦賣了我、逼我結婚、逼我問男方要彩禮、逼我給他們家弄這個搞那個……不就是為了培養兒子嗎?既然兒子能替他們家傳宗接代、養來防老和光宗耀祖,我‘區區’女兒而已,他們自己都說了‘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我多軟弱,哪兒來的錢養他們啊?”

趙可頓時惋惜地看著陳月洲:“你法盲嗎?”

陳月洲:“……”

被文盲嘲笑法盲,感覺差極了。

陳月洲不由地正經了些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這是法律規定,就算你覺得父母沒養你,父母老了告你,你也得給錢,可是,朱媛是獨生子女而且她爸和外麵的女人沒孩子,對吧?”

趙可想了想:“好像吧。”

“對啊,法院也知道這個老王八蛋沒養她啊?但是沒辦法啊,你總不能讓這個殘疾人露宿街頭死在馬路上吧?這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啊?”陳月洲攤手,“法院去查戶口,做調查,發現這個老王八蛋就一個孩子,就這一個孩子有贍養義務,那隻能把擔子給這個孩子了唄?朱媛又是個副教授,體麵工作,光腳不怕穿鞋的,那老王八蛋賴上了唄?”

陳月洲道:“但是,如果我消失得無影無蹤呢?如果家裡不止一個孩子呢?法院雖然在和稀泥,但大多數人也是有點人情的,我們家‘拿女兒養兒子’一看就看出來了,真要是走到法庭那一步,就算我爸媽倆殘了……還有他們千辛萬苦養大的兒子啊?”

趙可眯起眼睛看著陳月洲。

陳月洲道:“也許那時候我混得不怎麼樣,我甚至都離開北川了,你告我讓我贍養,那你首先得找到我,對吧?又也許那時三個孩子裡麵就我一個人混得好,陳悅豪還是那副廢物一樣的德行,那我和大姐出贍養費,他負責照顧父母也行啊?”

“你沒有考慮過費用嗎?”

陳月洲笑了:“贍養費是根據一大堆費用參考出來的,朱媛是合肥人,合肥是省會城市,費用計算起步就比我們那種窮鄉僻壤高,但如果是我們家鄉呢?每個月給他們1000元,都夠他們吃好喝好了,再加上還得我們幾個平攤,我能攤多少錢?麻煩就麻煩在他們萬一殘了還得有人照顧,可是肯定不是我照顧。”

趙可:“萬一法院讓你回去照顧呢?”

陳月洲笑了:“我是碩士研究生,等他們出獄告我的時候我已經是博士研究生。科學強則國強,你知道國家每年投資科研型人才要花多少錢嗎?國家投資我,不是讓我去服務家庭的,而是讓我服務國家的!真走到了法庭上,法庭首先是國家的法庭,相比陳悅豪那種廢物回收利用,怎麼可能讓我回去照顧?”

趙可露出詫異的表情:“你好像很早之前就想過這個問題,回答幾乎不帶考慮的……”

陳月洲:“……”

被猜中了。

其實吧,很早之前,自己就考慮過贍養父母的問題。

他是家裡惟一的兒子,上麵有四個姐姐,姐姐們討厭他、討厭這個家、討厭這個從出生就對她們不友好的環境,所以她們拚命地逃,回過神時,常伴父母身邊的就隻有自己。

父母親總是說:“月洲啊,你姐姐們都靠不住,以後你有本事了,我們就靠你了。”

這句話,其實很讓人可怕。

在他幼年的眼中,一直認為:父母因為愛而去撫養孩子,孩子因為愛而去幫助父母,所有的行為都是因為“我愛你”,這才是家,這才是親情;

可是如果這樣的關係變成了:父母為了養老而去撫養孩子,孩子為了“投桃報李”不得不贍養父母……這不是親情,這是合同,這隻是一份時間長達近百年的雙務合同,因為合同的履行時效太長,甲方和乙方日久生了些情罷了。

他不想去質疑父母是真的愛他還是愛有“把”的他,也不想懷疑父母的愛中有多少雜質,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對自己好,隻要對自己好,這就是愛,就應該被當做愛。

隻是,這份愛,有時候讓他覺得太過於沉重。

父親喜歡抽煙、沒日沒夜地抽煙,偶爾回家,看著父親消瘦如同皮包骨的身影,他總是會擔心:萬一我爸明天倒了怎麼辦?我媽每天要做那麼多活能照顧到嗎?我姐都跑得不見蹤影了,我就是個學生,我上哪兒弄錢啊?

母親年輕時候做了太多家務,農村的家務堪比城市裡麵搬磚的體力活,她的腰椎、頸椎和膝關節都有問題,他總是會擔心:萬一我媽明天倒了怎麼辦?我媽倒了誰伺候我爸?我姐都跑得不見蹤影了,該不會是我來伺候吧?我爸那麼多事……

思來想去,他產生了一個非常邪惡的念頭——

如果,如果我爸死在我媽前麵就好了。我媽雖然沒文化還多事,但是至少是個給點錢就能自理不會拖累彆人的人,我爸脾氣又大又沒有自知之明,沒比我媽強哪兒去,如果我媽沒了,我都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還得伺候他把他當個祖宗供著,實在是太拖累人了。

久而久之,他忍不住谘詢起身邊有這方麵經驗的人,了解了關於贍養父母的問題。

贍養父母這個問題一旦走上法律程序,其實對他不太有利。

法律雖然不能解決很多問題、不能保護所有人,但法律也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追尋一下眾人心中的平衡感。

在中國,一般情況下,因為房價和傳統文化的關係,房買在哪兒,人就會落在哪兒。

而很多家庭因為各種原因隻會給兒子買房而不會給女兒買房,這就造成了很多“男孩子留在身邊,女孩子遠嫁天邊”的現象。

這種本身對孩子的物質資源給予就不平等的情況下,子女都是一般的工薪階層,你可以要求女兒承擔一少部分贍養費,但不能要求女兒承擔主要贍養費,更不能要求女兒跑過來伺候養老,這不現實,也不公平。

特彆是自己這種家庭,父母把所有的資源都砸在了自己身上,將來一旦父母出現問題,姐姐中有誰把贍養問題拿上法庭,自己都要倒大黴。

他們那種窮鄉僻壤,每個月給贍養費給不了幾個錢,但是如果光出錢也就算了,談及照顧問題,姐姐們都有理由甩鍋,而自己……不好甩鍋,畢竟父母在自家隔壁,已經給自己蓋了套自建房。

國內對於老年人的養老機構不夠普及也不夠發達,最關鍵的是他父母還處於“你把我放在養老院就是拋棄我”這樣的觀念,所以也幫不到他什麼忙。

對養育自己二十年的父母抱有這樣的心思,聽起來確實有點不近人情。但是,對自己而言,每個人這一生都是初來人世,雛鷹好不容易練就了一身豐滿的羽翼等待著展翅高飛,這時候卻給打上鐐銬,鬨著玩呢?

每個人從出生開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顧此失彼。